死战

夕阳如血，微风拂面。

两队大宋步卒跟着一名骑兵将领出现在街道，绛红色的红袍外面罩着皮革制成的护甲，毡笠上的红缨随着战士的跑动，上下飞舞，长筒军靴踏在地上，整齐划一。

几名骑马的战士开始喊话：“大家注意了，一股盗匪向这边冲过来了，我们奉命前来阻击，无关人等紧闭房门！”

步卒跑到镇口构筑防御，他们上山砍伐大树，开始支起拒马，在路口撒上铁蒺藜。

做完这一切，第一排步卒将方形的铁盾竖在身前，紧紧握着战刀。后一排取下身后的角弓，捻一支羽箭在手中，静静等着敌人到来。

人们似乎并不担心，以前这样的事情也时有发生，都是些吃不饱饭的难民，遇见官兵立马就散了。他们围在那几名骑兵面前询问：“又是哪里来的盗匪？还要军爷如此大的阵仗。”

首领骑在马上，盯着镇口的方向，他取下头上的凤翅兜鍪，一头乌黑的头发扬起在风里。“这次不同，据报是南唐以前江北十四州的残兵，他们一直分散盘踞在山林。这次他们集结起来袭击了很多州府，朝廷下了很大的决心要剿灭他们，我们的任务就是拦住他们，等待援军。”

人们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怯怯地问道：“他们有多少人啊？咱们这一两百人挡得住吗？”

首领没有理会他们，他指着两旁的大山问道：“这山也并不险峻，希望他们看见我们后能翻山逃遁，我得到的命令只是死守这片地方。”他叹了一口气。“据说来了300多人，谁知道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姬不灭仔细地看着两边的山势，很适合伏兵，即便不从山上发起攻击，绕道背后发起突袭，也能将他们打个措手不及。他走进那名首领，冷峻地说道：“如果弓箭手埋伏在山头居高临下，骑兵绕到后面发起突袭，将军如何应对？”

“这.......”那首领看了一眼四周，背脊猛地升起一股寒意。“这是一片死地，这是一片死地啊！”。他格外惊慌，戴上凤翅兜鍪大喊起来。“准备撤退！准备撤退！”

没等步卒反应过来，漫天的箭雨倾泻而下。两旁的山林都埋伏了弓箭手，箭簇来的又快又急。来不及躲回房间的人群，呼号着倒下，羽箭刺进墙壁里嗡嗡作响。

人们纷纷退入屋内，紧闭了房门。步卒们迅速将首领围在中间，摆出一个圆阵，架起两层方盾护着阵中的士兵，缓缓汇拢。

密集的箭雨覆盖了方阵，叮叮的脆响再次弥漫。有些羽箭透过方盾间的缝隙射进去，哀嚎声响起，方盾出现了缺口，有人立即接过方盾堵上缺口。方盾缓缓移动，向着镇子的另一边靠近。

姬不灭荡开几支羽箭，拉着苏恒躲进了旁边的屋檐下。

昏暗的天空完美地隐藏了弓箭手的身影，情报一定是出现了偏差，两旁山上的弓箭手已经超过了300人，而那隐藏在暗处随时都可能冲进来的战士一定不会少于这个数。

一支骑兵队伍正在镇子另一头集结，他们安静而有序，漆黑的战甲笼罩全身，他们隐藏在黑暗中，像一群等待捕食的猛虎。

黑暗笼罩大地，弓箭手失去了目标，羽箭逐渐停了下来，黑暗完美的隐藏了宋军的位置。四周一片静谧，只有细风吹起店铺的布招哗哗作响。

在黑暗的掩护下，宋军分成两队散开，蜷缩进了两旁房舍的屋檐，紧张地聆听着周围的一切声响。

“腾”的一闪，山间燃起了火把，几百支火把顿时亮了起来，就像一条蜿蜒在山里的巨龙，将山林照的一片通明。

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宋军手里角弓的射程，宋军首领带马站在屋檐下一脸的死灰，现在的任务已经不再是截击，而是怎么带着属下活着突围出去，他知道真正的危险来自那些黑暗的角落，在某个地方，一定还有一队人马张开大口，等待着他们跳进去。

首领回头看了看刚才修建的防御工事，心里愈发的不安。“真是愚蠢！”原本阻挡敌人的工事如今却将自己堵在了这里，他仔细凝视着小镇的另外一头，那里静的让人心颤，但是他还是想赌一把，他向着属下做了一个动作。

虽然山上的光线照下来也是一片朦胧，可宋军战士还是看到了他的指令，他们将身体缩进方盾后面，一起向着镇尾移动。

姬不灭就着微弱的火光看见铁铺门口插着一支火把，他轻轻走过去将火把拿在手里，跟着宋军一起移动，快要移到镇尾的时候，他点燃火把奋力朝着镇尾的黑暗里抛了过去。

火把在暗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掉在了地上，油脂溅在四周，火光猛地大了起来。

火光中，一名身披黑甲的骑士现了出来，他手中的战枪在火光中泛起寒芒。他的身后一队骑兵战士正严阵以待，早已做好了冲锋的架势。

火光中暴露的黑甲骑士，蹙着眉头举起了自己的战枪，一脸的冷漠。

随着他战枪的动作，身后的战马催动起来，铁蹄声猛地震响，骑士们横扫上来，他们发起了冲锋！

宋军士兵反应过来，数十枚迅疾的箭一齐射了出去。骑兵们手中握着锋利的斩马刀，他们挥刀的时候，箭簇都被强力地截断，他们仿佛连那些箭的轨迹都能看清。

“是南唐的忠武军！”。宋军首领脸上阴的可怕，他低声喝出这句话。“突围出去，向上禀报！”

瞬间，战马就冲到宋军的面前，弓箭兵丢掉弓箭一起拔刀。

“来啊！”宋军首领怒喝着激励士气。他催马迎上了冲在最前面的骑士，猛地一刀劈向对方的头颅，他要先杀一人，用来立威。刀口映着火光划出一个圆弧，刀走空了，他正在诧异，脖后有风袭来，他大吃一惊，撤刀回防。

金铁交击之声铮然而起，两人错马的瞬间，他看清了对手眼睛里的凶狠。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犀利的刀锋又逼近了面门，他矮身避过。

两军已经接上了，就像是一场屠杀，黑暗中的骑兵快速地带马从宋军身边经过，准确地递出了自己的战刀，他们就像黑暗中的魔鬼，没有一丝怜悯。

凄厉的哀嚎声在夜风的吹拂下，传出很远。

宋军首领猛夹马腹，转身冲了回来。“冲出去！冲出去！”。他看见山上的火龙正向着镇口移动，他舔了舔嘴唇，觉得喉咙发干。

姬不灭看着骑兵战士突入宋军阵线，宋军正在溃退，他们缩在一起连抵抗的决心也丧失了，恐惧在大家心底沉积。

山上的弓箭手正在向着镇口汇集，一旦形成合围，宋军便将全军覆没。

“斩马腿！”姬不灭喝了出来，他将身体紧紧的贴在墙上，冷静地观察着眼前的战斗。

宋军反应过来，前面的士兵举起方盾罩住身体，从盾牌的下面探出了自己的刀。

几匹战马嘶叫着倒下，掀出了背上的骑兵，他们撞上盾牌后跌落进了宋军的阵中。还没等骑兵爬起来，后面的宋军已经割开了他们的咽喉。

宋军士兵右手握刀，左手持盾，攻势变得凌厉。方盾也被用作了武器，双手左右挥舞，每一击都攒足了力量。

骑兵不停地冲击圆阵，战马的冲击力被完美地释放出来，宋军被对方强劲的冲击压制住，只能一步一步后退，每退一步便留下几具尸体。

几支火把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亮丽的抛物线，丢在了街道上。火光照亮了四周，弓箭手已经完成了合围，他们将火把投进来就像是一个信号，战士们开始迅速地返回本阵，空气变得安静下来。

“你们不是盗匪！你们是南唐的忠武军！”。宋军首领站在圆阵的阵心，他抹去了嘴角的血迹，恨恨地望着对面的骑兵将领。

骑兵将领策马站在地上的火把前，一双眼睛映着火光，分外明亮。“曾经是！国主将江北十四州割给了你们，但是我们并没有败给你们！我们还能战斗到最后！大唐国主将我们视为叛逆，而你们，却视我们为盗匪。”他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充满一股凄凉的味道。“作为一名战士，我们的防线丢了，可我们还活着，这场战斗还远没有结束！”

宋军首领立在阵中，可那名骑兵将领身上有一股无形的威压，就像一座大山，压到了他的心口，他就要喘不过气来。他看着那骑将的战枪，漆黑锐利，泛起寒芒，细细的鲜血顺着枪锋轻轻地坠落。

骑兵将领抬头望着中央那面大宋的旗帜，轻蔑的一笑。他单手握住枪尾7寸的地方，大喝一声刺出了手里的长枪，枪锋整个没入旗杆，然后二次发力。碗粗的旗杆咔嚓一声脆响，在枪锋撤回的时候完全断裂开了，大宋的旗帜倒了下来，砸在地上被火把一燎，腾地燃烧起来。

大宋的战士彻底被激怒了，他们纷纷丢掉盾牌紧握着战刀，怒吼起来。“妈的！跟他们拼了！”。盾牌落在地上铛铛作响，他们将身体绷的铁硬，迎着面前的骑兵部队，做出了拼命的架势，丝毫没有理会身后那些拉紧的硬弓。

“不要命了！”一个声音出现在姬不灭身旁，铁铺的老板将他和苏恒拉进了房屋，轻轻地关上了门。姬不灭站在窗口，依旧可以看清外面的情形。

“终究只是些厢军啊！难道我们要沦落到与这样的部队作战么？”骑兵将领坐在马背上喃喃自语，紧盯着地上即将熄灭的火把，他将双手握在战枪最合适的位置。跟着他的动作，他身后的骑兵战士保持着必要的距离，开始做出了冲锋的阵势。

宋军首领明白做什么防御都是无用的，对方是忠武军，南唐最有战斗力的军队，他们纯粹为了杀戮而来，这样的冲锋，根本就没有打算生擒。身后的弓弦已经拉满，如此的距离下，那些羽箭就像悬在后颈的长刀。

宋军战士瞬间集结成两队，他们后背紧紧贴在一起，将最危险的地方交给了背后的战友。

羽箭刺破空气的尖啸之声格外刺耳，宋军战士全力的抵挡，仍然有大片的士兵哀嚎着倒下。阵中的宋军首领和步兵战士奋力拨开激射过来的箭簇，首领胯下的战马不停地中箭，疯狂地嘶鸣跳跃，摔下了背上的主人，没跑几步便一头栽倒，口吐血沫，再也站不起来了。

弓箭手发射一波箭后，统一收弓，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封住宋军的退路。

一波箭雨过后，宋军的阵型彻底被打乱，已经死伤大半。

首领手臂中了一箭，箭簇从后面透了出来。他一刀削去箭羽，生生将羽箭拔了出来。

忠武军将领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两排手持战枪的骑兵战士离开本阵，向着宋军冲过来，紧接着手持战刀的骑兵也催动了战马。战枪可以击溃那些宋军最后的防线，战刀跟在后面收割。

宋军首领望着冲过来的骑兵，战马的速度还没有施展出来，正是冲击力最弱的时候。他挥刀指向冲过来的骑兵，发出了反击的命令。

剩下的宋军扬起战刀奔跑起来，向着袭来的骑兵发起了冲锋。

忠武军将领见宋军步卒竟然怒吼着冲了上来，有些诧异，随后他皱起了眉头。“是个聪明的人啊！”他将战枪挂在马鞍上，伸出右手，属下急忙递上一张铁灰色的长弓，他从箭囊捻起一支箭搭上弓弦。

那是一支大羽箭，比普通的羽箭更长。长弓涨满，箭头直指那名正在挥刀的宋军首领。

宋军首领一刀斩下迎面逼来的骑兵，箭伤影响了他的力度，每一次劈斩都有鲜血从手臂上涌出来。他看见了骑兵将领手中的长箭，一下怔在那里，不敢挪动，似乎那箭簇上的铁色寒光抽走了他的魂魄和胆量。

相隔数丈的距离，两位头领彼此对视，空气仿佛静止下来。

忠武军将领猛地一声怒喝，爆喝声逆风直送出去，压住了战士们战刀轰鸣的声浪。

喝声刚落，大羽箭划出一道铁灰色的光痕，直射宋军首领的眉心！

房间里的姬不灭和苏恒，目光都捕捉到了这一箭的痕迹。他们都不敢相信，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凌厉的箭，就像一道刺破黑暗的铁灰色光线。

短短的瞬间，变化徒生！一片刀光劈空斩落！

大羽箭在空中被劈为两段，断箭的去势不绝，划过宋军首领的兜鍪，直直地刺入了旁边的墙壁里，嗡嗡作响。

首领手里的战刀，随着大羽箭的撞击出现了龟裂，随后碎成了几段。

“好！”忠武军将领低喝一声，他将长弓提在手里。“你不会是一名厢军，你这样的身手不应该呆在厢军。”

宋军首领丢弃了半截战刀，扭头看了一眼战场，只剩下20多名宋军步卒还在死战，握枪的骑兵一次冲锋后迅速地回撤，手握战刀的骑兵跟着冲了上去。

奋力的厮杀过后，战场上的宋军只剩下了2人，他们脸上沾满鲜血，滚烫的血液顺着脸颊灌进了脖子里，他们打退骑兵后，依然向着宋军首领汇拢过去。

宋军首领捡起一把战刀，与2名步卒立在了一起。“如果我不是因为喝酒误了事，也不会被潭州防御使潘将军贬到这里。”

“你是潘美的属下？”忠武军将领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可真是舍得下本钱！”

宋军首领突然坐在了屋檐下的台阶上，他将刀杵在地上，大口地喘气，搭在刀柄上的手却一刻也没松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突然大笑起来，仿佛刚刚想起了一个很好笑的故事。

一名忠武军战士有些温怒，他刀指着宋军首领喝到：“你已经被围死了，死到临头，你还笑得出口！”

“哈哈哈哈......”

忠武军将领收了长弓，喉咙里也滚着魔鬼般的笑声。

那名忠武军战士一时怔在那里，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一向不苟言笑的将领为什么也在笑。

“这一仗下来，如果我还能活着，可能就要跟着潘美将军回到我的天武军去了，你有什么打算？”宋军首领取下兜鍪丢在地上，将头发扬在风里。他直直地盯着骑兵将领，他的自信清晰地摆在了脸上。

“我已经回不去了，所以，只能死战！”忠武军将领放下长弓，将战枪再次提在手里，望着远处南唐的方向。“我们这样的人，注定是要死在战场上的！”

一骑战马从镇口快速地接近，在拒马前翻身下马。他急速奔到忠武军将领的马前，单膝跪下。“指挥使大人！前方发现大量骑兵，正在急速推进！看旗号是宋国的天武军！”。说完，斥候依旧低垂着头，他在等待着命令。

骑兵将领微微闭着眼睛，他叹了一口气。“不用再探了！我已经没有任务可以给你了！”

又一名骑兵斥候从后面奔了过来，他跌落在地上，几名骑兵立即翻身下马，架起他向着忠武军将领跑过来。

斥候看见将领后，却睁着惊恐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将领，他微微抬手指着后面，一口血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天武军？”将领看着他，小声地询问。

斥候沉重地点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体一软，栽倒在冰冷的土地上，背心插着几支弩箭，只露出短短的羽尾，鲜血早已干涸。

一支火箭刺破空气，直上夜空，紧接着小镇的其它方向3支火箭也腾空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出一片耀眼的烟火，宛如金菊怒放般绚丽。

震动从小镇的两头开始逼近了，大地开始颤抖起来。那是马蹄声，如奔雷一般，只有雄伟的战马才会踏出那样沉重有力的马蹄声。

弩箭如飞蝗般的投射过来，带起的啸声尖利刺耳，凄厉的惨叫声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传过来。

南唐的骑兵与弓箭手开始向着镇中心集拢，他们开始进入防御。

奔驰的健马从镇尾奔过来，身上插满弩箭，翻滚着栽倒，压死了马背上的骑兵。

火把在四周亮了起来，一眼都望不到头。大宋的骑兵似潮水般涌过来，铮亮的重甲反射着火光，漆黑的大氅直直地垂在身后，紧紧包覆在马臀上。鲜艳的大纛旗随风展开，如波浪般起伏。

忠武军将领直直地盯着两旁的山头，火光的映照下，满山的步兵早已做出了防御的阵线，战刀泛着寒芒，仿佛静静地等待着别人自己撞上去。

“别做无谓的挣扎了，潘将军调来了5000天武军，已经给你留下了颜面，潘将军也是爱惜你的才能。”宋军首领站起来，走到了街道上，挡在天武军与忠武军将领之间。

“即便这样我还是可以杀了你！”忠武军将领目光中的火焰像是一直都在燃烧。

天武军停在了十丈开外，战马打着响鼻立在原地，远远的都能闻到那些战马浓浓的躁骚气味。那些弩骑兵将手搭在弩弓的机括上，安静地等待着指令。

忠武军将领猛地举起战枪指天，剩余的士兵汇聚在一起，他们紧握武器，准备发起最后的冲锋。

他们没有携带盾牌，面对着大宋精锐的弓弩骑兵，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靠战友的身体去阻挡箭矢，靠近敌军。

先前的宋军首领与忠武军将领短短的对望了一眼，彼此的心愿已经明了，他惋惜地摇头。他不明白，一个被国家出卖了的人，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执着，甚至不顾一切。

几个身披重甲的战士小跑过来，将战场中的宋军首领护了回去，仅剩的2名步卒举着战刀，倒退着后撤。

随着忠武军将领的一声令下，震天的喊杀声直冲云霄。

弩箭的箭雨一阵接着一阵，忠武军骑兵重重的摔在地上，后面冲上来的战马踩着身体踏过，鲜血四溅，战马悲怆的嘶鸣和战士们痛苦地哀嚎声和在一起，充斥在整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