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一）

图片借自网络
那天中午又是让我给他搓背，夏天的阳光格外温暖。我噘着嘴极不情愿地拿起毛巾，掂起脚，磨磨蹭蹭却又狠狠地擦着他的脊背，我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想着他疼了，以后就不会再让我给他搓背了，他把双手撑在大腿上，半蹲着马步，任由我给他搓着，一声不吭……

“好了，等会把袜子洗了。”

“噢！”虽然更不情愿，还是答应着，顺手把毛巾使了点劲甩到了脸盆里，水珠溅到了他的脚上裤腿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站在他的背后挤眉瞪眼，边上的妹妹捂着嘴巴偷乐。每天都是我洗袜子，为什么不让她们几个洗，偏心眼！

从他让我给他洗袜子到搓背开始，我就很讨厌看见那双洗得发白的袜子，但是暖暖的午后在鲜花怒放的小院里搓背的状况却一直不曾停歇。

被褥要叠的四四方方，洗漱用品要顺着一个方向摆放，书包、书本要摞得齐齐整整，床单要铺的平展干净，桌面更要一尘不染，甚至窗户玻璃都是擦的崭新明亮……什么物件都有一个特定的方位，毫不杂乱，极其规律的空间，和他板着的脸恰如其分的形成了正比。他好在没有当过兵，我们有些害怕更讨厌他那凡事过于强求的态度。

我们有时觉得他更像法西斯，却敢怒不敢言，即便是有了怨言，也只能悄悄在心里面跟他对抗。

每天中午他快要下班的时候，我们姐妹几个会迅速检查房间里所有的犄角旮旯，看看还有没有垃圾，桌边椅腿是不是还可以用手抹下灰尘。即便一遍遍地检查完了，心底都还有些忐忑。听到他的脚步声时，我们全都会嗖嗖地溜躲进自己的房间藏起来，生怕被他看到。

“霞，霞！”猛布丁的一声喊叫，我的心就突突的跳到了嗓子眼上。

忙不颠的答应着跑出去，低头站在他面前，却不敢主动问有什么事情？

“去，把笤帚拿来！”

不敢吭声，一声令下，我小跑着拎来了笤帚，用眼睛扫了四周一遍，看看哪里需要打扫……

“看见了吗？馍馍渣！”

努力搜索，没有啊，不敢问，使劲睁大眼睛再看还是没有，该死的馍馍渣，藏什么地方了？快出来！我拿着笤帚机械地扫着原本很干净的地。

“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

哪里是看到了啊，是害怕他的严厉，他能看到我怎么就看不到呢，该死。

“桌子腿下看！”他的声音提高了，我的手抖了一抖，老天啊，在哪里我就是看不到，该死的东西，扫出来一定踩烂它。

“过来！”他狠劲抽出我手中的笤帚，我赶紧闪身跳开，他的手一划拉，就滚出大豆大小的一块馍馍渣子。我没敢抬头，他把笤帚递给我扭头出去了。我赶紧用手捏起那块该死的东西，狠狠地扔进了簸箕里，似乎这样才解恨。

还以为多少脏东西呢，不就一块馍渣吗。我斜睨了他一眼悄声咕囔着。

每过段日子，就要擦玻璃，这是我们最头疼的事情，和小朋友们玩不上不说，说不定又要挨训。

“擦玻璃时一定要把四个边角擦干净，这样才可以看起来亮堂方正。”

简单的吩咐完手一背出去了，谢天谢地，他要是站在边上看我们干活，定会手慌脚乱无所适从的。

我们几乎得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把前后窗的玻璃仔细认真地擦完，再忐忑不安的等着他来验收，如若他看完不出声就走了，那就皆大欢喜了，我们更是暗自雀跃。看着家里窗明几净，成就感立刻爆棚。

其实，不仅是擦玻璃，地也是用布条扎的拖把每天拖洗，就那红砖比其他人家的格外红艳鲜亮。

家里所有的杂志到年底，都要按月份按分类校对好后，按照前后顺序装订在一起，他说：“这样看起来集中，而且也不容易丢失。”原本就保护还好的书本经过他的手，又恢复了崭新齐整。我可真佩服他的耐心和恒心，还有那份心细如丝。

后来听别人说，他的工作做得利落认真是出了名的，所有的帐簿，凭证，材料只要经过他的手都犹如机器裁剪缝订过一般。一摞摞，一叠叠如若他的为人。

他那件胳膊肘上补着大补丁的军便装都洗的发白了，但穿在他的身上依然干净笔直，精明干练，听母亲说那件衣服已经穿了十几年了……

一天有个外地人去找他办事，提着两瓶酒，闯进了家里，他连推带搡地把那个人从家里请了出去，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事情明天在单位说。”

我们学习用的胶水、墨水，铅笔没了，明明看到他的办公室里成箱成盒的摆着，却给几角钱让我们自己去买。最可气的是，他的办公桌下有半纸箱的大白兔牛奶糖，让我们几个眼睛发光垂涎欲滴，他看到我们的小样后竟然直接打发我们回家去，说：“快回家去！这是单位的东西！”也太小气了吧？可我们自然是不敢张口伸手了，只能一步三回头愤愤不平的回家了。

就是因为他工作时太过于认真耿直，得罪了很多人，至到他离世后还有人幸灾乐祸了一阵子……

二十年前他让我搓背，我生气我讨厌，二十年后我想给他搓背，我想给他洗袜子，想让他再偏心我一次，却找不到他的影子。二十年前他严厉谨慎的教育我们自立自强，我们牢骚满腹，二十年后我们继承了他的优良品质，继续向自己的儿女传承他的那份执著认真，干净正直……

二十年前，我们的家要靠他一百多元的工资养活着六七口人，二十年后，我们只能买了很多的冥币烧给他，让他在另外的世界吃好穿好过好。二十年前，公私分明，让我们觉得他是个小气的顽固分子，二十年后，我们知道只有该是自己的才可以拥有，二十年前……

太多的二十年前，更多的二十年后，可是他却早已经走了，没有享有到我们的天伦之乐。

如今的我们正直善良、严于律己，爱憎分明，都是对他的两袖清风，朴实无华，坚强执着的传承，他就是我们平凡的父亲。

时光不会倒流，一切不会重来，珍惜身边的爱，呵护身边的人，这就是我们要做的，用干净的心对待一份原本干净的情怀。爱的长河，爱的时空在蹉跎岁月中会沉淀为厚爱的回报。

                          2007-06-27 /流沙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