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卧室门口往里望。天花板上悬着白灯。墙上是新钉的衣架,挂了两件大人的外套,小孩子的衣服堆在椅子上。虽然是新换的灯,照见的人影却还是黑黑的。
身后的客厅漆黑。她穿着睡衣站在他们的卧室门口。小孩子躺在他们中间,妈妈很高兴地用一根手指头逗弟弟玩。枕头上放着爸爸的脑袋,手机在他的脸颊投下阴影。
“怎么还不去睡?”妈妈笑着抬头时,不经意瞥到了她。“明天不上学了?”
“上。”她说。
一只飞蛾在白灯边绕圈,时而撞在灯管上,清脆一响。仔细看去,还有许许多多芝麻大的黑色小虫趴在旁边。
“那还站着干什么?”妈妈说。弟弟尖叫着,妈妈赶快换作笑脸亲了亲。弟弟不哭了。
大窗户正对着一条公路,车灯闪过来,直击中她的额头。大卡车的轮胎在路上震动,轰鸣声呼啸着远去了。声音却还留在她耳朵里,正如眼前的白灯好像又暗了一些。
“你不会还跟我们睡吧?”妈妈皱眉道。她忘记两年前的日子,总以为时间飞速往前推进,过去的一切都不留痕迹。
“不。”她说。
“那就关上门睡觉去。”
她的睡衣抵不住秋风,窗户开着,看得到远处围墙边的树,被风刮向一边。她打了个寒颤。她看见灯管旁边,飞蛾的动作好像迟缓了,地板的白瓷砖上,多了不少黑色虫子的尸体。
弟弟发出惊喜般的笑声。给他惊喜十分简单,她知道,只要把被挡住脸露出来,他就会笑得停不下来,以至于你以为,他要笑得窒息过去。
“妈。”
“嗯?”
“能不能不关门?”
“什么?”
“不关门。”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关上。”
“我不想关上门睡觉。”
“你屋的门可以不关啊。”妈妈瞥一眼挂钟说,“别废话了。看看几点了。”
“但是你们也别关门。”她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在哀求,他们总得听出来一点恐惧。
“咦你这孩子还真奇怪,为什么不让我们关门。”
“我害怕。”她说出来时脸都涨红了。
妈妈发出冷笑,她想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笑去掩饰,可是十分明显。她看得出来。
“你都七岁了啊。”爸爸说。
“但是我睡不着……”
她的话被打断了。老师曾在她回答问题时这么干过,她答错了。
“你知道我七岁的时候,我跟你说过吧?我上学时放假没回家,全校只有我一个人,学校里净是坟墓。”爸爸回忆起来,似乎这是童年时耀眼的记忆。她想起电视上老兵的讲述,他在大敌当前时孤军奋战,救了好多同伴。
“我一个人睡在那儿,一点也不害怕。”爸爸放下手机望着她。“你说说有什么好怕的?嗯?”
玻璃在关灯后会发出声音,她觉得那不是风,是玻璃在说话。她从床上坐起来时,玻璃上会映出她的脸,但不清楚,她能看到她亮闪闪的眼睛。
我们来打个赌吧,他们说。我们不会害你的。声音可不止一个。她看不到影子,在黑暗里,一切形状暧昧不明,她小时候常常把一堆书当作蹲着的人,现在可绝不会。
“没什么。”她说得不带一丝感情。
“你说说你害怕什么?”爸爸笑道。
她实实在在听到了声音。她听到了一些句子,他们想要告诉她的。我们想和你打个赌。他们说,窃窃的笑,做个游戏罢了。
“没什么。”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怎么样。她看不见,也碰不到他们。她用被子蒙住脑袋,只留出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眼睛,他们说,真漂亮。
“睡觉去吧,”爸爸说,“别耽误明天上学。”
“嗯。”她关上门,客厅一片漆黑,门缝露出一条白光。
她不愿开灯,望着那白光一会儿,径直走向自己的屋子。她不会把沙发的影子当作怪物。
当她盖好被子时,他们说,你看,你输了。他们没有笑。
穿着睡衣的几个孩子站在屋子里,床边的孩子向她伸出手。
“等一下。”她说。她拿起床头的皮筋,将头发在脑后简单地挽起。
“好了。”她说。
早晨爸妈叫她起床的时候,发现她消失了,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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