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宋殇·红颜劫》第六章

作者: 梨涡小篆本尊 | 来源:发表于2019-05-22 00:08 被阅读2次

                                    第六章 象戏

      赵楷等得焦躁心起,对着张渔扫去一个眼神。张渔已经催了三番,只得起身再去催唤店小二。

      柔福帝姬未进酒楼的时候满嘴嚷饿,此刻泰然自若,她两只眼睛骨溜溜地望东望西,对左右桌子上摆置的一切都甚是新鲜不明。她一会儿扯着赵楷的袖子问左邻桌上摆的大盘子里是什么?赵楷瞄了一眼说是“苞鲊新荷”——一种将黄河鲤鱼切块腌制、沥水、酒酿再用鲜荷叶包裹着蒸熟的吃食。她又盯住右邻桌上摆着的大盅问是什么?赵楷深吸口气就闻得出那是佛跳墙。柔福帝姬撅着小嘴嘟囔着自己居然有这么多新奇菜肴没见过。赵楷“哈”地一笑说傻丫头,这世上你没吃过的好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

      俩人正说着,店小二头顶着一把铜壶,手里托着托盘随着张渔走了过来,他边致歉“客官久等客官久等”,边把茶盏摆好,注入开水,又放下四盏果子。

      赵楷戏谑这酒楼主家的生意好得座无虚席,也不舍得多请一些伙计来帮忙。

      店小二一脸无所谓,大大咧咧道:“客官,您有所不知。咱家酒楼虽然比不上‘京城一号大饭庄’的排场,这酒菜绝对是方圆百里第一流。俺店里来得大部分都是回头客。看几位是生脸,恐怕不知俺酒楼主家是读书人,经常举办一些活动来诗文会友。俺主家有讲究,‘款宴不接待布衣白丁,只求鸿儒雅士’,若不是门外伙计看二位一副文人墨客的妆扮,您几位是进不来俺这酒楼的。”

      此话一出,赵楷与柔福帝姬均是一愣。一个小小酒楼,居然有挑剔客人的霸气。

            赵楷起了兴趣,笑道:“按你的意思,你们酒楼里在座的都非等闲之辈的才子了?”

      店小二面露得色,哈哈一笑,道:“客官,您看一下这一楼大厅,在座的大部分可都是国子监的学子!两位要点什么请快速,小的实在太忙,过了饭时,俺主家要举办象戏,二位也可以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如果磨磨唧唧,不如去别的饭庄用饭。”

      张渔不由恼怒,“呔”的一声啐了过去,“狗奴才,你好是猖狂,你可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

      赵楷摆手喝住张渔,他点了荤素两笼灌汤包,麻腐鸡皮,鳝鱼炒鲎,杏仁豆腐,软钉雪龙等招牌菜,还有柔福帝姬心心念念的“槐叶冷淘”。又叫了“槐花蜜酿”。店小二走了之后,赵楷自嘲道:“我平素微服行走民间也是见多识广,遇到这般仗势欺客的酒楼倒是第一次。”

      柔福帝姬轻轻搡一搡赵楷,噙齿微笑:“三哥,原来民间这般好玩,不如咱们不回去了吧……”

      赵楷吓了一跳,说:“你开什么玩笑,吃完饭我们就回去。”

      柔福帝姬摇头晃脑地说:“我不走,我一定要见识见识这个酒楼老板是何方神圣!”

      赵楷也对酒楼老板心生好奇,他沉吟片刻从了柔福。出乎他二人意料的是,当酒楼老板一出场,居然是一个别有风韵的老板娘。

      看年龄,她也不小了,起码二十七八。却自现身二楼大厅的那一刻,引起满堂惊艳。她微微笑着,脉脉走着,梅子青的对襟薄罗衫子,领口半开着,露出一痕美人骨,里面衬着桃红抹胸。她腰极细,盈盈一握,五彩暗花滚银线的鱼鳞裙如一湖碧水,荡漾起无数人心头的涟漪。她直走到大厅高台的紫檀木椅处,徐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白腻腻的小鸡蛋脸。赵楷见惯了百媚千红的美女,看到她,不由得内心“怦然”一跳。论五官,她算不上十分出色,眼睛不是很大,鼻子不是很挺,嘴巴不是很小,但是她的表情极妩媚极清越,她的气质极优雅极婉转。她让人联想到一朵雾里的云,又让人联想到一幅写意的画,厅堂里的客人目光齐齐注向她,糖丝黏绕般地化不开。她没有流露出半点拘谨不自然,抬手拖了拖头上的堕马髻,顺便将颈后的一缕长发绕到胸前。她身上也无多少珠玉装饰,仅在鬓边攒了朵新鲜的栀子花,斜挽两支水晶簪。倒是耳唇上的红宝石坠子,以流苏长穗状洒至肩头,更衬得她领如蝤蛴,肤若羊脂。赵楷微微赞叹出声“不错”,招来柔福帝姬的一个大白眼。

      那女子待厅堂里欢呼声歇,抬眼扫了一眼众席面,娇声道:“熙春楼能迎来贵客们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小女子无计报众公厚德,唯有以薄酒敬各位一杯,还请各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稍后有象戏弈赛供大家娱乐遣情,请各位踊跃参与。”言罢,她举起一只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又拍手示意小厮给酒楼每张酒桌上都摆上象戏棋盘,她自己也坐了下来,一副遥遥观望的神色。

      象戏即是象棋,用木头制成,戏盘纵九路、横十路,棋子包括将、士、象、马、车、炮、卒等32枚。楚河汉界,两军对垒。乃是北宋时期民间兴盛的一种娱乐活动。宋徽宗喜欢象戏,曾令人用上等的白檀木制成棋盘,用象牙雕成棋子,在后宫里掀开赛事。赵楷的棋艺是皇室里数一数二的,见猎不由心喜。但是他懒得与棋艺平平的柔福帝姬过手,起身理了理身上的泼墨芭蕉绣奇石的月下白纺绸袍子,走到了酒店老板娘面前。

      赵楷拱手敬了敬那女子,微笑道:“小生也是好象戏之人,不知能否与姑娘对弈一局?”

      女子未来得及回答,一个衣冠华贵的年轻男子抢了过来,越过赵楷道:“本人姓向,家父乃是礼部侍郎。”

      女子盈盈起身,施礼道:“小女子不知向公子到访,失瞻休罪。”她虽看着成熟妖娆,但是语气彬彬,礼节到位,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

      向公子生得细眉细眼,薄唇薄面,看上去有些羸弱,却是满面骄奢之色,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他眼睛里射出色眯眯的光泽,手中折扇一挥道:“久闻熙春楼的方老板容貌绝艳,棋艺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人自负少有象戏对手,想与姑娘比试一番,不知可否赏脸?”

      方老板谦让道:“奴家恐怕不是向公子的对手。”

      向公子哈哈一笑,又道:“如果本人输了,自当奉上白银百两,若是方老板输了,又要赔给本公子什么呢?”他上前一步,手中扇子一合,托起方老板的下颌,嘴角翘起,口出狎语:“听闻方老板年近三十,尚未出阁,却在这酒楼里迎来送往,恩客云集。如果你输了,就陪本公子一宿如何?”

      此言一出,周遭人无不觉得向公子态度轻薄张狂。方老板不怒不恼,甚至面不变色,她只是摇一摇首,避开了那柄扇子,水汪汪的眼睛在向公子的面上转了几转,柔声道:“向公子举止气度异于常人,想必与流俗之辈不同。既是公子想要考较,小女子自当奉陪。只是妾身女流之辈,还请公子莫要太过刁难。”

      向公子闻言一愣,不好意思再出言调戏。

            赵楷暗暗赞叹:这女子好一张巧嘴,她话虽将自身落在下风,以此时此地而言是再刁滑不过,向公子若是胜了,一则强客欺主,二来总归有些欺负了芊芊弱质的意思。而在场众人见向公子要向方老板请棋,不由一齐静了下来,更有几人抢不迭挨近二人占了桌椅,拈了桌上棋子便于品读二人对战之谱。

      向公子坐下来,扬起下巴,举起棋子道:“既然在下是客,有僭了,炮二平五。”说罢,将棋子落下。

      方老板浑无变色,也拈起棋子,檀口轻启道:“炮八平五。”

      “马二进三”。

      “马八进七”。

      “车一平二”。

      “马二进三”。

      “车二进六”。

      “车九平八”。 ……

      半个时辰的比试,向公子败下阵来。众人掌声响起,齐声称赞方老板棋艺精湛。向公子神情惊疑,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可奈何,只好取出百两白银的交子,灰头土脸而去。赵楷一直旁观,此刻忍不住上前,他从怀里取出一沓银钞,作为赌注要与方老板对棋。方老板巧笑嫣然,来者不拒,与赵楷快速过了几子。

      忽然间,赵楷对着棋盘大赞一声“妙棋!”,却不立刻接子,反而缓步走到窗边,一脸沉吟之色。周遭众人都感到奇怪,不晓得这年轻公子何以才走了数子便已顿住,有那听棋落子的人更是交头接耳,都道“此地平车压马难道不是份所当为?如此尚要犹豫再三,是何道理?”方老板并不催促,坐在原位,静待赵楷落子。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赵楷转回身来,朗声一笑,道:“惭愧,只为一着争先,劳东家久等,车二平三。”话音方落,楼中嗡嗡之声大起,众人皆是一脸困惑,“九子兑车?如此穷兵黩武,岂有这般下法?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却也有那平日里棋风大开大阖的玩家,此时如获至宝一般,大呼痛快。方老板是一楞,再一沉吟,脸上顿时露出钦佩之色,

    出声赞道:“原来平车压马居然是一手缓着,若果真这般行棋,十二手后便要被我占尽上风,倒是这兑车一手,看似惨烈,却尽得了一个先机,厉害,厉害!想不到此人年纪轻轻,目光却如此深远,竟能算到十二手之后,须大意不得。”她思量已定,再不迟疑道:“如此,卒三进一。”

      “士六进五”。

      “马三进四”。

      “兵三进一”。

      “马四进三”。

      “马八进九”。

      “马三进二”。

      “炮八平六”。

      原来,赵楷沉吟之时已将之后十余手盘算干净,自然出子如飞毫不停留,难为方老板应接裕如,竟是斗了一个旗鼓相当,周遭众人已然无暇争论,围在桌边瞪大了眼珠子望局,生恐错过一步。两人堪堪行到十八手,方老板道:“车一进一。”赵楷毫不迟疑接道:“炮六退二。”方老板柳眉轻颦,“车…一平四。”心中却在嘀咕:“原道他意气风发,正该炮六进五虚张声势,我则一鼓可下,又或是马九退七憋我马脚,其后更有车九进一以固其利?却不料他别有机关布置下来,我竟漏算了一着,只是他如此一来,倒是对我多做回让,棋风真有如谦谦君子。” 方老板这边思忖,赵楷那边轻拈棋子,悠悠微笑道:“惭愧,车九进一。”

      方老板无暇思索,脱口而出道:“车四进七”。

      “炮五平七”。

      “车八进八”。

      赵楷长笑道:“姑娘好棋力,却是在下献丑了。”说罢施了一礼,便要回到原来的座位坐下。

      众人见他二人正斗得不可开交,棋盘之上纵横错落,赵楷似还占得上风,忽然抽身便要认了输,皆是大感不解。有好事的人忍不住喊道:“公子虽不说胜算在手,这赢面少说也尽有六成,如何这般轻弃?”

      赵楷朗声道:“方老板两手之后炮二平三,我只得车八退一,大势已去,不如及早认输,免做无谓之争罢了。”

      “原来如此。”有观棋的人依着赵楷的话摆了两手,见局势果然大改,不由对方老板刮目相看,钦佩她还是棋高一着。方老板望着赵楷,红唇轻抿似笑非笑,明眸流盼似喜似嗔,随即起身,对着赵楷道了三个万福:“公子高人,小女子能与公子对弈一场,三生有幸。”

      赵楷颔首一笑,携着柔福帝姬离开酒楼。没走多远,店小二紧跟着追了出来,他奉上一个锦囊,娃娃脸上尽是钦佩:“客官,这是我们酒楼主家送给您的,她说公子下次再光顾春熙楼,一切酒水菜肴均为免费。”

      赵楷不客气地接过,他不用拆开就知道那里边是方老板物归原主的一百两银钞。柔福帝姬斜睨了赵楷一眼,却是怪罪起来。她身在棋局之外,却知道赵楷绝非输家,她抱怨赵楷隐瞒实力,没有让那方老板见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赵楷摸一下她的头,只是微笑却不回答。他适才出身邀棋乃是一时兴起,待方老板应战已是颇感后悔,若是此事传扬出去,便是胜了也要多生是非,败了更是糟糕。他久与父皇下棋,如何含不不露的让棋堪称专家,即便方老板当真炮二平三,他也无须当真车八退一,只要车八进一,这棋依然有起死回生的余地,众人无此眼力,但明眼人身在局中,须臾之间便已知晓。赵楷考虑到柔福帝姬素来的骄纵与好胜,不得不强打起精神,一再声称自己着实遇到了民间高手,何况时辰不早,若有机会,自然携她再来此处,将那方老板杀得丢盔弃甲,让她偃旗息鼓,不再摆谱。

        待到张渔把马车牵到他二人跟前时,赵楷看看天色,大叫不好,急急地催促柔福帝姬上车,赶紧回宫。柔福帝姬不想进去,她看着汴河两岸的人流如涌,熙熙攘攘,感慨这里才是人间天堂,比艮岳假山假河宝塔房子好玩的多。赵楷逐渐不耐烦了,他将她拦腰一抱,塞进马车。柔福帝姬坐在车里跺脚抗议。赵楷不再理她,掀开车帘对着张渔吩咐道:“开车!”

      张渔得令,正遇驱马,忽然听到身后一片喧哗,好像有人打起架来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长篇小说《宋殇·红颜劫》第六章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nesez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