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具

作者: 读秒 | 来源:发表于2021-06-15 21:31 被阅读0次

    01

    家里的雨伞随时在买新的,却在急需用的时候,显得有些尴尬。记忆帮着找了一阵子,最后也只好作罢。不是找不着,就是找着了,在大雨面前也无能为力。

    前几天妻子收家,提出要把不能用的雨伞丢了,为这事我们有过不小的争论。按她的想法,既然是烂了的雨伞,不如干脆丢了,放着也只是占个地方,下雨根本就派不上什么用场。我则主张先废旧利新,“缝缝补补又三年”,又不是没经历过。实在修不好的,再丢也不迟。她说亏你说得出口,现在哪个还用烂伞,何况根本就没有修伞的人了。我便只好说,那也先放着,不能丢……她无奈地望我一眼,在行动上依了我。

    上次,乡下来的父母亲,在返回的时候,旧东西收了不少,其中就有两把撑不开来的雨伞。我们也是准备拿去丢的,却被他们发现了,收进了他们的行李中,只在走的时候才“顺便” 告诉了一声,你们那几把烂伞我拿走了。

    当时,我好奇地问:“拿烂伞干啥?那是我们准备丢的了”。

    “要准备丢了”?父亲宝贝样的用塑料袋包好,装到了他们的行李箱。

    “那些年间连修的烂伞都没有,那日子总算是熬过来了”。母亲有点伤感地说。

    我们回老家的时候,一个下雨天还真用上了那把修好的“烂伞”。在旁的父亲解释说,“你们要是丢了,现在就打不成这把伞了”。我睨了一眼原来折断的伞骨,已经全修好了。“乡下还有人修伞”?我问。

    “有。不做这生意,他们吃啥?不过也只有当场天才有人”。

    父亲的话,一下子勾起了我儿时的记忆。小时候,家里原本是有一把伞的,在我们那三个大人、五个小孩的八口人家中,想用这把伞的人不在少数。遇到雨天,先到先得的理论也不管用,大人们总是让我们小孩用。又在我们兄妹五人中,早就形成了大的让给小的用的习惯了。

    总觉得那伞很稀奇,稀奇得让我们对它充满了好奇。它真有些稀奇呢,在村里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有些人家原本也有,用到最后,伞上的雨布烂了,就用其它布给补上,用啊用的,硬是要把它用到最后,用到尸骨无存了。

    我们家那把雨伞使用频率之高,是难以想像的。只要是雨天,它比哪个都忙,忙着陪这个,又忙着陪那个,连个丽日天气里,小妹们都还拿它去遮太阳。

    弄得它身上缝了好几处不同颜色的布,补巴重补巴的像打了特别记号。婆婆补过它,母亲也补过它,她们都是补巴的高手,生怕我们补得难看,自己才在那些大小破洞的地方亲力亲为。折断了的伞骨,父亲没舍得拿出去修,自己用铁丝固定好了。

    但它的命运还是在某个雨夜,发生了彻底改变。那夜雨点比豆子还大,砸在各种东西上噼啪作响,房背上的水顷刻间直往下倒,舅舅们说什么也要赶回家,大小雨帽用完,就差一个人没有雨具。其实父母是看到了我们几个娃娃的不情愿,但迫于没有办法,还是把那唯一的雨伞拿给了他们。想到都是亲戚、有伞不借也不是什么待客之道,再说一把烂伞,他们肯定会主动还回来的,至少不致于弄丢吧。

    就有那么巧,他们像忘记了似的,十天半月过去了,也不见有人送来。小妹们急了,左等右等也不见舅舅们行动,就背着大人们,专门上门去讨要。

    得到的结果是那把雨伞被他们一个不小心给烧着了。

    当拿到没烧化的伞骨架时,小妹没能忍住,一下子痛哭流涕。

    好好的一把伞,尽管只剩一付难堪的铁架子了,我们对它还是生出了侥幸。一个当场天,我偷偷拿到镇上去,请修伞的师傅换一块伞布,那师傅从眼镜背后探出一双吃惊的神情来,我修了几十年的伞,只换伞骨,还没有一次给伞骨架换雨布的呢……

    有一年春节我回家,去镇上置办年货时,还特意去街头见了那个修伞的师傅,他一眼就认出了我,说:“你就是那个拿伞骨架来要换伞布的娃娃吧?”

    我们都会心地笑了。

    02

    晚饭后,我和妻子坐到电视机前看电视。在无所事事中,她突然问我,“那把烂伞你真要拿去修啊?”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说,“老家还有修伞的,修好了他们也可以用一下”。我所说的“他们”,指的是舍不得浪费资源的父母。

    她静默了好几分钟后又发话了,“至于吗?你们也真是的……他们日子那么好过,还缺那样一把烂伞?”

    “至于”!我中肯地回答,“伞对于他们或许不缺了,缺的是……良心不允许那样做啊”!

    “我就不明白了,买一把新伞才多少钱,还用得着去修一把烂伞用?”

    “从那个年代农村走出来的人,谁对雨具没有感情呢?”

    “原来还有这回事?说来听听”。

    于是,在闲聊之中,我给妻子讲起了儿时用雨具的情况,我的这些经历还是第一次说给她听的。

    雨伞意外的丢失,让我们与村里的其他家庭扯平了,伞在村里本来就没几户人家有,雨帽、蓑衣、薄膜,这些才是随时劳动着的农民们应该有的雨具。

    每到雨天,不管是泥泞的路上,还是水旺旺的田间地头,抑或是光秃秃的山坡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雨具,就像花花绿绿的伞世界一样,撑起了雨中的繁华。

    我们家的雨帽、蓑衣,常常是挂在家小、东西多的墙壁上。黑乎乎的墙壁,被竹签深深的扎入,那些竹签本来就乱七八糟地分割了一览无余的土墙,挂在上面的雨具,更是让整个墙壁凌乱不堪。多少年过去了,家家户户也都习惯了这种摆设,谁也没觉察出这其中有不妥的嫌疑来。

    发黄的薄膜,上年用过了,下年还让它继续发挥作用。那曾经无数次折叠过的痕迹,已把它龙钟的“老态”暴露无遗了。它们所放的“显眼”的位置,就在雨帽、蓑衣的附近被东西压着,为的是用起来方便,不致抓“瞎”。

    当雨季来临时,这些雨具全都取走了的空墙壁,才显露出难得的整洁来。

    从整个家庭综合情况考虑,我们家那时候的雨帽、蓑衣并不多,大约雨帽只有二三顶,还都是大雨帽。小雨帽既不适用、价钱上也划不着。蓑衣仅此一件,棕做的蓑衣价格相当可观,普通人家有一件就很不错了。平时也只在关键时才用一下,大多时候则束之高搁。

    那时,这仅有的一件蓑衣,尽管穿在我瘦小的身上,是显得极不合身的空荡,却还是被我穿得最多。

    父亲在外工作不常回家,“强劳力”的母亲,又体弱多病,根本不敢在雨中长时间浸泡,生活艰辛的重担就自然落到了作为长子的我的肩上了。

    几个尚小的妹妹,深知戴那雨帽、穿那蓑衣的份量,便不再像当初争抢那唯一的雨伞一样与我展开争抢了。当雨水从高空中往地面倾泻时,她们披着的漏水的薄膜,实际上只保护了身上的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被雨水浸袭了。

    出于劳动所“得”之后的心里安慰,我便常常穿戴整齐地在几个小妹们面前空虚的“显摆”,有时是能够获得某种心灵补偿的。

    03

    在生产队挣工分的广大人群中,那时的我,可能就是他们中年龄最小的那一个。在雨雾弥漫的隆冬时节,戴着只有大人们才戴的大雨帽,穿着只有大人们才穿的蓑衣,我混迹于男男女女的大人们中间,俨然成了一个小大人。

    每次只要去到干活的田间地头,我就知道了自个儿的“身份”一一我是代表我们家的劳力出征的,没人会把我当学生娃看待了,于是我只有埋头做事,与他们的交流本来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蹲下去扯红苕轮子上的杂草、捋到处乱窜的红苕藤子时,头上的大雨帽压住了我矮小的身形时,有人趁机怂恿我说,喊家里给你买个小雨帽嘛,这是大人戴的不适合你,我只能以沉默应对。再买顶小雨帽,那得又要花多少钱啊,大人肯定不会同意的,还不如不给他们提这样的要求呢;当站着薅秧时,我穿的那件 “大龙袍”似的蓑衣,把我矮小的身影遮没了,大人们告诉可怜的我,下次薅秧时披个薄膜就行了,手膀子用不着伸出去,穿个蓑衣还不好使……我依然只是沉默,有时顶多点个头表示“知道”就行了。但我下次披在身上的薄膜证明了,还不如披个蓑衣好使,千窗百孔的薄膜,让雨水把我的衣服浸了个透心凉。

    话又说回来,当初父母亲一次到位买回来的大雨帽、大蓑衣,还是很有长远眼光的。想想也是,雨帽与蓑衣又不是三天两头该换的物件,只要不是人为的损坏,它们至少得用七八年吧,比如雨帽上的篾条断了因此漏出的 “竹叶”,还可以再加些“竹叶”进去,一件蓑衣脱了线、漏出棕来,也可以缝补上去的……照这样算来,它们实际的使用寿命还会更长些。

    在我三年的初中学习阶段,我的个头长了不少,都快赶上一个成年大人的身高了。以前还觉得是很大的雨帽和蓑衣,当再次用到我身上时,就有了某种合情合理的舒适度了。

    我穿上它们,在洪水肆虐的山中,把村民们视为宝贝的雨水,通过沟渠引入堰塘和陈水田;在秋天的零雨天气里,去挖回像“泥母猪” 样裹满了烂泥巴的红苕,于磅礴阵雨中捡拾麦穗、收割油菜;只有在隆冬天气里、绵绵细雨下,雨帽、蓑衣的负荷才没那么沉重,我在加边加盖的冬水田边,对扯靶子使出的力气,也才不觉得一定要像牛那样拼尽身上的蛮力……

    不知不觉间,妻子的眼泪来了,我的鼻子也不自觉地添了堵。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这些呢?”她声音低沉地问我。

    “今天要不是触及了雨伞这个话题,谁又愿意告诉这些呢?”说罢,我站了起来,借故去上厕所,用湿毛巾擦去滚动在眼眶的泪水。

    “虽然我们从小也生活在农村,可能我们那里的环境比你们那里要好些。至少,我们在雨天还是有伞打,也可能我是个女孩子的缘故吧,也很少做过农活”。

    接着,她转移话题似的给我讲起了她打雨伞上学的故事。我记得我们家有一把红色的油布伞,他们知道我最小,也不与我挣抢,实际上它成了我在下雨时的保镖。我对它也是爱惜有加,上下学的路上,一旦有风,就按大人们交待的那样,赶忙把它收起来,连到了教室,我都要把它放在我一眼就能看得见的位置上,生怕有别的什么东西欺负了它。但越这样呵护越见鬼,在上学的路上,有次它还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 “逃跑’了。那天风很大,雨也很大,我为了追上它,书包和衣服都淋湿了。还有一次在教室里,它竟莫名其妙地破了一个“三尖口”,修伞的师傅怎么也找不到与它同色的布,最后只好凑合着补了一块。

    妻子的话匣子一打开就说个没完,我几次想插话,都欲言又止,终于在她停顿的时候,我插了话。

    “在我读书的班上,戴雨帽读书的人与打雨伞读书的人,单从人们对待的眼神上看区别可大了。我们的雨帽放在教室门口靠墙的一侧,雨伞则放到教室内的黑板旁边。当上厕所和去食堂端口缸吃饭时,打伞的人则趾高气扬的打着伞,而我们这些戴雨帽的人,则只能在雨中像个老鼠样的乱窜一一主要是戴了雨帽做事不方便,根本就不想让它寸步不离。记得班上有个女同学,听说她是嫌家里没给她买雨伞而不读书的。老师倒是拿她作过典型,要我们别在乎是打雨伞读书,还是戴雨帽读书,关键要看毕业了还能不能继续升造……老师说的容易,那个年代能升上学的又有几人哟。大家就是看清了升学无望的现实,才在私下里采取更实惠的行动。连抄作业这种勾当,打伞的人都更容易得惩。如果有一大堆人拼抢着要交作业本,最先检查并收下作业的,肯定是打伞的那部分人……这讨好的种种表现,不外乎是想在躲到雨伞下寻求些蔽护”。

    说到这里,妻子也情不自禁地插话了。“早知你们那里打伞与戴雨帽有那么多的讲究,我的雨伞还不如早点拿给你打,免得害你吃那么多没有雨伞的苦头”。

    “我哪敢想那么多的美事?那时,我可是个戴雨帽的人,戴的还是一顶不同竹叶的破雨帽呢?”

    我打趣的话,让她陷入到了顿时的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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