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个星期五晚上,与姐通话。姐说,阿婆今天说的话跟平时都不一样,而且特别渴睡,叫她叫很久才“嗯”一声。请医院院长来看,说是肺炎。阿婆迷迷糊糊醒来,还怪姐怎么请个外国人来看病。
妈开始打电话给小姨,得知外婆要求两个舅舅陪着不要走开,叫小姨明天大清早就过来,说很害怕。问她要不要三姨来看望,点头同意。
天气闷热,我整个人更是坐立不安,心慌慌的,总有不祥的感觉。跟妈商量,妈怕我们累,不同意当晚回去,坚持她自己第二天一大早上去。我差点要哭,叫嚷:“要是晚上不去,万一外婆有什么事,我们一辈子都悔不及!”
妈问,三姨怎么办?外婆想她,能够一起回去当然最好。嘱咐妈尽量轻描淡写,别吓到颤颤巍巍的三姨。妈于是慌慌张张骑自行车去通知三姨。待我们收拾好出发,车到三姨住处巷口,妈跑进去,又跑出来,三姨收拾了半天也没好,听说要经过桥下,又怕了,她平常晕车晕得厉害。到底去不去的?妈也说不清楚。
这时,等在桥下的爸电话又催过来。于是发动车子,看到三姨父急匆匆跑过来。小朋友因为要去碧莲很开心,玩着玩着靠在大人怀里睡着了。到半路时,打电话给姐,姐说:“傻啦,这么晚了,不会明天上来啊?”
到碧莲,已是夜里11点,妈让我们先去姐夫宾馆安排孩子睡下。我跟爸说,有事要打给我。妈说,不会有事的。一到房间,小家伙就醒了,怎么哄都不肯睡,一直嚷嚷要回自己家。好不容易睡下,接到爸爸电话,姐又来敲门,跑下去,姐夫已等在车里。深夜里,心如擂鼓,两分钟的车程那么漫长。
疾步奔进去,看到外婆戴着氧气,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聚集点,拉她手也毫无意识,怎么叫都没反应。忍不住伏在床前嚎啕大哭,埋怨妈不早点叫我过来。可妈拖着哭腔说,她来的时候,外婆已不会说话。“脉搏好像越来越弱了”,表嫂说,姐也赶紧去按脉搏,几个小字辈的忍不住又哭成一团。不知谁说的“快打电话给若纳”。“现在脉搏又强起来了。”姐惊喜地说。也许,见三姨的心刺激着她?让她舍不得?“若纳今晚是来不了了,让她明天一大早上来。”不知谁的话,又该让她失望了吧。“脉搏又弱了。”姐亦已是哭腔。我忍不住慌了神,苦巴巴地叫:“姐,怎么办?怎么办?”指望当医生的姐能有个什么办法......
终,再无回天之力。最爱热闹怕孤独的外婆,最后一刻,停留在家人温暖的守护里。“大家都不要哭,不要把眼泪掉到阿婆身上,让她安心吧。”大舅沙哑着说。可是谁能忍得住?姐疯了一样,从阿婆枕头下摸出一叠手帕包着的钱,挥舞着尖叫:“让你带走!让你带走!”一辈子节俭的外婆,一辈子心里装着子孙的外婆,舍不得吃好的,穿好的,给每个晚辈结婚、生子等人生大事都要准备红包,甚至未结婚的,都备下了。临走了,还留下这么多钱,岂不让人更酸楚?
第二天,怀着身孕的滨、从广州飞回来的远......在外工作生活的晚辈都赶回来了。未见着最后一面的,羡慕见着最后一面的,见着最后一面的,后悔平常没有好好陪伴。是谁说的,人生总是有遗憾?爱的人,即使活到一百岁,离去时,照样会哭会痛。
每个人怀念的方式都不一样,却殊途同归。小姨和妈妈通电话经常闲聊外婆平生的点滴,姐珍藏外婆的照片,诚写下悼念的文字......而我,却是不能提起,甚至很长时间不能去碧莲,更不能踏进外婆住过的那间屋子。常常恍惚,那时候还小,小学一、二年级吧,外婆在包第二天摆摊要卖的粽子,我就着一张方凳,一把椅子,写着作业,昏昏欲睡,等到忙碌的外婆发现,蹑手蹑脚抱到楼上。往往是外婆还没下楼梯,就一坐而起尖叫,我还要写作业,我还要写作业,其实是害怕黑暗。
高中同宿舍的女生一定都记得,那好吃的梅菜扣肉、杨梅干、清明饼、粽子......统统都是外婆你的手艺。那床温暖的毛毯,旧了,薄了,从高中到大学,到工作,到结婚生子,那么多年伴我一路辗转,因为是外婆你所送。
某天下班回家路上,看到新开一家老北京布鞋店,特高兴,进去逛,营业员问,是打算给谁穿呢?猛然醒悟,讪讪退出。
暑假到来,小朋友问:“怎么还不去碧莲看阿太?”“阿太去了天上。”“为什么要去天上?”“因为,她老了。”“人老了,都要去天上吗?”“是的。”亲爱的孩子,我只能给你这样美好的期许,我怎么忍心告诉你呢?
日子缓慢而平淡。小姨在碧莲开了一家小吃店,手工擀馄饨皮的技术正是得自你;滨的女儿已经呀呀学语;诚找到了心仪的女朋友;上大学的婷,也有很多的梦想要实现。一大家子,都在努力生活。最亲爱的你,是否觉得欣慰?
“外婆说,阿太在天上,看到小朋友摔倒,就会把他扶起来。阿太看到我,我看不到她。”
“妈妈,我猜阿太肯定是两只脚踩着风火轮,嘟一下飞到天上,站在白云上呢。”
我忍不住笑了。
后记:这几天,小朋友回家都在背幼儿园新学的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小家伙不解其意,背得朗朗上口,快乐无比。此时此刻,哪里会不下雨?想去旅行,行走在他乡的路上,用一朵花开的时间,安静从容地想你,可是你最乐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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