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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不宜公开的日记(七)

•中篇小说•不宜公开的日记(七)

作者: 渝濛 | 来源:发表于2019-05-26 08:57 被阅读3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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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宜公开的日记

                                                                                      (七)

                                                                                         渝濛

               1月25日  晴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人们都歇工了。吃完了早饭,我还没出门,人们都堵上来了,来看我这个全村唯一的离家这么远外出做工的人。我拿出烟卷、糖块撒在柜上、炕上招待他们。来的人有二狗、胜头他们,还有国花、春英他们,还有十七、八的姑娘、小子们,挤得满满一屋子。他们有的看我的衣裳,有的摸我的头发,又说又笑。

        “三宝哥是大城市的人,瞅!脸皮白的。”

        “脸皮细肤了。”

        “人家一个月挣的钱比咱一年还多呢。”

        “要不就穿这么好的衣裳。”

        “真抖!”

        “工人阶级嘛。”

        “听说城里人出门坐电车?”

        “还有电驴子呢。”

        “还电马子呢。那叫摩托车。”

        “你看人家头发长的。”

        “比我的还长。”

        “该梳小辫了。”

        “哈哈哈哈……”

        “你看这裤子裹着腿,跟电影里的人一样。”

        “屁股都箍小了。”

       ……

        小兰没来看我。吃了午饭,我去串了几家亲戚。最后想去看小兰,可我在村里太显眼,上哪儿去人们都知道。我只好回家,让妹子去叫她。

        晚上,小兰来了。四头冲我笑笑,出去了。

        “三宝哥,你瘦多了。”她问了我在宁昌煤矿下井的情况,还嘱咐我注意身体。我问她为什么写那么一封信。她拿过柜上的圆镜,跟我并排站着,上下照着我们俩,问我:“你看,咱们站在一块像样吗?”

        “我可以给你买穿戴。”

        “我穿那个,村里人会怎么说?”

        “我回来就换原来的衣服。”

        “别说现在,就是以后我也不希望你穿老衣服。”

        “……那,……”

        “三宝哥,我有个同学,她姐姐结婚三年多还没孩子,她的姐夫是青山市的工人。她姐想离婚,说不离婚等于耽误着两个人。结婚以来,小夫妻俩没办法长时间住在一起,拢共算起来没在一块住上半年,你来我往坐火车花了不少钱。她姐在婆家除了照料公婆,还要下地干男人的活。如果有好心的男人来帮忙,就会出闲话。她姐夫也挺难的,常年花钱不少,吃不着顺口的饭,凉一顿,饥一顿的得了胃病。应着名是结了婚的人,实际上跟打光棍也差不多。也有不甘寂寞的,结果一年下来剩不下几个钱。”小兰停了一会儿,又说:“自从你给我来了几封信,村里人都知道了,说什么的都有,说‘这回可抓住钱了。’还说‘啨着当小寡妇吧!’还有更难听的呢。你给家里寄钱的事村里人都知道了,都说你一个月挣二、三百块。你等着吧,媒人们又该来了。国花她们又成仇人了,整天你给我造谣,我给你造谣的咋呼的欢着呢。你回来这几天,有多少只眼睛盯着你呀!说不定窗外就有耳朵。”小兰又停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接着说:“说心里话,我不想卷进她们的事里头。可她们偏要把你卷进去,我只好躲开了。你给我买的东西我不能要,以后会有用的。”

        小兰走了。我看得很清楚,她是含着眼泪走的。她的一番话让我怎能入睡?也许她的话是对的,也许有点过分。她的心意我明白,她是让我等,等过了这段时间;她也要等,等过了这段时间。小兰,我不会让你白等,不会让你失望的。

                1月28日  晴转多云

        今天是大年初二。未来的二嫂子要到家里来。我虽然偷偷地翻看过二哥的本子,见过相片,但还没见过真人。早晨七点多,二哥就去接二嫂子了,我们在家里帮着准备午饭。

        二哥叫王家银,二十七岁了,比大哥小一岁。二哥性情耿直刚强,从小大哥就老实,挨了欺负,二哥就去报复。大哥二十五岁结婚,花去了家里十几年的积蓄。二哥就苦了,因为家里穷,没人给他提亲。二哥并不介意,只是一有机会就出去干活挣钱。县水泥厂、县石矿、县农机厂、县建筑队、公社砖厂、县果品公司等好多地方,什么活都干过。家里也有了点积蓄,妈说留着给他娶媳妇。二哥说,一提亲就要彩礼的姑娘再好也不要。去年,二哥在砖厂认识了惠芳姑娘。惠芳认准了二哥的人品,说家银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惠芳和二哥商量定亲的时候,二哥说了,你父母伸手跟我要钱,我一分也不给,黄就黄。惠芳的父母果然开口就要两千,惠芳坚决不同意,为这挨了毒打。二哥听说了,跑到惠芳家,领着惠芳就往外走。惠芳的哥哥、弟弟追上来,拦住了他们。二哥对他们兄弟说,你们先问问惠芳,她要回家,我没说的;她要跟我走,你们先把我打趴下,再拉她回家。哥俩对看了一眼,上来就打二哥,不想都被二哥摔倒了。

        “她是你们的亲姐妹,”二哥对他们说:“把人打成这样,你们的人心喂狼了吗?”

        “她是我们家的人,凭什么白白给你?”

        “惠芳是人!不是东西。怎么是白白给我?我们结婚了,我也成你家的人了。你家里的事我能不管吗?你们也都是快成家的人了,你们的相好的让人打成这样,你们心里是啥滋味?”

        二哥把惠芳送到公社卫生院。大夫检查伤情时,二哥看着惠芳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的地方还流了血,二哥咬着嘴唇直掉泪。

        惠芳在砖厂住下了。她哥哥接她回家,惠芳说,只要爸妈还要彩礼,我一辈子不回去。后来她父母套车到砖厂接她,说不要彩礼了,接惠芳回家。惠芳说,不当着家银的面说什么都不算数。

        二哥去了。惠芳的母亲流着眼泪对二哥说:“我们知道你是好人,我们图个啥呢?还不是怕闺女受罪吗。今个说好了,不跟你们家要彩礼了。你看我们家穷的,她哥哥、弟弟还都……”

        二哥一听,流着眼泪跪在二老面前,哽咽着说:“大大、大妈,我跟惠芳相好是真心的。以后您二老也是我的二老,我不能不尽孝心;惠芳的哥哥、弟弟也是我的兄弟,他们成家我们不能不管。我王家银说话算数,请二老放心。”

        从那以后,二哥和惠芳的事传开了。县委宣传部、县团委、县妇联还特意写了文章,在全县表彰他们抵制买卖婚姻的事迹。他们的合影照片上了县城的光荣榜,县剧团还编了戏,县妇联和县团委要为他们在县城举办婚礼,时间定在今年五四青年节那天。

        十一点刚过,二哥微笑着走进院子,后面跟着二嫂。她稍圆的脸红扑扑的,眉毛油黑,眼睛不算大,但很有神;头上围着一条米黄色的围巾,上身是花格罩衣,下身是深蓝裤子,脚下是一双五眼黑布鞋。整身衣服稍瘦一点,显出她苗条的身段,看上去比相片还俊。二嫂身后还跟着一帮小伙子、大姑娘、小媳妇和孩子们。

        二嫂一进屋,开口甜甜地叫了声“爸、妈。”乐得爸妈满脸都是皱纹。我一把抓住二哥的胳膊,一边捶着他的脊梁骨,一边说小声说:“真俊,真俊。”窗外挤满了往屋里看的人。

        吃完饭,二嫂一边帮着收拾碗筷,一边对我说:“三宝兄弟,听说你在宁昌很辛苦,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啊!我哥的一个同学,也在那儿干了一年,回来掉了三十斤分量,他尽顾攒钱结婚了,啥也舍不得吃。你可别跟他学啊,当地人吃什么,咱吃什么,当地人穿什么咱穿什么,别管别人咋说。”

        二嫂放下给爸妈的东西,走了。我因为喝了点酒,回屋躺下,拿起了《东周列国志》来看。看着看着不觉睡着了,一直到快吃晚饭才醒。

        吃完晚饭,爸妈把我叫住,跟我说了下午的事。果然应了小兰的话,国花找人说媒来了。爸妈问我的意思,我肯定是不同意的,还说瑞香、春英她们也不答应。

        “咱村别的姑娘呢?”爸妈又问我。

        别的姑娘,当然也包括小兰了。可小兰她……,我直着眼睛没说话。

        “小兰这孩子是好姑娘啊!”爸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妈也应和着,“三宝,是不是咱跟小兰家提提?”

        我没有当时回答。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说:“等以后再说吧。”说完,起身走出爸妈的屋子。听到背后的叹息声,想起爸妈刚刚五十出头就未老先衰,脸上的皱纹比宁昌六十岁的人还多,他们为了养育我们五个孩子,不知吃了多少苦。

        我回到屋子,二哥已经睡了,四弟还在油灯下翻看着我给他买的《现代汉语小辞典》。

        “别看了,这么暗的灯,那么小的字,要得近视眼的。”

        “三哥,宁昌全是电灯吧。”

        “是啊,啥样的灯都有,还有会变字的五彩灯呢。”

        “那是霓虹灯吧?”

        “对,霓虹灯一变字一变字的,忒漂亮。”

        “听说大城市都有动物园,宁昌也有吧。”

        “有,宁昌不是北京那样的动物园,是公园里有动物区。”

        “宁昌人要看狗,也得上公园吗?”

        “哎?咱家的大黄狗呢?”

        “让打狗队给栓走了。”

        “啥打狗队?”

        “听说县长的儿子玩狗,让疯狗咬了,没过几天就死了。县里成立了打狗队,咱村的狗都让他们栓走了。”

        “啊,怪不得这几天一声狗叫都没听见。”

        四弟出去接手。回来说有人找我。出去一看,是春英。她一见我,一把抓住我的手就往她脸上贴。我挣脱了,说:“有啥事?”

        “三宝哥,咱们外边走走。”声音娇娇的,听得我肉皮发麻。

        “我不去了,有话就说吧。”

        “在这儿咋说呀?”

        “有啥不能说的?”

        “是春英姑娘吧,”是妈的声音。“这屋坐会儿,三宝,你也过来。”

        “大妈,我不进屋了。”春英的声音很大,我明白,她是想让左右人家都听见。“我就跟三宝哥说会儿话。”

        我站在台阶下边,一句话也不想说;春英东一句,西一句,断断续续地没话找话。她见我一句话都不说,却仍然说她的闲话。我装作困倦的样子,又伸懒腰,又打哈欠,春英看我这样,也觉得很没意思,说:“我也睏了,我走了。”说完,转身快步走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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