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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从小和我一起长大,长相平平,性格憨厚,是个老实人。我们都出生在胡里村,我们的父母是村里街坊邻居,平时没少互相帮衬,我和阿明也因此从小玩到大。
不过,我们的性格各不相同。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文化水平不高,性格外向,好结交朋友。阿明的家庭是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父母都是小学的教师,讲礼数,合规矩。因此,我们的性格和行为习惯完全不同,我比较随性,他比较严谨,守规矩。
小时候的胡里村很热闹,村里街坊的孩子经常在一起快乐地玩耍。小学一年级开始,大家都放得很开,我们时常会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也会一起跳长绳。阿明不太会玩,但也乐在其中。可随着年岁大些,大约从三年级开始,阿明渐渐地不和我们玩了。有一天我问他原因,他回答道:“我妈和老师都说,要和成绩好的学生玩,不要和成绩不好的玩。”听完后,我很生气地甩手而去,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他说过话,但最终还是和好了,毕竟我知道,阿明的本心是不坏的,就是老实、循规蹈矩罢了。
高中毕业前夕,学校举行了高考前的“誓师大会”。大会甚是隆重,全场庄严肃穆,如同上战场前一般。阿明是学霸,模拟考的总分排名全年级第一,此刻需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阿明为了这次发言,稿子改了又改,准备得很充分,但他很少在这样的场合出场,紧张程度可想而知。阿明缓缓地走向主席台,做了深呼吸后,开始了他的发言。
“我们不是生来命定的草芥,我们在午夜时分挑灯夜战,为的是最终考场上的一锤定音!改变命运的机会即将到来,那个奋笔疾书的我们,最终会谱写出美好的乐章!”
阿明这次演讲令我感到吃惊。在演讲过程中,阿明表现得慷慨激昂,乐观向上,显得十分成熟,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怯场的表现,这与我所知的内向、沉稳的阿明极不相称。那天放学后,我竖起大拇指调侃了他:“厉害啊阿明,真看不出来,就凭这演说功力,到了大学里当个政治部主任绰绰有余。”
一天放学回家后,我照例做完了作业,此时已是晚上十点,我却丝毫没有困意,便拿起手机刷起了新闻和视频。片刻后,我竟在社交网站上看到了阿明的面孔。原来是“誓师大会”上阿明演讲的视频不知被谁发到了网上。我心想,阿明这回是出名了,明天好好逗逗他。可再一看,有些图片截取得很不友好,感觉很刻意,这让阿明看起来面目狰狞。后面评论区留下的评论更令人感到不适。
“这小伙完了,看这样子,洗脑洗得挺彻底。”
“看这面目狰狞的样子,一看精神就不正常。”
“我并没觉得他有多励志,就是个书呆子罢了。”
“除了尴尬以外,真的无话可说。”
“看这种演讲状态,很适合去干传销。真的,我奶奶曾经遇见过,差点就被骗了,那人的措辞和语气跟他一模一样。”
……
作为阿明的朋友,眼见这些,简直太让人气愤。我回怼了这些人,掀起了一场骂战,不过,他们终究人多,我渐渐不敌,而且第二天我还要上课,实在没精力和他们一直吵下去,只求阿明能专心学习,不要让这些话影响到他。
第二天一早,我和阿明约好一起去学校。路上有些人对着阿明看了几眼,阿明神色怪异,看似感觉不好,我勾住阿明的肩膀,示意他快点走,别迟到了。阿明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但那些混账话绝不能让他看到。那天放学后,阿明和我在校外约好一起回家,回去的路上,阿明微笑着对我说:“阿蒙,我都知道了。放心,我不会在意。”阿明就是这样,心里有事也不会主动和他人说。他不想让他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别人,总是默默承受。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阿明更加紧张地复习备考。后来的高考,他考得不尽如人意,只考到略微高于第一本科批次线的分数。阿明认为自己没考好,想要复读一年,他的父母也都支持他的决定。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半年后,阿明的父亲顿感不适,去医院后查出患了肝癌,需要做肝移植手术。手术的费用很高,听说要80万左右,这对工薪阶层而言是个天文数字。阿明的母亲本想通过卖房和卖车来筹款,在我的建议下,阿明在筹款平台发起了筹款。在社会各界支持下,阿明筹集到了50多万的借款,虽然对手术而言还有缺口,但能解一些燃眉之急。
可不知哪位网友在筹款平台曝出阿明的父母是教师,福利好,在本市有很好的保障,并称阿明的家里有大房子,还有车,声称阿明家诈捐。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多网友在评论区也有跟帖,甚至有网友又晒出了阿明在演讲时的视频,又把“誓师大会”上阿明的表现拿出来大书特书一番。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召集了同村的发小们组成联盟,与那些键盘侠们进行了坚决的斗争。不过,眼下还是要多关心下阿明和他的母亲,多给他们些帮衬才是。好在阿明父亲的肝源最终找到了,肝移植手术很成功,最后顺利出院,这让阿明可以安心复习备考。
三个月后的一天,和阿明一起复读的另一发小大飞告诉我,当天有位女生在班上公开诽谤阿明家诈捐,她们家也跟着捐了款,要求阿明家退钱,班上一些同学跟着起哄,阿明气得当场离开了教室,我和大飞便约了阿明吃饭,打算好好宽慰他。那天晚上,阿明喝了很多酒,他很少喝酒,几乎滴酒不沾,这天晚上,阿明喝得酩酊大醉,嘴里一直念叨:“他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本以为这件事尘埃落定,但那些筹款人变本加厉,不断持续的网暴令阿明和他的家人不堪重负。后来,阿明的父母实在顶不住压力,便把房子和车子变卖,还清了筹款人的款项。
我最后一次见到阿明是在那年的暑假。阿明考入了明都大学,那是本市最好的大学,阿明的父亲做东请同村街坊邻居们吃饭,毕竟是重点大学,考进这样的大学是莫大的荣耀。大家都为阿明高兴,可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他对我说:“你别羡慕我,其实是我羡慕你,要是能像你这样轻松地活着,该有多好。以后要多保重自己!”
我听着觉得奇怪,并没有想到后来会发生什么。直到一周后,大飞邀请我一起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他说他给阿明发了消息,阿明没有回复。我和大飞一起去了他家,阿明的母亲说,阿明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和同学聚聚,她还觉得奇怪,怎么没和我们在一起。我和大飞也奇怪,阿明性格内向,朋友不多,如果不是和我们聚,那会是和谁呢?我们带着这样的疑问回了家,准备晚上赴约。
第二天早上,我收到了噩耗:阿明从明都大厦一跃而下,自杀了。那天的饭局竟成了永别。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在阿明的心里,这件事的影响从未消散。我从未想过,人心竟能恶劣到如此地步。他们并不会知道,阿明的家人为了阿明上学方便买了车,为了家里人能有更舒适的生活才在城里买了房,但房和车是背了按揭的,他们的压力不小。可这些自诩为正义之士的人们并不管这些,他们宁愿相信自己是对的,他们义愤填膺,只为了自己能够有发泄的渠道。可如此作为,便伤害了无辜的人。可悲的是,这些凶手竟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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