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凡宇怀着久违的心情踏上这片土地。从重庆换乘到小镇的客栈,住一晚,进山只有靠11路的双腿了,路上来往的农民居多,朴实的和与泥土一样,耳边处处是熟悉的乡音,有一丝亲切,闫凡宇对小张说,如果他不习惯,不用跟着进山,小张来自山东,让他走山路,恐怕走不惯。16岁的小张,本身是个孩子,新鲜感和好奇心的驱使,愿意跟他去。
闫凡宇的家离小镇需要步行30多里山路,山路弯曲,狭窄坎坷,路上人稀少,为了方便称呼,小张喊他叔叔。
叔,你小时候走这路?
是的,我在城里读书,一月回家一次,要走一上午呢。
这么长。
那会年龄小嘛,比你现在还小。不晓得累,觉的好耍,在路上跑着耍着,就到家了。
山恋起伏,空旷寂寥,野花盛开,各种花色羽毛的鸟鸣叫飞翔,路边人们种的西红柿,一种辣椒,引起小张的兴趣,这个辣椒好怪,尖尖向上。
这个叫朝天椒,只有我们这才有的辣椒,辣的你能上房揭瓦。
两个人边对话,不觉的走路无聊。
马上到了,前面那座山就是的。闫凡宇的心情不由得激动起来,从外面看,这是座大院,红柱灰瓦,高大雄伟,是清朝时期闫凡宇的爷爷留下的家产,此刻,悄无声息,大门紧闭,门环已生锈,他推开门,寂静的山野,发出刺耳的响声,庭院深深,空无人影。
有人吗?无人应声,小张跟在后面。
院子里的房门紧闭,这里曾经的灯火辉煌,笑语喧哗,热闹非凡好像遥远的没有发生过,祖父祖母,爸爸妈妈,还有童年的他被众星捧月,他没有被娇宠成坏小孩,他对每个人彬彬有礼,礼貌有修养,大伙都喜欢他。闫凡宇推开院子中间的门,里面散发出霉烂的气味,房梁上蛛网缭绕,一只大蜘蛛伏在网中央,静静等待猎物到来,几只老鼠追逐奔跑,惊动了大蜘蛛,急速爬向角落,到处布满厚厚的尘埃。
叔叔,里面有人,小张喊道。
闫凡宇循声过去,他记得这是祖父祖母住的房间,里面有位坐着喝水的老人,看见他,站起来:你们干什么?
老人家,你是谁?
老人口齿清楚,我就住这里。
这家的人呢?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叫闫凡宇,是这家人的儿子。
老人认真看着闫凡宇,闫凡宇说,认出来了?
老人说,你是谁?不认识。
这家的闫先生和太太呢?
你到底是谁?
我是闫凡宇。
你再说一遍,你是?
老人自言自语,说,宇,你是小宇,我是你隔壁的林婆婆,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那个林婆婆,我还背过你去赶集呢,你记得不?
闫凡宇哪里记得,但他说,记得记得。
老人突然受了惊吓,你,是人,是鬼?
闫凡宇和小张被她咋呼的莫名其妙。
你,你,不是早打仗牺牲了?
婆婆,我是人,真的是人,我没死,是他们弄错了,你摸我的手,热的。他叫小张,我们一起来的。
小张说,是,婆婆,他是人。
从老人口中得知,他在外的这些年,两辈老人先后去世。
那位牺牲的战友和他同名同姓,被认定是闫凡宇阵亡,部队派人送来他的遗物,埋在闫家家族的老林里,三年前,闫先生和闫太太先后离世,临终时放不下儿媳,劝她改嫁,媳妇不肯,闫太太找到林婆婆,请她帮助儿媳找个人家,这房子留着儿媳成家,听到这里,闫凡宇心里很难过。
她去了哪里?
闫家老人都送走后,听说出家当了尼姑。
这是闫凡宇没想到的。
这下好了,你没死,她可以还俗,你们一起过日子。林婆婆说。
这句话吓到闫凡宇,他从没想过和这个媳妇过日子,哪怕是一天,当年是迫于压力才答应父母的。
在闫家的家族老林中,闫凡宇看到一个个馒头样的坟头,悲从中来,老泪纵横,放声痛哭,直哭的天昏地暗,他哭自己成年在外,没有为老人尽过一天孝,他哭自己早年没有意识到这些,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闫凡宇还注意到,老林被整理的清清爽爽,林婆婆说,是你媳妇整的,闫凡宇即使再冷漠,此刻被感动的肝肠寸断,谢谢你,妹子,对不起,只有来世报答你的恩情。
将军带小蝶回到自己老家,老家早已物是人非。首先要做的事情是祭拜祖宗。记忆里的家早化为废墟,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将军做出决定,还是去龚老爷家。
将军说,我有个战友,老家离这不远,我要去看看。
这个战友是他亲自送回来的闫凡宇。
小蝶问,他住在哪里?
将军沉吟道:坟墓里。
将军和小蝶风尘仆仆赶到闫凡宇家的老林,发现有个人正在挖坟,他吼道:大胆盗贼,这是英雄的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盗墓。
闫凡宇,正在平自己的坟,听见人吼,回头看见一位老军人愤怒的看着他,两个人彼此相望,在记忆的画面里寻找。
中校-----
少尉-----
两双男人的手亲密相握,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因为他们的泪硬生生吞了下去,化作震天动地的笑声。
天佑好人,将军说。
我是好人?闫凡宇质疑。
对对,将军说。
我们好在哪呀?闫凡宇问。
在这,将军指指自己的胸膛。
在闫凡宇家里,犹如失散的亲人,两人疯狂吐槽,将军对闫凡宇简单说了这些天的经历,最后说,妈的,老家人都干净了,待在那没什么意思,我打算去龚老爷家,记得吗?
记得。闫凡宇说。
我和老婆先住在他家,以后在做打算,闫凡宇听了,这真是无巧不成书。
闫凡宇心里矛盾着,他知道,只要自己愿意,那位默默守候的人一定会出现,也许会欣喜若狂感谢上苍,但是,他不爱她,这辈子都不会,妹子,闫凡宇这样称呼她的发妻,你为我做的我会记在心里,你多保重。闫凡宇无奈的在心里这样想。
龚老爷身体好了许多,和老妈子在院里闲聊。
不知道那个老东西把小蝶领回家怎样了?
老妈子说:会怎样呢?过日子呗。
他会对小蝶好吗?
会的。
小蝶订亲的那个对象怎么办呢?
将军会有办法的。
我这身体好多了,我,要去看看我的外孙们。
是呀,应该去看看,都长大了,我也想看看呢。
5个呢,龚老爷搬起他的手指头,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我要为他们每人准备一件礼物,准备什么好呢?
柳久久来了,老爷,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老爷想他的外孙们了。
小闪洗完衣服,凑过来:我很久没见过少奶奶了,小蝶对我说过,她也好想少奶奶的。
说到小蝶,采听见了,说,她享福去了,哪里还记得少奶奶。
小蝶不是这样的人。
怎么不是?就是。采说。
好热闹啊。
将军踏进院子,几天不见的小蝶,换了少妇打扮,完全没有先前的丫头模样,她有点不好意思和大家打招呼。
我带来了一位贵客,你们猜,是谁?
闫凡宇来到龚老爷面前,龚老爷端详着他,他一时真没想起,说自己老了。
将军说,少尉军官。
龚老爷依稀记起年轻的军官,不过和眼前这位倜傥的中年人搭不上边,听完他的故事,感叹起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人生真是一场意想不到的旅行,你永远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当年,我和太太很为你惋惜。
龚太太,她好吗?怎么不见她?
一阵沉默。
晚上,龚老爷在新宅院热闹非凡,龚老爷特意摆了宴席,为闫凡宇接风,为闫凡宇死而复生,为闫凡宇和女婿柳雄飞是同僚,为闫凡宇此次接云烟一家去南京团聚;在座的每个人都很高兴,嗟叹人生无常,闫凡宇掩饰住心事,推说身体又累又乏,滴酒不沾,草草应酬一会,准备回房休息。次日出发去柳泉山接雄飞的家眷回宁。偏巧,云烟派人到龚家,告诉龚老爷,云烟明天带孩子们来看外公,龚老爷这几天高兴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对闫凡宇说,正好,你在这等他们。闫凡宇只得答应留下,等待云烟和孩子们。
二爸爸又发脾气了,他发脾气时,一般选择在吃饭的时间段,他这脾气来得快去的快,三个孩子一排站在屋子中央,吓的不敢吭声,婆娘看见最小的柳然浑身发抖,想去抱他,二爸爸使劲把筷子往桌上一顿,婆娘不敢去了。二爸爸发脾气的模式是,边喝酒,边骂人,他骂人不需要理由,从他爹娘偏心开始指责,到大哥雄飞读书出国,大嫂云烟挖井,从梦雪到老五梦美念书,从他的孩子柳苗到柳然平时的不良行为,最后是婆娘的种种不是,这个过程近40分钟,桌上的菜吃的见了盘底,他下了饭桌,去院子里做事。这时,三个孩子才上桌吃饭,饭不够,柳苗抢柳泉碗里的饭,柳泉不让,两人掐起架,不敢发声的闷掐,婆娘拉不住,抱着柳然避开,柳苗占了上风,把抢到碗里的饭菜,扒的干干净净,柳泉一脸愤怒看着他。
二爸爸确实很勤快,手里有点活才舒服,他编着草帽:前院的三个娃都上学了?前院指云烟家。
婆娘不想理他,怕他发飙,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他硬是会出风头,这么多的娃娃都念书?又说,他们的那口井,吃起来没有?
那口井啊,哎呀呀,方便得很,大家都去挑水,不要转一大圈,跑那么远了。婆娘说。
这个云烟硬是厉害。
我们家也打口井嘛。
瞎说,那要花多少钱,家里哪有这多钱。
婆娘知道,只要提到用钱,比剜掉二爸爸心头的肉还要痛苦,柳然跑到二爸爸睡觉的床头,拎了一个大袋子:爸爸有钱,这里有钱。
去。二爸爸抢过钱袋。
这钱留给你娶媳妇用的。
婆娘,你明天去找云烟说说,我们想去她家的井里挑水吃。
我不去,你自己去。
你去不去?
当初别人挖井,你趁机把人家的菜地占了好大一块,还有脸去,要去,把菜地还给大嫂。
不还。
二爸爸每天绕过云烟家的那口井,翻过山去挑水,他宁愿跑远路,舍不得还抢的那块地。
云烟是接到柳雄飞写来的信,才决定回娘家一趟。信是镇上邮差托人给了柳梦雪的老师,柳梦雪拿着爸爸的来信,弟弟妹妹坐在她身边,无限崇拜的看着大姐,因为大姐会读信。
云烟吾妻,梦雪,梦青,梦好,梦美,梦美,你们好吗?每位孩子都快乐的发疯,大家别说话,听大姐念。
我在这里找到了新工作,每天很忙。但是,我十分想念你们,(我想爸爸,梦美说。)很久没有给你们写信,是想把这里一切安顿好了,给你们大惊喜。
我已经买好房子,地址在富贵路大街富贵门87号,离我上班的地方,步行10分钟就可以走到。附近有幼稚园,小学、中学,专科学校,这里的生活设施比较全,很方便。我因有任务在身,不能亲自来接你们,派我的好朋友凡宇伯伯,小张叔叔去接你们,接信后马上收拾东西,做好准备,尽量少带行李,路程遥远,东西带多了不方便。
一路安全为盼 顺利
我在南京等你们
雄飞 你们的爸爸
民国35年1月6日
如果再不回家看看,以后真没机会了,对孩子们来说,走亲戚串门令人愉快,回外公家更是高兴的事情,云烟带了孩子们,加上翠娥,热热闹闹乘着轿子到了龚家,天色已黑。孩子们匆匆吃完饭,小蝶和小闪以及翠娥领他们回房睡觉,翠娥出来陪着云烟,和龚老爷说了大半夜的话。
新宅院出现了壮观的热闹,云烟和闫凡宇见了面,说起柳雄飞的来信,知道他要来,但没想到,在父亲家里见到他,人生无处不相逢。
云烟带着孩子去祭拜龚太太,闫凡宇陪着跟在后面,这是他千万次想来的地方,但他不能表达自己的悲哀情绪,他站在他们身后,远远看着照片上的龚太太,礼节性的鞠了一躬。
离开龚家墓地,闫凡宇随着人群往回走,目光的远方,一头飘扬的短发引起他的注意,从这帮孩子叽叽喳喳来到,他还没来得及认真的看过他们,今天,云烟沉浸在悲痛中,他只得客随主便,这会,一眼瞥见的短发,浓密厚实,在小脑袋上散着,她浑圆平坦的肩膀,竟如此熟悉,熟悉的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穿了件藕荷色旗袍,蹦跳几步,走几步,虽然整个身体的轮廓小一圈,但却是一个模子刻出的,啊,龚太太,闫凡宇终于想起,在孩子们的中间女孩,有着天使般的背影,女孩子偶尔回头,闫凡宇的心竟然狂跳,真的是龚太太,闫凡宇差点叫出声,他回头再看龚太太的坟墓,你知道我来看你?
云烟在前面路口等他,他说,这么多孩子,够辛苦的。
带孩子,哪有舒服的。云烟笑着说。
女孩子轻盈的跑起来,在孩子们中间发出脆亮的笑声,女孩是云烟的大女儿柳梦雪,实在太像龚太太了,闫凡宇想。
晚上,闫凡宇奇怪的回想这事,他拿出钢笔,画出白天看到的情景,一位少女的背影,飘扬的短发跃然纸上。
在这个家,又待了几天,大家告别了龚老爷。
云烟回到柳泉山,整理收拾了行李,家里的事宜留给翠娥,柳久久留在龚老爷家,两家事宜由他总负责。云烟带着孩子和爷爷奶奶辞行,云烟来到二爸爸门前,抬起手,终于没有敲下去,一个男人欺负女人,是可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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