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长发及腰(第十一章 追思)

我已长发及腰(第十一章 追思)

        第十一章 追思

闫凡宇阵亡的消息对龚老爷来说，如过眼云烟。老管家的离去，令他久久难以平静。老管家在他家，陪伴龚家三代人，很多时候分不清老管家是雇来的，还是自己家人。龚家成员里有老管家特殊的位置，这个位置从老人来到龚家到他离世从没有动摇过。龚老爷不情愿地开始思考将来。老管家归西，也算过完圆满的一生，自己，恍然接近50岁，每天在生意场的重复中忙碌，几乎没有时间想未来，闫凡宇如此年轻，大有作为，转眼成为亡灵人，自己一把的年纪，谁料哪日撒手人间，什么都管不了了。

想到这，他第一次觉得生死是个问题，再次想起老管家，老管家去世，虽然思想上有准备，老人的年纪，是早晚的事，而他临死前挂念着龚家的事，令他感动，为老管家选的坟址离他们家老林不远，让他到那边依然和龚家在一起。

这个家以后的走向，龚老爷发现好像没有头绪。乱麻一样。他心里一阵烦躁，走出房间，院里这时的人不多，几个下人正在打扫卫生，他的两个姨太太此时在干什么？

他悄悄踱步到大燕的房间，止住佣人去通报，想进里屋。里面的声音传出来：你要好好读书，多学点本事。

这是大燕说的。

是呀，你娘说的对。

大燕说过，给大龙请家教先生。

龙儿，好好跟先生学。

我不要读书我要干仗。

大龙说的，龚老爷皱了皱眉头。

跟谁干仗？

跟老龚头。

为什么？

把他家的房子他家的土地拿来。

我儿就是有志气。

这个大燕，龚老爷的牙根发紧。

你更要好好念书。教书先生说。

我娘没念过书，不是照样吃好的穿好的，照样享福，大妈念的书多，老龚头还不是不喜欢他

不许这么说。先生呵斥。

大燕说，大龙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这孩子将来准有出息。

总要学会看账啊，省得被别人哄。

龚老爷气的几次想推门，终于转身走出。转过弯，是小燕和儿子小龙住的地方，龚太太和云烟搬出后，小燕闹着来，担心大燕闹，还好，大燕没闹，小燕住了进来，这房子的走廊中央有道门，开关自如，隔音的效果好，令这里闹中取静。

平时，龚老爷到小燕的住处大张旗鼓，今天，因心情低沉，又听了大燕教导儿子的话，心情更糟，龚老爷身边没跟人，无人去告诉小燕，佣人趁这功夫偷懒，眯了眼在门前的石墩打盹，没注意龚老爷，他站在走廊的门后，从小燕住的房间门口，看不见这边站着的人。这时，

有个走路轻轻几乎听不到声的人从他身边闪过，然后另一个声音传来，听得出来，尽量压低，错了错了，那个影子飞快地转回，从龚老爷身边闪走，小燕门口有一条路通往前院，可以走出大门。龚老爷只看见那人的背影，心中奇怪，谁，干什么这么偷偷摸摸的？

小燕显然没料到龚老爷突然出现，只见她衣冠不整，发型蓬松凌乱，床上同样，小燕一脸假笑，老爷，你，怎么来了？

这话问的奇怪，我不能来嘛？

昨晚，我睡晚了，

奥，身体不舒服？

有点头痛，

要不要请大夫，

不用，多睡一会好多了。

怎么，老妈子和丫头呢？

小燕刚要回话，丫头红菱进来，眨眼功夫，红菱没想到龚老爷在房间里，说道：姨太太，送走了。

小燕直给她使眼色，已经晚了，这一切被龚老爷看进眼里，红菱才发现龚老爷，连忙招呼着去端茶，不用了，我来看看小龙，小龙不在，我走了。

龚老爷摔门而去。

老宅院的龚府大门，有两个门卫，看见龚老爷，齐声招呼。龚老爷——

龚老爷站住，问：今天我没出门，有没有人来找我？

有的，

怎么没传唤？

他说找小姨太，红菱传话，不用打扰老爷，我们就没敢去。

什么人找小姨太太？

好像，我没见过？

一个门卫说。

我看像是镇上戏班里的人。

另一个门卫说。

你别认错人？

门卫提醒他。

我看过他唱的霸王别姬，怎么会错呢？

另一位门卫回答。

龚老爷听到这里，心中有数，好，你们做得很好，回头去账房领赏钱。

整个上午遇到的事挤在一起，都堵心，让龚老爷的头脑沉甸甸的。门外的土地开阔辽远，空气的清新令他舒服一些。

新宅院离这不远，佣人跟过来，问他去哪？

龚老爷摆摆手，不用你了，我自己走走。

放眼望去，山峦起伏，田野一层一层递进，土地的味道浓重，有多久，如此休闲的贴近土地，一边漫步，却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循声望去，一条小溪，正流淌着清澈的泉水，龚老爷奇怪，什么时候？这里冒出来一条小溪，有人来挑水，他喊住那人问：这条小溪什么时候出现的？

有些日子了，是龚家大太太的功德。

龚老爷听了心里一阵高兴。

小溪流从山上流下，到龚老爷的老宅院

方向绕了个弯，往山下流淌。

没想到，我这位太太还真能干。

沿着小溪往上走，溪边长满野草。绿的出水，处处充满生的活力。

一座寺庙，香烟缭绕，传来念佛的声音，龚老爷心中奇怪，这座寺庙何时而出？在他家附近，竟然有座寺庙，他，怎么不知道。庙门写有泉水阁门匾，应了傍边的小溪流淌，庙里有人跪拜、上香。龚老爷是信佛之人，不由走近庙内，和尚见他衣着光鲜，递来香，龚老爷合掌阿弥陀佛，焚香供奉，接着跪拜，供奉的菩萨前，有三个垫子，中央的已经有人，他跪在傍边的垫子上，虔诚三拜，起来时，傍边那人正好起身，两人无意看了对方，都笑了。

那人是龚太太。

闫凡宇阵亡的消息对龚太太来说，不啻是晴天霹雳，这份被她压到最深地方的情愫，她用繁忙挤压忘记它的存在，她本来也没对这份感情抱有任何希望，同时却忍不住充满幻想，无论如何，龚太太清楚地知道，这是段没有结局的感情。

但是，龚太太依然不喜欢这个消息，她宁愿闫凡宇永远在远方，她不知道的地方。上战场也好，做其他的事情也好，过他自己的生活，她在心里默默为他祈愿，然后，直到他有家庭妻子孩子。

这个消息如此快速地传来，未免对她太残忍，龚太太难以描述心情，伤心难过，流泪悲哀，都不是，阵亡，笼统的词汇，这个不应该阵亡的年轻军官，有着好前程，好人生，唉----.

龚太太拿出锦盒，里面是他出发前留给她的，是他们之间唯一曾经有过相遇的凭证，说出来没人能够相信的唯一信物。

回忆起来，是天赐机缘，还是命运使然，他们无意却相识，无缘却相爱，无份却思念，龚太太越是想把这段感情理出头绪，越是理不出，真正的理还乱。闫凡宇亲笔写的这首长诗留给她，字字句句都透露出她与他分离的心情。

待我长发及腰

金榜题名可好

对镜梳妆戴玉骚

只博檀郎一笑

舞姿展尽妖娆

梨花暗自轻飘

洞房花烛杯相交

携手今生到老

待我长发及腰

一份相思来闹

少年回头一笑

执手共采芍药

待我长发及腰

梦里北国雪飘

举伞独上孔桥

一夜江水浩渺

这位诗人多写的是女子思念夫君，又何尝不是男子想念女子的写照，只是不知道他身在何时何地写的这首诗，龚太太有限的生活里，找不到他写的境界，却找得到是所写的相思和心情。

龚太太连续几天沉浸在难以自拔的情感里，把眼前的烦恼冲淡许多。她很想到闫凡宇的坟墓祭拜，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告诉他这些年自己的心声，可这种想法多么荒唐，人生何尝不是一场荒唐的旅行呢。她看过的书里，那些人物的命运，谁又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

泉水阁里的僧人只要讲经说法，龚太太必去听，以此减轻内心的伤楚。即使如此，龚太太爱读诗，读这首爷爷传给她的精神食粮，细细咀嚼其中的滋味，凭借有限的想象，把眼下的愁绪填满。

最放不下的依旧是女儿龚云烟。

这个年龄，该出嫁了，龚太太舍不得，锦衣玉食，大家富贵，龚太太经历了，守活寡的日子，龚太太也经历了，她不愿意女儿同样经历，有一种被逼出来的无奈韧性，不希望云烟重复，有什么更好的方法避免，晚些出嫁，等云烟长大，成熟一些，能够主宰生活再离开龚太太，

趁有时间，龚太太多教云烟学管理家园。

龚老爷不期而至，见龚太太不动声色的精明能干，心里掠过惊讶的高兴。

两人来到新宅院，环境雅致，整齐有序。龚太太哪里知道龚老爷的心思，以为他来过问老管家留下的账目，她把家里的账本拿出来，给龚老爷过目，龚老爷此时哪里还有心情，说，交给你我很放心，以后，你把老宅院的账目一起收来管理，暂时不另找新人。

老爷,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你，说说看。

云烟可以过去帮忙，

云烟是不错，可惜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也是自己亲生的，总比外人强。

亲生两个字刺痛了龚老爷，刚才在小燕门口的一幕出现在眼前，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女孩子总归要出嫁，成为别人家的人，成了别人家的人，也是自己的闺女，嫁过去会理家，不会受欺负。

龚老爷觉得话里有刺，暗示自己对龚太太不好，你是说，我欺负你？

不是这个意思

兴致很高的龚老爷，站起身，今天，撞见鬼了，到那都堵心。

饭好了，老爷。

不用了。

几天后，龚老爷的心情完全平定，喊来几位身强力壮的佣人，带头的叫老虎。老虎是龚老爷家的护院，平时龚老爷不让他出面，只有龚老爷需要时才会找他。

老虎性情凶猛，拳脚功夫了得，打起架来10几人近不了身，会攀高跳低。龚老爷让他去镇上戏班，找到那个演霸王的戏子，把他悄悄弄回来，龚老爷要问话。

当年小燕所在的戏班靠小燕的身价得了一大笔钱，辗转去了北方，北方人喜欢看戏的人不多，不如本地人这么喜欢看戏，几年后又回到原地，老班头自从失去两个燕子，找来的都不如，心里后悔，唱霸王的演员叫王雨，原来对小燕有意思，只是老班头看的紧，没敢表示，心中放不下小燕，小燕因为被保护，也不敢有动静，随着年纪的长大，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王雨按耐不住这份感情，冒险找小燕，小燕正对龚老爷的宠爱不够浓烈深感烦恼，见王雨到来，一片痴情，双双年轻强壮，一拍即合，偷偷来往起来，导致小燕有了身孕，两人很害怕。计划逃跑，这时大燕有了身孕，小燕将错就错，借机说孩子是龚老爷的，日子久了，见无人发现，胆子渐渐大了，王雨有时一连几天跑来，也不管白天黑夜的。

老虎找到王雨，几招打趴王雨，带回老宅院，龚老爷看见他，手一挥，小燕的丫头红菱被带了进来，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我全说，我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