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新房

二姐告诉我，家里刚盖好的房子漏雨，本来还不知道，前些天落雨，雨水钻过瓦缝哗哗地掉进房间，爸妈深夜起来扫了好些时辰的雨水。

他们怎么没和我说，我刚打电话回家了，我问她。

怕操心吧，又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拆掉，重新盖瓦。

父亲想把房子再修一修，似乎是他这些年的一个心愿。

早几年，隔壁几户人家修了三层楼房，只有我家两层，远看过去，是有些参差不齐。有一天，父亲不知从什么人那里听来的闲话，说旁边的房子都比我家的高，把福气挡住了，风水不好。从那以后，父亲常在家里念叨，说一定要把房子盖起来。

家里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我念书的时候，他把钱一点点地攒着，交学费取出一部分，其他的也不敢随便用掉。所以盖房子的事情一拖再拖，终于在我毕业工作后提上日程。

记得那天父亲给我电话，说今年想把房子再盖一层，问我怎么想的。

你想盖就盖吧，就是蛮累人的，我说。

不会啦，就修一层，盖个瓦，再刷个墙，用不了几天的。他听起来有些兴奋，好像憧憬了很多年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在村里盖房不如以前便利了，如今很多泥瓦匠都去城里做工，像盖一层楼这样的小工程，请工人也是一件费心的事情。好在后来村里的一个熟人帮忙，盖房子的事情才算真正开始了。

因为要给工人做饭，母亲不得不从厂里请了两周的假，又麻烦村里婶子顶了自己的班。她和我抱怨，说两周的假又亏去好些钱呢，那个事情婶子做不好，老板天天打电话催我去，再不去怕是要被辞哩。

她讲了好些话，房子盖到什么程度了，做饭是多么辛苦的事，宁愿去厂里做工。后来她又开始说父亲，他就是固执，天天嚷着盖房子，你说我们两个人年纪也大了，你和你姐姐又不住家里，费那个钱盖房子干么事，两层楼不够我们住吗？

都已经开始盖了，他想了好些年，你不要去说他咯，我说。

我哪里敢说他，他脾气大着呢，母亲突然笑起来。

差不多两三周的时间，房子盖好了，姐姐回家拍了照片给我。外墙刷了水泥，没有完全干透，一大片一大片的水印，房顶盖了暗红色的瓦，终于和隔壁家的房子一样高了。

父亲说，过段时间再把屋前的院子铺上水泥，弄一个围墙，这样就好看多了。

那院里的树呢，不是有好些棵橘子树枇杷树吗，而且弄个围墙也不好看吧，像二叔家里，那么高的围墙，好像不愿让人进去似的。

那不要修围墙吗？

还是不要了，实在要修的话也不要弄太高，矮一些好，我说。

父亲原本打算把院里的树全部砍掉，再铺上水泥。但树是母亲种的，十来年了，她舍不得，而且每年能结好些橘子枇杷，砍掉了太可惜。后来他妥协了，每棵树用砖围起一个小小花坛，地面铺好后，竟有些好看。他也说，幸好没砍掉呢，要不就难看了。后来围墙也没有再弄。

我问他房子漏雨怎么搞，工头不负责吗？

负责呢，他最近去外地做工了，过几天回来重新盖一下，他说。

还要收工钱吗？

他支支吾吾一会儿，说，没办法，肯定是要的。

我听了很生气，父亲是个老实人，一直以来在村里都受别人的气。

怎么能收钱呢，事情本来就没弄好，他好意思要钱。

那咋办呢，都一个村的人，他也是晃了眼，盖过这么多也没见漏雨的。

尽管不情愿，还是花了钱，母亲又请了两天假，才把瓦重新盖了一遍。多费了几千块才把房子盖好，母亲心疼，父亲倒不大在乎，他觉得房子修好了就是好的。

想起来因为没钱，家里的房子也是反反复复地盖过好几次，才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以前住在老屋，一个房间用两个大衣柜隔成两半，一个作卧室，一个放杂物。卧室两张床，拼在一起，我和爸妈一床，两个姐姐一床。夜晚爸爸的呼噜声很重，不太隔音的墙壁一到夏天，青蛙昆虫的叫声连成一片。以前爸爸晚上常逮青蛙去卖，半夜回家有时会偷摸一个西瓜回来，那时候也不知道对错。如今再想起夜里被妈妈叫醒，几个人趴在床沿吃西瓜的场景，真觉得幸福的不得了，好像很长时间没那么幸福过了。

老屋实在太小了，特别是农忙时节，稻子也堆在房间，五口人住在里面，转个身都困难。而且姐姐也大了，也要有个单独的房间。大概是我念四年级的时候，父亲决定在老屋前面的空地盖新房，他问亲戚借了些钱，加上家里的一点积蓄，开始动工了。

那时候盖房子，地基都是请村里人帮忙一起挖的，砖一担一担挑过去。我和姐姐有空也去帮忙，虽然辛苦，心里却是开心的，因为要住新房了啊，我和姐姐总是想着爸妈住哪一间，我住哪一间，好像哪一间都是最好的，哪一间都想留给自己。

房子就这样在一天天的敲敲打打中垒了起来，五个房间加一个客厅，真的好大啊。

搬进去的时候，只给三个房间铺了水泥，内墙和外墙没有粉刷，红砖露在外面，阳光下红灿灿的。记得那年大姐刚初中毕业，带了一拨同学来家里做客，他们呆在新房里，吵吵闹闹的。后来想，好在盖了新房，要是还住老屋，同学都没地方站脚。

等我念初中的时候，房子又加了一层。后来又把墙刷了一遍，也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好像随着我慢慢长大，父亲的房子也在慢慢成长。而如今终于尘埃落定了。

父亲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他和我说，家里有个房子，是好事，以后在外面想回来了，就回来，不想走了，就住下来。

哪里都不如自己家里好，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