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陆笙，男，生于中国东北某二线城市。
我记得，在上个世纪90十年代末，也就是我自己快20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家算是家乡小城里一个兴隆发达户。母亲在商业中心经营着最雏形的超市——小卖店，父亲在民政部门做电工待遇优厚。母亲思想前卫，父亲什么都听母亲的，我学习不好。于是母亲有了一个大胆的念想，让我出国留学。在那个年代，出国留学是一个普通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美好动词。在房价还几百块一平方的年代，几十万的出国费用是什么概念，应该不难想象。所有亲戚都笑话母亲的异想天开，甚至有人说母亲是打肿脸充胖子。但母亲坚定地认为，喝过洋墨水之后，儿子一定能脱胎换骨或者飞黄腾达。总之，母亲在众人的齐声反对下，一意孤行地把我送到了欧洲。
出国留学的日子对于我来说可以简化成一段精彩的勤工俭学史。我没有好好学习，因为我寂寞。这听起来挺借口的，但是真正出去过的人一定能有共鸣。这日子，神仙般的环境，哑巴般的肃静。我最大的乐事就是跟着杨荀去寿司店打工，之后在坐着豪华游艇环游到一个陌生的我都说不出名字的地方。欧洲的国家有时比国内一个省都小，于是，在欧洲的日子，我不知道我都去过多少个国家。一般都是周游完，再回来找地图拼对。欧洲的夜空极美，繁星冉冉。
我在穷极无聊时只能用MSN打发时间。一般加我的都是有点崇洋媚外倾向的国内小青年。我们聊呀聊。他们羡慕极了。我时不时拍个照片给人家一传，顿时迷倒一片。那时候出国都吃不惯国外的东西，我难免偏瘦。我瘦的时候还是相当俊俏。出了国之后，天天说外语，惹得我对国语有了更加深刻的眷恋。没事儿我还往论坛上发个小诗。算是在网络上的一个小圈儿里有点小名气。
我跟丘沫就是在论坛里认识的。那时候她刚念一。我要是在国内应该比她大一届。她怯生生傻乎乎地跟我在网络上打招呼，从公开聊，到私下聊，大概用了半年的时间。我也看过她的照片，就是个国内淳朴大学女生形象：脸蛋圆圆的，红扑扑的，梳着个小辫儿，文静地坐在花丛中。我跟她私聊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觉着你梳短头发能好看，你等着啊，我给你找找参考照片。你有空去剪一个，乖，听哥的话，害不了你。”
丘沫很爱找我聊天。我就当有了一个免费打发无聊的伙伴，分外珍惜。她事无巨细地跟我汇报着，我也极给她面子，每次第一时间开启电子邮箱，扫那么一眼，挑重点给她回封信。她受到了我的鼓励，下一封信更加“详细”，我的信却有节奏地时而长，时而短，她要是聪明应该能看出点端倪。但是她居然没发现我的应付心态，真是傻乎乎的，还挺可爱！
那时候我在欧洲也有一个暧昧的女朋友，所谓暧昧就是还没搞定。那纤细的身影，白皙的脸庞还有不怎么待见我的表情都让我蠢蠢欲动。但是，她那复杂的私生活传闻还是让我望之却步。
杨荀就没事儿总骂我，“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有权利在欧洲挑肥拣瘦。”
“就凭咱是个传统的中国爷们儿！”
“你就是个传统的中国色狼，闷骚型的。”
“那我也心仪历史清白的良家妇女！爱咋咋地！”
暧昧女友后来也给过我那么一两次秋波，但都巧合地在逛奢侈品店的时候。我看着我那比脸还干净的裤兜，委屈地当做什么都没发觉。
我出来之后总是时刻在自我提醒。我跟绝大部分留得起学的人不一样。虽然家里已经倾囊而出，但我的生活费还是得我自己赚。想拿点闲钱做点小型国际贸易那是富家子弟才能玩的项目。此处，我特指杨荀。
杨荀很不消停。消停在我们东北话里就是不安分。杨荀总是有使不完的点子，他的目标就是一个，要在欧罗巴大陆上做一个有钱的中国人。他的不安分也感染了我。本来就是一腔热血的年龄。我俩在沙滩上狂饮狂醉，大声喊叫，那壮志豪情，好像明天就立马发了一样。
杨荀去筹资，筹得差点把生活费和学费都筹进去。我偷摸地回了趟国，在神不知鬼不觉下，把我名下父母准备给我结婚的一套房子低价卖了。
我们俩果敢地成立了一个公司。我把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我的笔友，丘沫同志。丘沫给我写了很长的一封信，信里表达了对我的崇拜和祝福。在她心目里，我和杨荀的创业精神就是新时代年轻人应该追求的境界。我也把公司的初始运营细节跟她显摆了一番。随后几个月里，丘沫对我的关注慢慢转化为对我的关心。她的来信里一般都会提醒我按时吃饭，不要太辛苦。我也分外配合地告诉她，我真的挺辛苦的，但是我必须坚持住！
第一桶金来得飞快，我和杨荀尝到了创业的快感。我们俩乐得立马消费，翻身留学生把钱花。我和杨荀从此再也不穿国内带过来的衣服，所有的用品都是国际大品牌。我们还租了顶级的公寓，屋子里有大大的落地窗，远眺时能看见大海。
我们吃喝玩乐很快把赚来的钱花光，我们预计第二笔钱很快就会接着来到我的腰包里。但是，我们太乐观了。人一旦乐观就会看不见风险。我们的第二笔生意不但没有赚钱反而把我们投入的钱也一起赔了进去。我为了订单每日每夜的工作还是累倒了。那次生病让我在病床上躺了2个月。等我恢复健康时，杨荀告诉我，政府已经取缔了公司。我们的钱都泡汤了。杨荀说下面的日子，有一段时间需要家里接济。我说，没人接济我。杨荀说，陆笙，咱们坚持下去一定能东山再起。我说，机会是给输得起的人准备的。我没什么可输的了。
回国的前一夜，我跟丘沫在网上聊了很久。
丘沫很懂事，很温柔。她已经潜移默化地了解了我的脾气，知道我嘴巴比什么都硬，但脆弱时很需要有人倾诉。于是她就倾听着。不安慰，也不嘲笑。
丘沫说，我去机场接你吧。
2
当我拖着几个行李箱子狼狈地飞回家乡的时候，我那几天没洗的头发，浑身的酸臭味道，立刻暴露了我的沧桑。
我觉着坐长途的国际航班比坐长途卧铺遭罪，连腰都伸不直，还得忍受着晕机。
那清晨的阳光刺眼极了，我模糊中看见一个瘦削的姑娘在向我摆手。这人谁呀？
我怎么记得丘沫是胖乎乎的，还有点婴儿肥？
姑娘明媚地向我走来，爽朗地拍拍我的肩膀，跟我对视：“你怎么才出来呀，等你半天了！”
“我第一次跟网友见面，有点紧张。”
“少扯屁了，我请你吃饭去。走吧！”
丘沫是开着车子来的。那车是最近才开始销售的新款丰田车型。估计怎么着也得十多万。
我们俩找了个包子铺。我要了一屉小笼包。她没怎么点菜，跟着喝了碗免费赠送的粥。
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跟她说南航的各种坏话，她也笑眯眯地听着，安静乖巧。
我还是主动把单买了，在她面前我总能找到点当年欧陆创业的时候的豪迈。
我在丘沫的护送下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家里。到家楼下的时候还假惺惺地邀请丘沫上来坐坐。丘沫神情羞涩地跟我说，“还是改天吧，今天太匆忙了。”
那表情一时间把我冲击柔情似水，心猿意马。我送别她的车子，转身沉重地上楼。
母亲看见我的时候瞬间石化。住了一个星期医院以后，母亲亲手把我赶出家门。她宣布，跟我断绝母子关系。
我在亲戚家晃悠了两个星期之后，受到在北京的许宁的召唤，我投奔他去了。
再跟丘沫联系上的时候还是收到了她的邮件。她依然习惯于跟我汇报她的琐事。但这回顺便也捎上询问我的近况。
我跟她说，已经在京找到工作，过程比较波折，中途换了一家公司，现在这个待遇优厚，就是工作时间太长云云。
她又消失了一段时间，过了一两个月又在网上冒了个泡。她说她最近因为劳累生病了。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她正搭出租车。她告诉我跟母亲在一起。她晚上还要去打针。我能听出来，我打这个电话她还是挺高兴的。
我的新生活开展顺利，刚到北京时不免回忆在欧洲时的寂寞。后来想着想着就去翻看跟丘沫的电子信件。再后来，每当寂寞就直接想到丘沫。对丘沫的想念竟然越来越频繁。
还有几天就过春节的时候，我提前跟丘沫说我休假的事儿。丘沫说，太遗憾了，我这个春节得去北京我亲戚家过年。我问丘沫哪天飞北京。丘沫说年初一。我说，那我大年三十请你吃饭！
我跟丘沫找饭店找了1个小时。后来实在不知道去哪儿能说说话，就跑到老姨的老房子里坐了一会儿。丘沫很明显是对这个光照充分的老房子感到新奇。但五分钟之后，我们就被浮尘呛得呼吸困难。我絮絮叨叨地想到哪儿说哪儿，丘沫老老实实坐在旧床垫上听我胡扯。我站在窗边本想摆一个好看的POSE，却一回头看见丘沫的衣领里泄露的春光。一时间言语更加诡异，不知所云，满帽子色情思想。我提议年前的聚会就这么着了。丘沫开车送我回家。我们快乐地挥手告别。告别之后，我总有预感，我们很快，或者不久，一定能再见面。
我回北京之后，某一个百无聊赖的夜晚，我莫名其妙地跟丘沫打了个赌。赌我在三个月内能追上她。三个月后，丘沫顺理成章地成了我女朋友。
我跟丘沫都为我俩的爱情雀跃不已。
我问丘沫：“你会有一天离开我吗？”
丘沫说：“不会的，我会抱着你的大腿不撒手。”
我说：“丘沫，我要睡了。”
丘沫说：“老公，我抱着你睡。”
五月的时候，我难耐相思请了几天假回家乡。丘沫实现了她的承诺。我把丘沫睡了。
3
丘沫是处女。我却雷人地问了一句：“不是做的吧？”结果被打了一巴掌。我摸着脸傻笑了半天。
第一次占有丘沫的时候我粗鲁极了，但看见她痛苦的表情和床单上鲜红的血迹，我觉着我重建了对女人的美好念想。
我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非丘沫不娶。这年头据说处女得从幼儿园开始培养，哥遇上了，哥知足。
我很快把跟丘沫的事儿跟母亲说了。母亲的态度是嘲讽加难以置信。她对我的失望已经不止在经济上了，她认为我能走到今天，就是她纵容的结果。于是她再一次给我下最后通牒。先立业再成家。或者有能耐带着姑娘私奔结婚去。就是别找她。
我海口已夸，处女已睡。如何还能撕破脸皮告诉丘沫真相？只能慌忙逃回北京，从长计议。
原来，我们俩刚谈的时候三句话不离结婚生孩子。但自从母亲投反对票，我就有点有意无意地疏远丘沫。
夏天时，丘沫跟着单位去海南度假。她喝多了，不惜长途加漫游也要跟我说说最近我的思想动态。
我只能和盘托出，说母亲让我留在北京，如果你不能跟过来，那就只好……
丘沫当时就哭了，跟我在电话里情绪激动，语无伦次。她想表达的意思是，我怎么能如此看轻她的存在，她是打算跟我过一辈子的，她都跟她妈妈说我们俩的事儿了。她说，她家里有个企业，以后妈妈老了一定是要给她经营的，她家里有实力，只要她坚持，她妈妈会同意的。
我没想到她家里居然这么有实力，先前只了解丘沫的父亲已经去世。虽然这么想有点无耻，但很多事情其实就是经济的问题。如果没有了经济问题，那什么问题不都没有了？
丘沫的坦诚也让我松了口气，看来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张嘴就是车子房子。至少丘沫就不是那么俗气的女人。
于是我又把话拉回来，又唱了几句歪脖子跑调的儿歌，终于把丘沫逗笑了。
时间又过了两个月。丘沫说，她敬爱的母亲大人已经发出最后通牒，催促我赶紧辞职。不然这花一般的女儿可等不了我了。我听着这话里话外是挑剔我不珍惜她女儿的时间。我留了个心眼，请了个假。待见到丈母娘的时候，我还属于假期。前可攻后可守。天时地利人和。
丈母娘问了我几句基本情况，无非就是工薪收入，工作性质职位，家里几口人，家庭收入，当然最重要的是我的收入如何，有没有婚房。我如实回答，没有一点编造。丈母娘翻了个白眼，得出结论，这个男的，她不同意。
丘沫显然也是没预料到自己慈爱的妈会来这么一手。她太年轻太乐观。她开始做母亲工作。母亲诘问：“没房子没地的拿什么结婚？指着娘家？到底有没有尊严？”
“妈，我们可以奋斗，我们还年轻，以后什么都会有的。”
“那等他奋斗好了，再来找你吧。”
“我们感情非常好。”
“我就看你对他是真好，他爱不爱你，我是没看出来。第一次来娘家，连礼品都不带。看来不光条件差，教养也一般。”
丘沫跟我学起这段，我连忙解释。那解释的强度显然已经超过了对事实本身的追究。
我很害怕被人拆穿。尤其在丘沫面前。
谈婚论嫁这四个字在我脑子里的确没什么概念。因为从来没谈过。因为还完成不了一个男孩到姑爷的转变。因为对娘家的陌生。总之，我有很多借口，去回避别人说我不爱丘沫。
爱这个字，对于我来讲，有点神圣，也有点骇人。
丘沫见规劝无用，就干脆哭闹。其母坚决捍卫自己的女儿，弄得我俩连见面都费劲。
我闲来无事就劝丘沫坚强。丘沫说，好吧，我坚强。
这坚强被母亲强加的相亲所击破。丘沫哭着跑来找我，我抱着丘沫颤抖的小身体，真切地感受到了被欺压的痛苦和屈辱。即使对方是自己的丈母娘，我也决定奋起反抗。
我决定面对丈母娘。我领着丘沫回家找她母亲谈判。
结果丈母娘毫不留情地把我批得一无是处。丘沫在旁边哭。我突然间也泛起了泪意。有痛苦，也有后悔，更有对人生的无奈！我跟着丘沫一起大哭。哭完了抬腿就走。我逃避了。那些话像一根根针一样刺进我的灵魂。我脆弱的灵魂跪着哀嚎：她说的都对。
“你没有房子，没有专业。你对我女儿没有诚意。你们就像一对小学生。不懂得生活的艰辛。……”
我唯有奋斗，可是我哭的是，你还会等我吗？我的爱人？你还会不会等着我？如同你对我的承诺？
4
“我们分手吧。”
“那我就去死。”
丘沫认真的神情，我必须相信。我知道我对感情尚且理智。但丘沫视我为生命。
我跟丘沫说了实话，我还可以回去，继续我原来的事业。我们各退一步，也许更加海阔天空。
丘沫哭累了也就不在说话，她只是傻傻地抱着我。久久地抱着我。那温度也慢慢融化了我的伪装。
这些年，我最怕的是寂寞，是丘沫拯救了我。也许她早已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而我并不自知。
我往前一步，或是幸福或是悬崖。再无悬念。只是我知道这步必须要迈进。即使得到的结果是最可怕的待业。
我们约定从此开始谈地下恋情。我也义无反顾地成为了一名“海带”。
待业在家的过程里，我突然发现，丘沫的工作也很辛苦。
虽然在一个城市，每周我们能见面的时间也非常有限。
她在一个大学里做行政，顶头上司总有使唤不完的破事儿交给她做。她每天忙完都会找空子开车来看我。
我没有收入。一开始伸手管母亲要，母亲还得接济我。后来，母亲也经济紧张，我就只能指望着丘沫的接济。那时我跟她花一份工资，她从未抱怨。再过一段时间，我已经相当习惯丘沫养着我这个事实。
我总是这么想，虽然现在她养着我，但是以后的那么那么多年，我一定一心一意地回报她。她还是有眼光的。
我只当今天花着明天的钱。一点也没感恩的意思。
丘沫还有个优点，就是特别会疼人。自从我跟她在一起，她什么都帮我买好。线衣线裤，袜子，洗面奶。几乎我用的东西都能找到她的痕迹。
我已经相当习惯她的存在。她笑着，她哭着，她任性着，她温柔着。
我穷极无聊会写些无头小诗来娱乐她。那些花枝烂颤饱含深情的句子，她总一遍一遍地看，然后露出无限幸福的表情。
这样的相妻生活被一通电话打破。
杨荀说：“老陆，我回国了，咱们聚聚吧。”
5
我没事儿的时候总爱跟丘沫面前回忆在欧洲的岁月。一开始丘沫总是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但慢慢地，她似乎也不那么敏感了。毕竟，说多了就有点絮叨了。
杨荀回来，我是一定要见面的。但是不是在本市，而是在杨荀的家乡，邻省的省会城市。
我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就自己去了，可是奈何丘沫也凑上来，说什么都要跟着去。
我有一段时间不爱带着丘沫抛头露面。我喜欢那种场面，我跟我的爱人一出现在公共场合，所有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的爱人。但是事实上，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现实世界里，情况总是反的。
不管跟谁的亲友见面，几乎每个人都会评价：一朵鲜花插在了如此纯粹的牛粪上。悲哉？悲哉！
妈的，我得罪谁了我。我没觉着丘沫哪儿特别呀。这丫头长相淳朴，身材瘦弱。腿短屁股小。就性格吧，真是挺温柔。要不然，我还不一定能认她插在我身上呢。
可是，丘沫就是该死的招人喜欢。我喜欢她接人待物的殷勤劲儿，也讨厌她把大家对我的重视都抢没了。
我于是总想压制她。但大家还总念叨她。我的表兄，表弟，一见着我就念叨她。我要一说她忙，大家就眼神暧昧地提醒我，看紧点吧。
于是，我本着看紧点的原则，不想把她往出带。但丘沫不理解呀，她心中，我如此完美。她崇拜我也心甘情愿为我钟情。她肯定觉着是我觉着她带不出手所以才不带她。于是她又哭了。委委屈屈。傻乎乎地像个可爱的孩子。
我心一软，决定带她一起去见杨荀。
但我要知道这一趟走下来，她会跟我分手，我死也不会带她。
丘沫坐在座位上，我靠在她的肩膀里睡觉。睡了2个小时。我们就到了。
杨荀带着他的欧洲女友在火车站接我们。我再见到杨荀心情激动。我们找了个咖啡馆，开始大聊特聊。欧洲女友和丘沫大眼瞪小眼，在边上听着。最后，俩女孩都听趴桌子睡觉了，我和杨荀还是抓着彼此聊天。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被安排的很充实。聊天完去吃饭，吃晚饭去打台球，打完台球去杨荀的家里住下。第二天早起。杨荀接着跟我聊天。两个女孩儿也通过接触熟络起来。我们四个终于找到了些共同语言。此时，我才发现，渐渐地，我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我的博学多才的女友，在放开聊天的时候是如此的健谈。她旁征博引，时不时还跟我们来场辩论。她的知识量让我都对她另眼相看。杨荀也跟我的表兄表弟一样，对丘沫的兴趣慢慢大过对我的。这样的情况令我非常不舒服。我试着给丘沫一两个眼神儿，让她控制点自己。但是丘沫哪能懂得我的小心思。于是我开始跟她摆臭脸。我用沉默抗议。到了晚上，我睡觉的时候背对她，并对她冷言冷语。丘沫本来无辜地手足无措，后来，困得受不了也就睡了。她用手轻轻地抱着我。她睡着之后，我的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和随之而来的失落。丘沫唯一做错的，就是跟了我。她无罪。
第三天晚上，我们约好要跟其他同城的留学生一起聚会。我带着丘沫出现。然后，很多人提议一会儿去唱歌。丘沫的歌唱的很好，不，应该说，只要不是专业的，都没她唱得好。但是我实在对丘沫打扰我的聚会很不高兴。我早早送她回宾馆，不理会其他人的强烈要求。
丘沫像个娃娃一样，乖乖地跟着我回去。没有抗议。她的脸上明显是对我的不满和不解。但是她什么都没问。我离开时告诉她，可能我会跟杨荀再聚几天。她说好吧，她明天就自己回去。
我一夜未归。她回到家乡后，半夜三更的时候给我发了条信息。我过了两三个小时才看见信息。
丘沫说，陆笙，我觉着，我们还是分手吧。
6
我连夜坐火车回去。我见到丘沫的时候，正好丈母娘出差，我凌晨四点到丘沫的家。丘沫说，你为什么回来。我说，我不分手。丘沫就哭了。
我们躺在床上。我问她，你忘了咱们刚认识的那会儿。你知不知道，你是我最知心的人？
丘沫背对我。我抱着她。她只是流泪。
我接着问，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这辈子咱们俩都在一块？
现在开始轮到我飙泪。
我一哭，丘沫哭得更凶。
我们俩都哭累了。我得出结论，我们俩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她点点头。
我经过调查知道了这次分手事件的一个功臣，就是丘沫的闺蜜纪如春。
这个纪如春斩钉截铁地给我盖棺定论。她认定了我不爱丘沫。我就是拿她不当回事儿。这女人简直莫名其妙。她要是这么懂男人就不会稀里糊涂地跟人家同居好几年。她能给丘沫什么好点子。
但在丘沫面前，她又是一个实在不能得罪的角色。
终于，我跟纪如春有了一次见面的机会。见完了之后，纪如春干脆伙同那个二了吧唧的男友一起栽赃我。
他们俩得出结论，我就是那种喜欢美女的男人，而丘沫这样本分老实的女人怎能留住我浪子般的心？
我还就不服气了。我就证明给你们所有人看，我这个人长得色情，但是我的心很纯很正。
丘沫和我还得联系，还得走下去。
我们的精力被找工作的压力占去大部分。这阵子，丘沫正要考研。又工作又学习，那辛苦的样子，我都心疼。但她说，她压力最大的还是我的工作。这个闭塞的二线城市能有多少机会给我们这种高端海外人才呢。
我混迹各种人才市场。终于有了一个公司跟我说让我去上班。我一问居然是个卖啤酒的经销部。我把这个事儿半认真半玩笑地跟丘沫汇报。丘沫说，还是别做了。这样的工作即便做了也还是得不到她亲娘的认可。她劝我找工作要耐心。
陆续又有几家公司来找我，跟我说一开始的工资都在1000元左右。丘沫说钱没关系，主要是潜力。我判断了一下。发展前景是没有的，干脆放弃。
我待着无事可做，终于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方式，打网游！
我总算找到了我的精神支柱。丘沫一看我沉迷游戏就不乐意了。我利用她不懂这点，糊弄她说这个也能赚钱。于是她才半信半疑的不再管我。
丘沫24岁生日时，跟我说，她最大的愿望是能在25岁的时候结婚。我假装听不明白给支吾过去。心里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但她逼得越来越紧。我心里隐约预感，我们将大吵一架。旦夕祸福，谁也不知道。
7
丘沫自顾自开始看各种新楼盘，我偶尔也跟着逛逛。我也曾潜移默化她，告诉她我们家暂时经济紧张。但是她说，现在房市整体看涨，老房子的价格也不错，大家凑凑也就成了。
我哪儿好意思再跟老妈再开口说买房子的事儿。现在亲娘都不乐意养着我。
我这次是忠孝不能两全了。那也只能两边瞒着。
丘沫最近不太爱搭理我。自顾自去逛街，也不若原来那么殷勤了。
我思想里能够接受这种落差。她对我，比我对她好，这是长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的事儿。
我们真遇到一个丘沫跟我都相中的盘。一等一的开发商，房子的格局也不错。价格当时看还是挺合理，现在看那是太便宜了。但我就是没搬动老太太。丘沫也没争取来什么资金，我有点看不起她了。
倒不是欺负她。我不赚钱很大程度上是客观原因造成的。可是她赚着钱，还拿不出来钱那就是主观上的问题了。我对她拿不出来钱支援我很不满意。
于是我跟丘沫说，现在她先拿着就算我借她的。有了钱谁能拦着咱们结婚?
丘沫一开始热烈响应，后来，再后来，她分析明白这笔账之后，她开始鄙视我。
她说了一句特经典的话，陆笙，你那点精明劲儿全都用在我身上了。你再算，我骨头渣子都没了。
我无辜地继续玩我的游戏。觉着女人的时间就是金钱。但是男人的青春却没什么贬值一说。我从任何一个角度都不是应该着急的人。丘沫一定比我着急。她是婚姻这一物品的刚需者。
丘沫太急切了。但这丫头也慢慢学奸了。她骤然发现，婚姻原来是个算术题。虽然是两口子，但是一旦涉及到动老本，分房子分地，面子上多亲也拦不住骨子里的自私。她早该明白或者现在明白了也好。
丘沫显然觉着受伤。她的爱情太洁白了，以至于她的脆弱的感情世界接受不了这么多的污浊。她显然已经发现了一个事实。我其实只是很普通的一个男人，没啥值得崇拜的。她在我身上投入的再多，我也只能挑肥拣瘦，吃我爱吃的吃下去。余下的心意，就是剩菜残羹了。
丘沫原来满脑子都是感情生活。一天到晚粘糊着我。现在她却渐渐把精力放到了学习上。她突然一下子变得很忙，而且忙得都是正事儿，让人挑理不得。
有一个礼拜，她都说她没时间来找我。我一开始觉着没什么。时间一长，我开始觉着空虚。可能我把丘沫早已当成我人生中的一个部分。我心灵上有点接受不了一个女人忙正事儿居然没空搭理我。
丘沫越来越爱显摆她努力的成果。比如有一天突然跟我说，这个月她开了7000多。
我为此找茬跟她干了一架。她吵完架直接走人。我才意识到，那个爱哭的小女人好久都没在我面前掉眼泪了。
8
我过25岁生日的时候丘沫给我写了一封信。信里温暖的笔触让我如同躺在她的怀里般安全舒适。
她说我要为你生一个孩子，我要陪伴你一生一世。
我们俩似乎受了文字的感染，这段时间的阴霾一扫而空。我们又开始了浪漫的约会。当然，约会的钱我是没有的。都是我的丘沫领着我约会。
有一次我睡醒了，发现她在身边哭。她说，即使你失业一辈子，我也养着你。
我心里分外难受。我跟她信誓坦坦，我一定出去找工作，什么苦我都能受。
那个四月。无限美好。
五月中旬，丈母娘住院了。丘沫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明显声音憔悴。她说她一个人照顾病人没法睡觉。在医院陪护连张床都没有，只能睡在走廊里。她没直接说，但是我能听出来，她希望我在她身边。
我也想去。可是，当我前尘往事一想，有种东西硬生生地拽住我了。拖着我的腿。控制我的行为。我害怕。我害怕再受到那样的屈辱。于是我没去。
表弟正巧喊我凑局子打麻将，他依旧念叨丘沫，我哪好意思说丘沫不爱搭理我，我给丘沫打了个电话，硬是把她喊到表弟家。丘沫让她姑姑照顾着丈母娘。她赶到时一脸苍白。
我们打了半宿麻将，她就在沙发上睡着，好像多少天没睡似的。表弟问我，我就说了实情。表弟骂我没心没肺，让我赶紧带着丘沫回去照顾老人，匆匆散了局子。
我送丘沫回家，本来指望着能多聊聊。但是丘沫一句话都没说。静得可怕。
那是她第一次转身上楼一眼都没看我。
我被她的冷漠冻得难受。我拿起手机想给她发信息，但是碍于大男人的脸面，我还是没发。我相信，丘沫有天能理解我。再说她妈那就是个小手术，一个礼拜就出院了。
9
丈母娘用了2个月才养好身子。因为这场病，丘沫一下子感到亲人的稀缺和不可复制，脾气秉性和气了不少，叛逆的劲儿也小了不少。丘沫累得更瘦，眼神里却多了一分稳重。她跟我从未多说关于陪护的具体经过。她还是忙碌。
我也还是打我的游戏。她出差的次数也渐渐频繁。经过努力，丘沫已经提到主任助理的岗位。领导很信任她，放心让她开车。我没什么经济来源，也没什么亲近的朋友，于是手机经常没电了也想不起来充电。丘沫每次出差回城都已是深夜，回了家连报个平安的人都没有当然失落。
她也抗议过，让我随时开机。但是我已是懒散成性，哪里还能每天都记得。
可就在我关机的时候，丘沫出事儿了。她开车去外地的时候，走的那天还晴着，第二天起来就发现已经大雪封路。领导有要事必须返回不能耽误。丘沫只能听令乖乖开车。这一路险象环生，差点没跌下沟里。丘沫以为铁定要出事儿，结果还捡个平安。她打电话给我，我还是关机，她才想起来，我们俩似乎一个星期没联系了。
她再也不急着找我了。似乎看穿了自己的价值。我找她，她也不冷不热。
我捕风捉影地找到点证据，证明她出轨了，并心怀宽广的原谅她。她那半笑不笑的表情好像在说，我就出轨了。你还是别原谅了。我对她的举动开始莫名其妙的没底。
我还是决定把她出轨的事儿问清楚。
她并不解释。反而拿出一副我有什么资格管她的强硬态度。我一怒之下更是冷她三个星期。
再联系上她的时候她已经学会我的手段。对不起，我忙，一会儿再说。然后，永远的沉默。
10
我梦见丘沫。梦里丘沫还是那副深情纯真的模样。只是梦里的自己变了形。醒来之后，我满脸泪痕。
我意识到我被甩了。还是以这种我惯用的高深手段。
我去找表兄表弟诉苦，可是我的每个亲人都说我活该。是我不知道珍惜。
我跟母亲说，我们俩终于分了，你这下子满意了。
母亲说，真正的爱情怎么打都分不开，不要主观不努力，客观上找理由。
我给杨荀打了个电话，他劝我说，那是只凤凰，让她飞吧。
我不满意这样的说法。
母亲劝我回欧洲。杨荀也万分期盼我能回去。
我却劝杨荀干脆回来算了。我跟他说，这辈子我反正是个纯粹的中国男人。我找不了洋妞。
杨荀说他也考虑考虑回国找对象。
我跟母亲说，这辈子如果跟丘沫结不成婚，我谁也不娶。
所有身边的人听闻这句话都以为我在发神经。
丘沫在随后的三年里给我打过两个电话，我听得出来都是酒后的醉语。可是，接电话的刹那我还是满心激动。我刻意否认她把我的位置放在了不可磨灭的前男友的位置，告诉她如果她愿意，我永远愿意扮演老公这个角色。而她像是一只被什么东西伤怕了似的小兽，马上挂断电话，让我怅然所失。
在她离去之后，我每天上网刷一次她的博客，却发现她的文字就停止在她永远沉默的那天。那个充满了美好回忆的博客，那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也像从未出现一样，被她封闭在了某个我不曾知道的午夜。
我每隔半年会用原来的号码给丘沫打一个电话，但她的回应越来越冷淡。
我也跟丘沫说过，我有这个决心。我会一直等着她。即使她结婚了，即使她生孩子了，只要她回头，她就能看见我在她身后。
丘沫说她疼怕了，看见我就有条件反射。
丘沫说她不懂，但是慢慢地也就理解了我。可惜，那份爱情早已经落入尘埃。
我对外宣称是离婚男，她在红尘中苦苦沉浮，她未得幸福，是因为她早已心中无爱。
我心中有债，多年之后才意识到那昨日欠下的债好像梦魇。
与辜负无关，只是多情总被无情伤。没什么称道。烂俗而已。
直到有天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觉着我用八年的时间去等待丘沫已经还完了我欠她的。我终于能接受另一个女孩子对我的追求。当我怀抱着同样温柔瘦小的女性的身体，我发现我除了想哭，一时间再没有别的感受。原来，我也在强撑。原来，我也需要温暖。这一刻，我在我的QQ空间里发出感慨：谢谢你爱着我，小波。
结婚后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了纪如春的电话，她告诉我，原来丘沫一直没有结婚。
但纪如春没好气地解释道：“你千万别误会，那绝对不是为了你。”
爱情已死，但丘沫那句“咱们永远是亲人”的话我宁愿当真。可惜，我只能在她的生命里充当最下作也是最难忘的那个角色了。
几年后，我如愿回到了欧洲，我在机场上拥抱杨荀时，哭得不能自已。我的妻子小波以为我是为了重逢，她当然不知这样的重逢撕裂了我心中最疼的伤口。
我不敢抬头看眼前的一切，回忆却抽风地撞向我的大脑，我看见丘沫站在对面微笑地看着我，我看着她每一次委曲求全之后的暗自坚强的影子，我看见她的嘴型一遍一遍重复着“我爱你”……
当杨荀用力的回抱我，我的情感一泻而出。
“我回来了，哥们儿。这是我的爱人，小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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