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瓶子，我就要走了，你自己好好的，不要让我不放心。”
扣好白色礼服的纽扣，戴上大檐帽后，海阜说着话，宠溺地摸了摸瓶子的头顶，就像他每次出航离开家时那样。
“能不走就好了！船上那么多船员，不差你一个人，就别走了！”瓶子不满地噘着嘴，重重地说着，还上前扯住了海阜的衣袖。
可是房门不知怎地就开了，瞬息间，一道道光线刺眼。
“轮船离不开大副，大副也离不开轮船的，瓶子，我该走了！”海阜无奈地抽出手臂，转身进了那耀眼的光圈中。
“海阜！海阜你别走！别走！”瓶子跑着、声嘶力竭。
“噗通！哎吆！”从走廊的铁椅上跌落，疼痛让瓶子清醒，她边揉着胳膊边纳闷。
刚才梦里的一切太真实了！海阜还是从前的模样，健康、快乐、豁达和善良。
“4号床的家属在外面吗？马上进来！”ICU病房里传出女护士的叫声。
“我是。”瓶子这时啥也不顾，小跑着进去了。
垂下的白色帷帐里，没有呼吸机和进食管，心电图、检测仪也都销声了，海阜安详地睡着了，额头几道深深的皱纹都舒展开，嘴角似挂着一丝笑。
“海阜？海阜啊！别走！……”
02
“我叫海阜，大你8岁，你觉得我适合买哪个险种？”这是瓶子第一次见到海阜，是在十几年前的海港。
那时的瓶子正在生活的漩涡里挣扎，为了养活女儿和自己而拼命，凡是能出力挣钱的活，她都不挑剔。
她干过月嫂，当过家政保姆，现在又经朋友介绍，去干保险公司的促销经理。
能见到刚刚登陆的海阜，也是经朋友牵线介绍的。
这会儿，瓶子仔细瞧了瞧眼前的中年男人：180身形魁梧，健康的麦色肌肤，开口说话就笑呵呵的，平易近人的神态。
“主要得看你的经济收入、健康状况和家庭情况，不选贵的，只选对的，合适的……”瓶子指着几份材料，一一解释着，丝毫不慌乱。
“你业务水平挺高啊！”因为常被人拉着买保险，海阜这一下就觉出瓶子和那些人的不同。
那天瓶子穿了卡其色长风衣，很知性，不到160的她，要仰着头说话。如此，瓜子脸和好看的五官，都收在海阜眼底。
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单薄的小身板似也随风摇摆。
海阜只觉心底那么一热，他自己也不知道为啥，就那么对瓶子生了好奇：“你有学历，形象好气质佳，为啥干这个？”
03
“为啥要干这个？说来话长。”瓶子捋了捋头发，语气淡然：
“简单说就是，我在婚姻里被出轨，选择离婚，还带着女儿；接着单位效益不好，我又被裁员下岗了。”
“抱歉，我唐突了，问了不该问的。”
瓶子语气没变，“没事，都过去了。”
但是，海阜还是看见了瓶子咬了嘴唇。
海阜突然也有了倾诉的欲望：“其实，我和你差不多……”
作为大副，海阜能指挥轮船在茫茫海上安全航行；但作为丈夫，他却阻止不了妻子的数次红杏出墙，他们婚姻触礁了。
“有孩子吗？谁抚养？”
“有个女儿，我怕让那样的女人带坏了女儿，判决离婚时坚决要求女儿归我扶养。”
“那还好，可你经常出海，谁带孩子呢？”
“平常跟着爷爷奶奶，现在女儿上大学了。”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两人仿佛找到了同类，就那样在路边上停下脚步，你一言我一语地深聊了起来。
那天是深秋时分，等两人感觉出寒冷，已经是在两个小时以后了。
该分别了，海阜提出：“感觉可以和你做朋友，留下电话号码，方便以后联系。”
瓶子心想，这保单没戏了，随口答应：“好”。
04
瓶子没有想到，两天后，海阜真打电话来了，除了聊天，也说了关于保险的话题。
瓶子只留心介绍保险，其他的则完全不在意。
直到那一天，糊里糊涂被海阜带去了海阜的父母家，瓶子才察觉出她和海阜之间，似乎有了一丝丝的暧昧。
“来了，天冷的，这手冰凉。”海阜妈妈对瓶子很热情，上下打量着，拉着手坐在沙发上。
瓶子忐忑：“不好意思，事前不知道要来看叔叔阿姨，连礼物都没带。”
海阜爸爸笑说：“来吃顿家常便饭，不要太客气。”
瓶子默了默，只能接受现实。于是，说话，风轻云淡；吃饭，轻松愉悦。
瓶子不知道，在她走了之后，海阜的家里有过一番波动。
海阜妈妈担忧着说：“单看人是不错，可她带着上高中的女儿，你也有上大学的女儿，这就不太好处了”。
海阜爸爸也说，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海阜点头应下：“好。”
见海阜没再打电话来，瓶子松了一口气，她原就不愿触碰感情，两人间的那丝暧昧也夭折了。
许是听到了风声，前妻竟找上门来：“海阜，离婚这么多年了，你还不原谅我么？能不能为了女儿，我们复婚？”
“复婚？你想都别想！瞧你那风尘的样子，我警告你，离女儿远点。”
前妻恨恨地高声嚷嚷：“你以为别的女人就清高了，哼！她们看中的，是你的钱！是你的房子！”
海阜上前，一把就把人推了出去，从里面锁上了门。前妻气得跺着脚走了。
这事被海阜妈妈知道后，打来电话：“海阜，那个疯女人又来纠缠你了？”
“嗯，被我推出去了！”
“你千万不能动摇，那个又馋又懒又花心的坏女人，谁沾上谁倒霉，若不是看着有孩子，妈都嫌脏不搭理她。”
“妈，我知道。”
“和她一比，还是瓶子那孩子品性好，更适合你，妈同意你找瓶子，省得那个疯女人老是惦记你。”
05
被压抑的感情终于有了出口，海阜立马开始高调追求瓶子。
他假装路遇搭讪：“瓶子，我下个月要出海去往东南亚，你有需要的东西吗？”
他再三邀请瓶子到他的家里吃饭，周末逛公园，去看电影。
“瓶子，这副无框眼镜适合你的气质。”
“瓶子，这是大品牌面膜，你试试，可好了。”
“瓶子，我给你买了大衣，颜色显你很嫩白、年轻。”
……
一年后，在春节前夕，海阜又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瓶子，我给你买了戒指。”
瓶子先是想要拒绝的，却记起昨天晚上的事：
那个貌似醉酒的油腻男，又在她家后窗外的墙根上撒尿，还敲打着窗玻璃，骂骂唧唧“臭娘儿们，看上你，是你的荣幸，敢躲避，就给老子等着！”
“妈，我怕，后天我跟爸爸去乡下的奶奶家过年，你一个人留在家怎么办？”女儿紧紧搂着瓶子的腰。
“别怕，妈找人镇住他。”瓶子安慰着女儿，心里想到了海阜。
“海阜，接了这个戒指，你有什么要求吗？”瓶子问海阜。
海阜没掩藏自己的想法：“接受这个戒指算我俩说定了。还有，反正你是一个人过春节，不如搬来和我一起过。”
瓶子收下戒指，在女儿随爸爸去乡下的那天，她也拎着小皮箱子，去了海阜的套三房。
06
“爸，你不答应和我妈复婚，就是因为她？我现在就声明，我是不会叫别人妈妈的。”
大年初一下午，海阜的女儿当着瓶子和爷爷奶奶的面，就和海阜吵了起来。
“海阜，我还是回自己家，咱们给孩子接受的时间。”瓶子整理好箱子，留下一张字条就冒着飘落的雪花走了。
因为害怕被骚扰，瓶子就找了家宾馆住下。
海阜回家见到了纸条，马上就去找瓶子，却发现瓶子家锁着门。海阜又去了瓶子的父母家和姐姐家，得知瓶子不在。
“黑灯瞎火的，漫天的大雪，手机打不通，瓶子她是去了哪里？会不会出啥事了？瓶子你到底在哪儿？！”海阜又急又恐，恨不能到处呼唤。
找了一夜，冻了一夜的海阜，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
手机充好电后，瓶子发现了海阜的留言和未接电话，于是她也知道了：海阜为了找他，整整奔波了一夜，现在正病着。
“瓶子，我俩今后会遇到很多问题，能不能不急着放弃，一起想办法解决。”海阜把瓶子揽进怀里，在她耳边恳求。
被珍惜、被呵护的瓶子流泪了……
07
瓶子觉着自己婚后的日子，可以用蜜罐来形容。海阜更是笑口常开，幸福写在了脸上。
他们的家里，两个女儿慢慢接受了彼此，同在屋檐下，和和气气，以姐妹相称。
不说海阜了，单说瓶子的工作，那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几年间，她凭借出色的表现，先当业务讲师，又聘任了公司秘书办副主任，当选女工代表后，成了工会负责人。
当然，瓶子和海阜还是遇到了不少问题：
海阜女儿大学毕业后，要出国留学读研究生。
瓶子和前夫原来居住的平房要拆迁，拆迁后的买新房，需要的费用缺口、新房子的归属也不好开口。
办法总比困难多。瓶子和海阜商量着都解决了。还有瓶子的女儿考上了国内一流大学。
可天有不测风云，海阜爸爸突发心肌梗塞去世的时候，海阜他们的轮船正驶往公海，家里的事情都是瓶子操持的。
爸爸的离世对海阜刺激很大：“瓶子，我想申请提前退休，但工资会少很多，你看……”
瓶子赞成：“你年龄不小了，长期跑船，恐对身体有影响，我觉得提前退好，钱多钱少都没有你身体重要。”
08
“瓶子，你看看对面，你家的五好男人又来接你了！”
瓶子抬头看，果不然，海阜的汽车就停在对面的路边。
退休后，海阜买了一辆汽车，早上送瓶子上班后，他就开车去市场，带着采购的食材去母亲家做饭，陪着母亲吃午饭。
饭后回家躺一会，临近下班时候，就去接瓶子。天天这般，乐此不疲。
有亲朋，看海阜放弃高收入工作，退在家里闲赋，过得像个老妈子，不太理解。
瓶子告诉他们，“海阜总觉着自己常年出海，陪父母的时间太少。能过正常生活，有平凡的烟火气是海阜的期望。”
不管他人怎么理解，瓶子休假期间，海阜就和她外出旅游，为了给瓶子拍照，他还专门学了摄影。
“今天这个节、明天那个日，你俩的仪式花样还真多。”就连瓶子姐姐都羡慕。
瓶子55周岁退休，那天恰好赶上“开心麻花”在人民会堂有场演出。
“瓶子，你大笑的样子真是好看！以后有“开心麻花”的演出，我们就来看。”
“海阜，谢谢你，我很开心，今天退休了，以后每天，我和你都开开心心地过。”瓶子亲吻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09
艰难的时候，度日如年；开心的日子，似流水哗哗淌着。
海阜的女儿学成回国后，找到了幸福，出嫁了；瓶子的女儿也当上了大学老师。
瓶子退休满两年了，某天的早晨，海阜没有按时起床。
“海阜，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陪你去医院吧。”
海阜满不在乎：“就是感觉有点疲倦，歇一歇就好了，不会有大问题的，每年单位都组织体检。”
瓶子却总觉不太放心，她用心观察着。
“海阜，这一周，你瘦了很多，听话，我们必须去市立医院。”
医生仔细地看着海阜的检查报告，开了住院通知后，把瓶子单独留下。
“经确诊，海阜已经是肝AI晚期，他没多少时间了，你们家属要提前做好准备。”
医生的话像晴天霹雳，瓶子不敢置信：“绝对不可能的，这么厉害的病，为啥海阜他从没有难受过。”
医生答：“凡事都有例外。”
医生的这句话像福音，支撑着瓶子，等待着海阜的例外。她吃住在医院，哪怕是海阜进了ICU病房，瓶子都在病房旁的铁椅上继续陪伴。
可是，瓶子的梦跌碎了。
“瓶子，我就要走了，你自己好好的，不要让我不放心。”海阜只给了瓶子两个月的医院陪护时间。
深秋的夜晚阴沉沉，忽地刮起西北风，在某个十字路口处，风刮散了燃烧着的纸钱。
瓶子看着盘旋的灰烬，喃喃低语：“海阜，收下冥钱，买你需要的东西，照顾好自己。”
“妈，回家吧。”瓶子的女儿给瓶子擦去了眼泪。
“家？我有过，可是现在……”
女儿的声音紧张：“妈，你还有我。”
“孩子，你放心，妈想得开。
我的人生，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了背叛和伤害；那时的我，没有想到，会在最困难不堪的时候，遇到最真挚的爱。
生活给过我痛苦，也赐给我幸福，有海阜这十二年的温暖，那即将来临的冬天，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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