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到单位,步行正好45分钟。
这45分钟里,要经过数个路口。每次站在这些路口的时候,你必须决定是左转或是右转。
左转或者右转,貌似决定权在你,实际上不是。左转或者右转之后发生的一切也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有两层意思,一是那些摊开在我眼前的风景是不一样的,无论是城市的建筑,街道的格局,社区的风情,还是它们所依存的地理与自然,历史与现实;二是左转或者右转后,你距离目的地的长度是不一样的,从这一点上说,方向决定距离。
多么强烈的现实感!
应当先向右转,因为你必须首先要走出住宿区的大门。
出门是你要做的第一件事,这45分钟里所发生的一切,莫不与此相关,它是一切的缘起。双脚迈不出那道坎,你就只能在大院里徘徊,望着方形的天空和天空的深灰色,以及刺破这深灰色的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以及这森林沉重的倒影,以及倒影里若有若无的张望。
这道门坎很低,你必须迈过去。否则,接下来所叙述的一切都是虚构的,如同一场梦呓。
在这个世界上,最不缺乏的就是梦呓。梦呓是在众神俯视下的人们的喃喃自语,诉说如同深渊一般的恐惧或者无限膨胀的欲望。无数的梦呓汇成黑夜里最黑的黑,但一点微弱的光亮就将它们全部击溃。所以,梦呓没有出发点,也没有归宿。
出门后即踏上311国道,这是一条宽阔的大路,这条路东来西去。东边那头连着田野,现在田野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但那里曾经长着茂盛的庄稼和其它植物,那些辛勤生长的植物,不停地变幻着脸色和姿势,告诉你岁月是如何轮回。
西边那头连着城区。
你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从东向西走去,把远行而来的车辙里遗落的泥巴踩进城区的街道,这可能会激怒城市里那些勤劳的环卫工人,他们怒气冲冲地用巨大的扫把,把泥土扫成灰尘,让灰尘在空中惊慌失措,四下逃散。
有人埋怨他们,让路过的人们吸入了很多这来自遥远乡村的泥土。但所有的城市永远都无法远离泥土,这些泥土不是他们带进城市的,这不是他们的过错。他们只不过在你路过的时候提醒了这一点:无论城市多么坚硬,你走过的身后都会留下一些泥土。
接下来向左转,进入南北方向。在这个方向的大街上有众多的商铺,每个暗黑的柜台后都有一双双空洞的眼,目睹你疾走而过,然后来到一座有着华丽的大门的公园前。
这个公园因一位古代帝王的陵墓而名。帝王乃开朝立国之君,衣冠存冢,留一世英名,无数传奇,与后人演绎。
公园临河,必须还要穿过这条河。
河流在辽阔的平原上,西来东去。平原原本是一片混沌,有了河流便分了阴阳,进而化育万物,这个世界才因此显得生机勃勃。
河流安静,晨雾不语,堤柳不言。
过了河继续南行,踏上一条以另一位帝王命名的大街。这短短的45分钟内,你必须要在先商、汉魏、现代与现在之间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你的角色必须不停地转换,忽尔虔诚,忽尔卑微,忽尔愤怒,忽尔绝望,忽尔释然……
这条大街走过三分之一,你就必须要向右转再向左转,否则,如果一直走下去,就会走出这个城市,而走向那似曾相识却完全陌生的乡村,你将在阡陌交错中找不到方向,找不到一个熟人,甚至找不到一株你认识的植物。你的双脚将再度沾满泥土,越来越沉,直到你耗尽最后一点力气,瘫倒在广袤的田野深处。
当然没有。你在熟悉的街口及时的转向,确保你准时到达单位,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45分钟,正是一节课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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