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米地距离首都马尼拉很近,该地区有一条叫Talaba的入海河。Talaba是菲律宾他加禄语,中文译为“牡蛎”或者“生蚝”。
Talaba河狭长入海口两侧的礁石上曾经寄居着无数的生蚝,而如今已经不见了生蚝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黑压压高出水面一两米的简陋低矮的木棚。每一个木棚的屋顶随意盖着铁皮,成百上千的铁皮杂乱地相互交错着,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台风。住在木棚里的人们将粪便与生活垃圾直接排入河里,河面常常是五色杂陈,腐臭不堪。最显眼的是河面上往来穿梭的红绿相间的香蕉船,它每天把怀揣梦想的人们运到大路上,又每晚把还没实现梦想的人们运回木棚里。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曾经拥有着城里人梦寐以求的青山绿水和碧海蓝天。他们来自边远的乡下,相信城里有着可以改善他们生活的梦想。他们变卖了乡下的房子和土地,终于进城了。没多久,城里生活成本的支出远远高出他们微薄的收入。最后,他们别无选择地寄居在这Talaba河面上,继续为梦想而挣扎。乡下,是回不去了;城里,也进不去了。在这城际地带,他们成了一只只悬空的“生蚝”。
政府当局曾经拆掉木棚屋,将他们重新安置到乡下,并给予适当土地与补助。然而不到一两个月,他们又变卖一切,回到了城里。河面上又迅速地出现了一排排木棚屋,木棚屋里又住满了倔强顽固的“生蚝”。
没电怎么办?可以偷电,木棚屋上空有好多电线。没工作怎么办?只能乞讨、偷窃和抢劫了。
说到乞讨、偷窃和抢劫的事情,我都遇上了。2006年我在菲律宾晨光中学教书期间,每周六去SM买菜。SM四周的十字路口常有小孩在红灯时向停住的车辆售卖茉莉花,一串10元(约合1.3元人民币)。我常常希望红灯能多亮一会儿,我也常常买几串挂到宿舍。他们的乞讨从来不是直接要钱的,他们总是找个合理的理由。这个理由,使他们维护了尊严。谈到偷窃,那是在2007年,我和同事坐大巴去旅行。下车后,我发现我口袋的两沓钱少了一沓。一沓是20张共2000元的人民币,一沓是厚厚的3000元菲律宾币(约合450元人民币)。菲律宾币是丢了,人民币尚在。我高兴极了,还请同事们吃了饭,当时觉得那贼太笨了。现在想来,那贼其实完全可以偷走两沓钱,他只是不想,不想使自己的行为造成对方太大的伤害。谈到抢劫,那是2010年我在逛黎刹公园的时候,有点晚了,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抢走我的包包又被我抢回。他很尴尬,吞吞吐吐地说这么晚不能呆在公园了。我知道他冒充公园管理人员,但我还是请他不要“罚款”。我从口袋摸出300元(约合45元人民币)给他,并微笑地跟他说我“迷路”了,请他告诉我出口在哪里。他很客气地跟我说了哪个方向哪个门,我说了谢谢就脱身出来了。出了那个门,我真的迷路了。
为了梦想,他们失去了很多,有时因为生活所迫付出了相当高的代价。因为梦想,失去土地和房子,有钱了可以赎回。若失去了尊严和善良,则伤人者比受害者损失更惨重。这种想法,使我后来都很淡定地走过每个所谓“幽暗”的角落。
今年6月,我去了纳苏格布Tali海边度假,那里有着绝美的风景。回来的路上,我见到艳阳如火的海滩,烟雨缠绵的山林,牛羊成群的草原,雷电交加的首都,也路过了Talaba河。我开始害怕谈起“诗和远方”,而在思考那到底是谁的诗,谁的远方,自己是否也像一只悬空的生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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