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祖宗

忘了祖宗

我就是我，出身平庸，注定平凡。30多年的岁月如同白驹过隙，不留痕迹。可喜的是我在城里买了一套房，虽然是按揭的，但总算是实现了我们王家几代人的夙愿，成了城里人，有了城市户口。

城市户口十几年前我办过，可是请了客送了礼，最后还是没办成，人家说农村户口转城市户口太难办了，我还以为提着猪头没找到庙门呢。后来才知道是我冤枉了人家，确实难办。可是突然之间，我买房的时候那个穿着西服打着红领结的刘经理毕恭毕敬地对我说，买了房你就是城市户口了。我有点懵圈，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买了房就是城里户口了？我从此就是城里人了？卖房子的不收我额外的钱就能让我们几代人的夙愿梦想成真，还毕恭毕敬地把我当大爷？为此我把国家的政策夸了又夸，感觉不过瘾，我又在朋友圈里发了首打油诗:国家政策就是好，土鳖从此变国宝。不用请客不送礼，住了洋房等养老。

卖房子的刘经理看到我在朋友圈里发的打油诗，特意打电话说:王哥，没看出来你长的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还这么有才呢！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可是刘经理给了我更大的惊喜。刘经理说:王哥，恐怕你都不知道吧？有了城市户口，以后孩子在城里就有好的起点了，城里的教育好，医疗好，交通好……总之说了一大堆我是听明白了，城里什么都好。

住了新房后我确实感觉到刘经理说的好还真是好，人家没有骗我，人家是有良心又责任心的房产经理。我以前总认为人家就是个卖房子的是对人家的偏见，人家是经理。

城里的好我就不多说了，接我妈过来住新楼暖新房，我妈说，哎呀你看这城里多好，这楼多高，都快顶到天上了；你看这房多干净，厕所都比咱农村的厨房干净；还有这晚上，你看那一家一家的灯光像星星一样闪啊闪，多好看！我感觉我妈好像回到了少女时代。

清明小长假回村里的时候，村里的人都说，哎呀，你看这娃多出息，小时候鼻涕流的老长了，现在人家都在城里买房了，成了城里人了。宋家三嫂子讨好似得赶忙插话说，我就说么，这小时候流鼻涕的娃长大了才出息哩，那流的不是鼻涕，那是金水银水呢！我瞬间觉得小时候鼻涕都白擦了，如果不擦，我现在可能比现在更好呢。边上的左邻右舍也都觉得宋家三嫂子说的有道理，纷纷说我有出息是命里注定的。

祭祖很隆重，杀猪宰羊滚馒头，给先人烧的纸都堆成小山了，火苗都快窜到天上去了。我们老王家人多户大，连先人的坟堆都有气势，放眼望去整个山坡望不到头都是馒头似的坟堆。

我跪在人群之中，把黄纸一沓沓地扔进燃烧的火堆，据说烧成了灰就变成了钱。我仿佛看到了我的祖先们在城里肆意挥霍的样子，挥霍着金钱，挥霍着生活。他们白发飘飘，白须摇摇，一派仙风道骨。他们在城市的柏油路上走啊走，如同城市的一道风景，他们带着风，携着雨，擎着太阳，拎着月光，经春历夏。我看到了他们祖祖辈辈耕耘的土地，还有一波又一波的麦浪，排山倒海……

他们走，时光也在走，我也在慢慢变老。我的头发白了，胡须也白了，我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可我身边的人都走了，他们大部分都被火化了，装在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里，埋在了巴掌大的地方，花了好几万的钱买了一块容身之地来安放他们的身体。我九十多岁了，知道时日不多，可我不想被火化成一缕青烟一捧白灰装进火柴盒里，我想魂归故里叶落归根。

我走啊走，看啊看。农村的房子还真漂亮，小别墅一排一排的。一块一块的庄稼地也变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农场，头顶还有直升飞机喷洒着农药，蔚为壮观。我找啊找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家。我碰到了村长，我问他，我的家呢？村长说，我也找家呢，自从成了城里人，我就没家了。我看到傻子有福，他的头发也白了，胡须也白了。他拍着手笑着说，你们都是城里人，房子没了地没了，哈哈，我有，我有，我还是农村人。

我又见到卖房子的刘经理了，哦，是房产经理，他也老了。我问他，小刘啊，哦不对，老刘啊，你怎么不在城里卖房子，到农村来了？我想着他还是会低头哈腰毕恭毕敬地回答我，可我没想到他居然背着手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刘经理认出了我，他说，实不相瞒，卖了几年房子我就成地产商人了，盖的楼都卖给你们农村人了，农村人都成城里人了，农村没人了，地总不能空着吧，我有钱，又有资本，就把土地从国家手里承包了，办农场，种粮食，卖给你们这些成了城里人的农村人。他笑呵呵地，可我听不懂他的生意经，我只知道我家的地也没了，找不出田间的阡陌纵横了。

我转啊转，我感觉身心疲惫，我知道生命快到尽头了，我不想拖累儿女，更不想连累亲戚，他们都是城里人，他们都很忙，忙的不逢年不过节都懒得走动。我想自己到老王家的坟地里，自己挖个坑埋点土，喊个一二三四五把自己埋了。我找啊找，转遍了山都没找到一个坟堆，不光老王家的坟堆不见了，老张家的也不见了，老宋家的也不见了。我看到了一块块的石碑，我知道了，不管是老王家的老张家的还是老宋家的，他们都在这里，松柏掩映，奇石铺路。

我想好吧，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找到先人，找到我的根了。就让我的灵魂和身体都在这里安放吧。我开始挖坑，选择了一处坐南朝北的位置。我挖好了坑将自己平躺在里面，看着湛蓝的天空，我想到了我的童年，我躺在半山坡上放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看云彩从天边飞过，看鸟儿在眼前扑闪着翅膀……我沉浸在回忆和快乐之中，冷不丁被人喊了一嗓子:喂，老头，躺在里面干嘛呢？这地可不是你家的！

打了一个激灵，我猛然又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哥，走了，你都忘了祖宗，忘了给祖宗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