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

作者: 58b612d8bc63 | 来源:发表于2018-11-25 22:31 被阅读75次

    前几天阿梅发了一条动态,我忘了具体什么内容,大概意思好像是生了一个儿子她很开心,下面配着一张照片,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黑溜溜的眼睛,嫩白的牛奶肌肤,看起来很丑,阿梅却说很帅。大概每一个妈妈都这么形容自己的孩子,我妈至今也觉得我是全世界最美的姑娘,虽然我让她客观一点不要在外人面前这么理直气壮,内心却还是美滋滋的偷笑。

    我们俩打小相识,两家相距不到一百米,我们家出门就是她们家菜园子。小时候没少怂恿我弟在她们家菜园子偷海娜,有时候还会摘几个西红柿,有一回刚钻进去抬头就看见了她二姐冰冷无神的眼神,当下就打了一个寒颤发誓以后再也不进来了。

    现在每次经过她们家菜园子心里还会有点怕她姐姐突然冒出来。

    阿梅小时候是一个很乖的孩子,比我识字多比我会算算数写的字也比我好看,我回去问我妈为什么她比我厉害,我妈说没事你比她小两岁,我说不是一岁吗,我妈开始给我讲她们家怎么躲避计划生育怎么一直想要生男孩子让她躲躲藏藏怎么托关系上户口本,我那时候太小,大多数东西都听不懂,只记住了她比我大两岁,是一个七岁还没上学前班但是会二十以内任意加法的厉害姐姐,这也导致我在那个时候求学欲特别强烈,甚至在大人们问起理想这个硬骨头时大放厥词长大了要考清华。

    自从知道她们家有爷爷和哥哥辅导学习之后我就每天赖在她们家不回家,她的学习能力比我强,我让我妈给我买了田字本,每天去她家的时候随身带着,她写一,我跟着她写一。阿梅小时候很腼腆,我反倒比较开朗——如果没有后来家里一系列的变故的话。

    常常都是我妈到了吃饭的点隔着墙叫我,我听见了也不予理睬,继续在她们家玩儿。等不到我回去就会来阿梅家亲自叫我回去,这个时候阿梅妈妈就说让她玩吧,我们家饭也熟了。我那时候不知道大人们说话还会打太极客套一下,坐在他们家沙发上就是不回去,我妈哄我今天做肉了,我一听立马拉着她要走,到家一看是白饭。

    但是这样的谎言每次我都会相信,我们家做肉了,我要回去吃饭啦,下午再来找你哦。

    阿梅的爷爷是会计,有好多钱,全是五块的。初中的时候和她买辣条每次都是她的面值比我大,我只有一块一块的。她的五块全是红色的,不是现在的毛爷爷,那时候旧面值人民币换新已经过去一阵儿了,每次拿出来小卖部的婶婶都说哎呦这钱现在可稀罕了,说不定以后能换大钱,但是我觉得一点都不稀罕,因为我和她天天见。

    阿梅说她哥哥要在菜园里种一颗杏树,等这棵树长大了他们兄妹就可以在夏天站在房顶上摘杏子吃,我说等不到它长大结果哦。阿梅的哥哥真的种了一棵,但是他不许我们靠近那棵树,每天都自己浇水,我们也想给它浇,但是不敢,阿梅哥哥凶起来很可怕的。

    我们两个看着这棵树长呀长,我问她长大了杏子熟了我能不能进去吃,阿梅说我哥不让进去,但我们可以偷偷的。

    我们两个在她家玩累了就出来过家家,抱一个大砖头充当孩子,找一片树叶就是锅,抓一把草堆在下面假装是柴火,我当爸爸她当妈妈,第二天换着来,乐此不疲。我们像一对真正的父母一样哄着孩子睡觉吃饭玩乐,俨然一副小大人样儿。

    阿梅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听我妈说过她上面应该还有一个哥哥,好像在很小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我从小就被灌输男尊女卑的思想,饶是如此还是不太能理解她们家一胎又一胎的要生男娃儿是为了什么,有他哥哥不就好了吗?

    小时候不管和我哥怎么打架我妈一般都会向着我,毕竟从打架开始就没一次赢过他,有一次我打了哥哥的头,我妈看见就气呼呼的要打我,

    质问我“为什么要打男生的头?”

    我不服气,昂着头理直气壮的回她“他也打我的头你怎么不说”

    我妈不管我有理没理,生气的说“男生的头女孩子打不得,他是男你是女他打你你可以换个地方打,反正就是不许打头”

    后来打架我就真的再也没有打过我哥的头,主要是打不过还打不到,毕竟他大我四岁。这次事件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极大的影响,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知道了女权这个词,在此之前我真的以为男生的头女生碰不得。

    在这样一个孩子众多又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大人们都信奉“养女儿就是给别人家养孩子”“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狗屁人生信条。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个故事,后来发生的一切都不出意外地吻合。

    阿梅的大姐从头到尾没有上学读书,到了十八九岁家里给她寻了一户还不错的人家,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

    二姐读到初中自己死活不再去学校,那时候我们还在小学,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先走边问“你姐姐为什么不念书了呀”

    阿梅不痛不痒的说“她自己说学习不好读不下去”。

    或许那个时候的我们不太懂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或许是成长在唯一一个男生家庭的女孩子向父母辛苦劳累的低头,也有可能是一个十四五岁懂事乖巧的女生向几千年来封建思想枷锁的认输,也可能是她真的学习不好甘愿对此认命,我们都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她们全家人当即同意了她退学的念头。

    而作为一个家庭地位千年老二的我,在和阿梅失联多年之后看到《请回答1988》中德善暴怒的那一刻,一下子和天下所有的老二一样被直击灵魂,谁说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只不过是你不在这出戏里罢了。

    剧中女主角德善因和姐姐生日只差三天,每次过生日都要和姐姐一起庆祝,也就是说这位德善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独自的生日,在父母又一次无视德善单独过生日的请求并且在姐姐生日蛋糕吹完蜡烛之后爸妈还是把蜡烛重新点上要给德善过生日的时候,德善哭着质问父母“我说过吧,不和姐姐一起过,我说过吧,为什么都不听我的,我和你们说过不想和姐姐一起过生日吧?”,我略略心疼了德善三秒。

    不可否认的是老大的出生给父母带来了初为人父母的惊喜,老幺又因为天生弱小理所应当的被大家小心呵护,夹在中间的老二更像是一个不被轻易发现的透明人,一个没有脾气的附属品,一个承上启下的过渡段。

    而阿梅恰好是他们家的老幺。

    我不愿揣测如果她不是老小会是什么样,但很庆幸她是老幺。

    后来小学我跟阿梅一直一个班,说来也奇怪,小时候我和她关系那么亲,到了小学却像是两个陌生人。

    二年级的时候我很喜欢的一个红色的头花不见了,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那是我妈过年给我买的新头花,很艳俗的大红色,很像现在的女孩儿追求的阿玛尼大火的秋冬色号,但我就是莫名的喜欢。而不久之后这只头花出现在了阿梅头上。

    有一天正好很近的看到她,那天人比较少,我指着她头上大红的头花说把她拦在教室门口说“还我的头花”

    阿梅丝毫没有示弱“这是我妈给我的,你凭什么说是你的”

    “因为我的一个不见了,你这个小偷!”说完我就后悔了。

    阿梅一下跑进了教室,我楞在原地慌了神,我意识到自己说的太过分,她妈妈捡到之后也不知道是谁的对吧,我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她让她难堪。我不但伤害了她的心灵,还在我们基本荒废的友情里插了一刀。

    后来我们两家家长闹了矛盾,直到小学毕业我跟她也没有走的太过紧密。

    也许是命运给了我一个台阶下。初中的时候我们俩又被分在同一个班,甚至做了同桌。

    阿梅和我都是属于叛逆期来的比较早的那一种,我经常借着玩我哥的手机,说是玩儿,也不过是在我哥有一天不想带手机去学校的时候借给我玩一下。我们两个如获至宝,插上耳机一起听同一首歌,翻来覆去的看相册里的照片。那时候仙剑三特别火,我哥也追这个潮流。高中重点班的他在打黄打非期间一次又一次的躲避父母和老师的盘查很有规律的一周去一次网吧,我最开心的就是他每次从网吧回来的那一刻,我知道又有新歌听新图片欣赏了。有时候我妈下班回来他还没回来就让我去找,我去网吧通知我哥“别玩了老妈让我来找你”,我哥悠哉哉的打着游戏说“回去说我不在”我得到命令回去回复“我找了两个网吧都没见他”我妈此时就骂一句这个不争气的。等我哥把他下载的作品挨个欣赏一番新鲜劲儿过去之后,我就带着手机偷偷地给阿梅看。

    我指着手机里的胡歌说“他最帅”

    阿梅反驳“你怎么看的到底是白豆腐最帅啊”

    我们都知道说服不了对方,但每次还是争个不休。

    初二刚开学阿梅悄悄告诉了我一个秘密。有一天放学的路上她说“我发现我二姐去敦煌的时候没有带走她的手机”

    我一惊“真的假的”

    阿梅又说“真的,我还打开看了一遍,东西都齐全,我偷偷拿上我们俩听歌”

    我知道她姐姐去敦煌摘棉花了,还是很理智的问她“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阿梅想了一下,“应该要到冬天才回来”

    “那可以,如果到时候回来被她发现你就说你刚拿出来没两天”

    说干就干,第二天她就把手机偷了出来。

    有一次数学课上我们两个低头缩到桌肚里在玩机,课堂特别混乱,新来的大学生老师管不住中二年纪的我们。阿梅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我不知所以然。

    拉着她衣角偷偷的说:“好好的站起来干嘛,赶紧坐下”

    阿梅楞了一下说“老师不是在叫我吗”

    我赶紧让她坐下,问她“怎么就听到老师叫你了”

    阿梅迷茫的回“我听到他叫了一声19号”

    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说的是使劲吵”我们俩抱着肚子笑了好一阵。那时候的阿梅学习成绩中等,在班里是19名,学号是19号,我是6号,学习对我们来说更像是一项任务,它远不如我们自己开辟出来的世界好玩儿。

    那是一段闪闪发光的岁月,叛逆的我们除了书本还有一部手机。这部手机只有一张256M的内存卡和一条自带的老式黑色耳机,但是装下了我们年少时心动偶像的照片和歌曲,无知和青葱,还有我们的快乐和友情。

    后来我的手机内存越来越大,CPU处理器越来越高级,但是越用越卡。手机里没有偶像,因为在这个大数据信息化的时代只要深扒偶像的人设就会崩塌。喜欢只能浅浅的,表达也只能轻轻的,你一用力,偶像就变成了呕吐的对象。胡歌的恋情一段接一段,薛佳凝在胡歌出车祸时停工照顾他一年,后来之后两人分道扬镳,胡歌落得一个渣男称号。而霍建华呢,和林心如小姐结婚之后常年被妻子粉丝恶性攻击,在机场说粉丝脑残。

    后来这部手机被我们玩了没多久耳机坏了,我们满大街的找着买相同的耳机,怎么也找不到,杂牌手机的耳机根本不量产,阿梅也渐渐地不带手机到学校了,她二姐回来看到坏耳机也没有过多的奚落她,还给她买了好多新衣服。

    阿梅其实是一个骨子里很悲观的姑娘,她从不谈论理想,也不想以后的事,对学习也没有多上心。她的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也不太管她的学习,爷爷的心思全在哥哥那里。我不一样,一是初中的学习强度对我来说不算太大,二是看惯了身边不念书的女生一个个的被父母紧赶慢赶着安排相亲,订婚,结婚,生娃。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比父母在我跟前说多少句你好好学习都顶用。初三的时候阿梅的成绩已经在一百五十名开外,全年级六个班三百多学生。按照学校以往的升学率来看,阿梅很可能考不上高中,她也索性破罐子破摔,任由自己的成绩一降再降,我跟她谈过几次,但她的反应一直很冷淡,只说我没有你聪明,我学不好。再后来渐渐地主动疏远我,不再跟我过多的一起上学放学。

    阿梅没有考上高中,她没有托关系做高价生,也没有去上职高,我上高中之后班上有一半的同学都是高价生。我一直在想如果阿梅的的父母也愿意给她托关系让她继续念书多好,即使她不是我的同班同学,或者同校同学。这样她就不会在十几岁的年纪被动的沾染那些社会习气,不会在每一次见了我都问学校生活怎么样,不会在后来疏离我躲避我觉得我们之间差别太大,不会被人们指指点点说小小年纪像个狐狸精。

    阿梅的穿着越来越洋气,裙子短裤越来越短,头发从红色到紫色染了个遍,偶尔还有大漏背。

    就连我爷爷都说“老会计精打细算一辈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身下居然出来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孙女”

    我听到不是滋味,说,“这样怎么了,谁规定了她必须得跟她爷爷一样一辈子守着这个小地方?她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你们太保守了而已”

    爷爷不知道我的气来自哪里,笑着说“这样也好,规规矩矩的没意思,就是她这样让别人落了口舌”

    我顿了下,“你们可不要像别人那样说她”

    后来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只能互相之间留QQ消息,她偶尔会回我,大多时候都是我约她。

    有一次我们两个去拍大头贴,老板看见我们说“这么晚了去学校不迟吗”

    阿梅听到后笑了笑说“我不念了,她还在念书”

    老板问“那你不上学干嘛”

    阿梅也没有避讳“就待在家里啊”

    老板一听来劲了,“我有个亲戚在招幼师,你想不想干,我看你长得也周正,正好闲着”

    阿梅在老板的再三游说之下,决定去跟老板碰碰面,过程很顺利,她当即决定要做,我很替她开心,从这一刻起她也算是有了一份正经工作,幼师的工作也不算太难,我相信她可以做得很好。过年的时候我又见到了她,还有她的同事,我听她们讨论的内容无非是哪个媒婆又来提亲,哪个男的长的怎么样做什么工作身高多高,我心里很是不喜欢她这位同事,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现在结婚也太早了吧,你多大啊”

    她同事说“20啊”

    我的惊讶都挂在了脸上“20就结婚也太早了吧,你可以多玩几年了再结啊,再说结婚有什么好的”

    这个时候我看见她同事眼里深深的鄙夷“再玩几年?再玩几年谁会娶你啊,那时候你都成大姑娘了,你就等着那个时候再嫁吧!”

    平时巧舌如簧嘴炮从来不轻易认输的我第一次见识到恨嫁女的可怕,白了她一眼,深知再说也说不过这个死女人,就祝她早日结婚去体验少女婚姻生活的可怕吧。

    那一刻我特别怕阿梅也变成这样的人,阿梅倒是一句话都没说。回去的路上我听她讲了一路那个同事的艳事,今天和谁在一起了昨天又和谁搞暧昧了同时吊着几个男的等等。我说你不要变成这样,她回“我又分寸”。

    再后来我的学业越来越紧,我也在高中交到了不错的朋友,阿梅的回应也越来越少,经过她们家看见她妈妈都会问一声阿梅有没有回来,每次的答案都是一样,没有。

    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希望她出来还是就让我这样自我感动的认为她不在。我希望她出来还能拉着我的手,说,走一起去吃烧烤,又怕她出来只是为了说,走一起去吃烧烤。

    又一年过年的时候,她带我去买了一个手链,我高三,彼时她已经换了好几份工作身上有点小钱,出手阔绰。她说随便挑,我在店员的解说下挑了一个银色的带马的手链。那年正好是马年,我们两个都姓马,戴着这个也算是很有寓意,一问店员价格是当中最贵的一个,我死活要放下重新选一个,她说就这个,爽快的付了钱。

    我们两个戴着新手链像四年前初中放学回家一样,买了好多辣条,为了很快就走到家里,特意选了一条远路,一边走一边吃,但是那天的路特别短,短到我们随便一走就走完了,那条路很滑,雪还没有化掉,我走的小心翼翼。

    初中的时候也是一样,我们总是戴同样的手链。一本课外解读是12块,我们两个人合起来买一本,这样书也买到了,最后一人还能剩下六块钱,反正是同桌一点也不影响我们用它。然后去隔壁买几条手链,优哉优哉回家。

    先带到我家让我妈过审。

    “妈你看便宜了三块”

    “嗯,买到了就要好好学习”

    “那我去趟阿梅家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偷偷带着书跑掉。

    身后传来我妈的声音“刚刚不是见过吗怎么又去,人家不烦吗?”声音越飘越远,快乐越来越近……

    正月十五那天姑姑带着她的外甥来相亲,对象正是阿梅。走到两个人的时候我偷偷问她怎么样,她说就那样呗,我居然从她脸上看到了羞涩。我想那不是喜欢,应该是一种叫做“少女情怀”的情愫。可以被异性欣赏,可以被大人赞美,无关乎我喜不喜欢他。

    但是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大一那年正月,阿梅结婚了。我没有到现场,她也没有叫我,从我们初三毕业那一天开始,她妈妈就不许她再和我一起出去玩,她的家庭那样刻板保守,怕和我一起玩会招来我们家的口舌,一个学生一个社会人要是带坏怎么办。他们这样不相信自己的女儿,这样的小心翼翼。

    我假装不知道。每次路过她们家看见她妈妈在菜园子里都要问一遍“大妈,阿梅有没有在家”,

    他妈妈一边除草一边回“没有”。

    有时候过节,我再问得到的答案一般都是“她先在那边过节,过两天回来”。

    那棵树后来真的被她哥哥养大了,每年夏天都结很多的杏子,站在房顶上就能够到,我从来没见她们兄妹上去摘过,她只带我摘过一次杏子,而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那天我们一人手提一个塑料袋,一边吃一边摘,夏天的风有点燥,吹在我和她的身上微微凉。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阿梅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nkwmq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