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到他呆立在站台上没有走,仰着头,没有看我。
是我要求他来送我的,此时,我忽然发现:他和我是没有关系的。是我自作多情的觉得和他有关的。
我知道他一定在构思着关于我的一部小说。
他说过要把我写进小说里。
我想,他不会把我写成一个好女人。
我决定自己写吧,在这摇晃的车厢里——
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傻呢?我不知道,我班男生说我单纯,我还是信的。
其实,我不爱说话或者有些谦卑都不是我想要的样子,我试图改变,但是,不能够,我想和家庭出身是有关系的。
我家三姐妹,我是最小的,我爸一心想要一个男孩,可我们姐三个排着队来到这世上,我爸也是无奈的。
而我,赶上了计划生育的八零后,就注定不会有太美好的童年。
我是在舅妈家长大的,上三年级才转校回来。不然就得在乡下读初中了。
我有个小名叫“多余”。我爸给起的,叫了好多年,直道现在,我爸也改不掉,只是不叫“多余”了,叫“多子”。
东北人都愿意在小名的后面加一个“子”。可我家却偏偏没有一个“男孩子”。
从小就不被宠爱的女孩儿,在内心深处一定是自卑的。尽管,我总听到别人夸我长的好看。我自己从没觉得我好看过。
我学习并不好,家长也没有监督和关注过我的学习。所以,初中毕业,我上了一个技校,之后顺理成章的进入我爸的电话设备厂当流水线上的工人。
当工人我也觉得挺好,三班倒,有大片的休息时间。我就去市图书馆看书。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一个男孩,当然是他先搭讪我的,我看他干干净净的挺利落的一个男孩,也不烦,就陪他聊几句吧。
爱情那东西,就在不经意间来到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或者就没想拒绝。
那时候他还是实习生,比我小两岁。后来,他到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一年多,我们就结婚了。
结婚是人生中最大的事吗?我没什么感觉啊!不就是个仪式嘛。
日子平淡的像月下的水,或者没有鱼的水。
我两次怀孕都在他的劝说下做了人流。他说:我们现在物质条件不好,不能给孩子吃进口的奶粉和上最好的私立学校。我想想也对。
我知道他是一个上进的人,听他的没有错,一定会有更好的未来。
于是,我辞职,在他受意下把我们的婚房改成了家庭公寓,长租或日租出去。我一个人收拾卫生兼收银。八年,没日没夜的守在那里。无非为了两个字——挣钱。
挣钱也是对的,我和他说已经挣够了买进口奶粉钱的时候,他说,拿钱出来,我要开家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之后,他以各种借口不回家。当我在那年的2月14号夜里,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躺在他事务所的套间床上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要退出了。
他是有挽留的,但是没有说忏悔和改过。我想:那就成全他们吧!
我走的时候没有拿走一分钱,我知道家里的现金都用来投资了。我也不能要求他给我写一张欠条,我觉得这些年,他对我也挺好的。
离婚后,我发现不能在我妈家常住啊,我看我爸总是唉声叹气的喝闷酒。
我的一个亲属在杭州定居,多次邀请我过去玩,这回有时间了,顺便也散散心。
我在那儿玩了两天,就喜欢上了这个城市。尝试着去找了一下工作,还真的就成了。
我在一家电子厂做工人,和最初在电话设备厂有点类似。只是工作时间长很多。
我不怕累,身体上的累有时会冲淡精神上的累。虽然,我不是那么喜欢多愁善感,但是背井离乡的孤寂加之地域生活习惯的差异,还是让我要努力去接受。
单身的女人,总是会引起某些男人的注意。
厂子里有个车间主任,叫老唐,是厂长的什么表亲,一个离婚的男人,四十多岁,带一个十二岁的男孩。
老唐就那么明目张胆的追求我。我不是太喜欢他,我喜欢说话好听的男人,我喜欢头发浓密的男人,我喜欢不吸烟的男人,可是他不是。
但是,接触时间长了,渐渐发现有些东西也不那么重要了,不是自我妥协,而是被动接受。
他给我在外面租了个房子,我就不用住集体宿舍了。这让我有点感动,因为我实在不喜欢集体宿舍里的浑浊气味。
他说过要和我结婚,但是我没能说服自己,我不喜欢和他接吻,总觉得那股烟味要引起我的咳嗽。我也不太喜欢和他一个被窝,说不好什么感觉,就是不兴奋。没有小说里写的销魂或者飘飘欲仙。就像吃膨化食品,无论怎样的口感,都不会有饱腹的感觉一样。
我觉得如果不是那个叫“宏”的人出现,我会一直以为,这就是我以后的生活了。
宏是我在厂子里一个好一点的闺蜜的朋友,在一个饭局上认识的。他也是北方人,只是来南方好多年了。在整个酒桌上就我俩说着标准的普通话,一下子就有了亲近感。很自然的会碰杯会互留电话。
说真的,他身上有我喜欢男人的一切优点。我这么说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爱上他了。
我虽然经历过一次婚姻,也正和老唐同居着,但是,我直到现在,才知道: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爱,就是满脑子都是他。
我会不自觉的在某些时刻想到宏。然后,难以克制的要见到他。接近他,了解他。
我常在很多个夜里找理由躲开老唐的触碰,如果看他实在有要求,我会闭上眼睛,想着宏的样子。
宏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但是,我忍不住会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
我喜欢看他吃饭的样子,像是个饿鬼,大口的快速的咀嚼着,吃什么都香。然后,就安静的坐下,慢慢饮茶或喝一点酒,等我的细嚼慢咽。
他很少说他自己的故事,我问的时候,他就用明亮的眼睛直视我,好像在说:问这些都是错的。
我只好换一个话题。他很博学,似乎什么事情都是他知道的。
后来,有几天,他突然不接我电话了。我才第一次感知到心慌的感觉。
当我再看到他的时候,是在医院里了。他被一个醉驾闯红灯的家伙给撞了。
双腿及肋骨多处骨折。
据说他的前女友来看过他一次,就没有再来过了。
他父母我都见过,是非常好的邻居样的感觉。陪护他在医院里两个月后就回东北了。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辞掉电子厂的工作,从老唐那里搬出来。在医院里一直护理他。
老唐问过我为什么要这样,我没有说我爱上宏了。我只是说:他需要一个护工,等他伤好了,我再回来。
我想,老唐也是聪明人。聪明人总不会和我这样的人计较的吧。事实证明,老唐是理解我的,他说:感谢两年来的陪伴,你是一个好女人,找个更爱你的人吧!
我是想找一个爱我更多一点的人,当然,也是我爱的人。
宏不是爱我更多一点儿的人。我其实早就应该知道的。可是,在爱了的时候,你是不知道的!
一年半的时间,宏养好了他的伤。出院后,去除医药费,宏还拿到二十万的赔偿。
那一夜,我们在市里最好的宾馆开了房。
我甚至天真的以为,宏会对我求婚。
可是他一直在讲电话,声音很低,似乎不太想让我听到全部。
我知趣的去洗澡,安静的躺在床上等他。
他上床的时候还围着浴袍,我说:你伤的时候,我帮你翻身呢!
他笑笑。
我抚摸他宽厚的胸肌,有稀疏的护心毛,像野地里的杂草。
他说:我们不能再一起,我怕辜负了你。
我心里一颤,有一种痛觉,由内而外。
我对你不够好吗?我问。
他平静的说:你对我很好!不像那个看我受伤就跑掉的女孩。可是,你知道,我们有六岁的差距,而且你离过婚,我怕很难说服我父母同意。
我长的老么?你不会和你爸妈撒谎吗?
他捏一下我的脸,笑了:欺骗别人是容易的,欺骗自己是最难的。
他叹口气: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职业吧?我是一个杂志的编辑,也写小说。我一直保持着内心的干净,你懂吗?
你是说……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像个初中的女生,很奇怪他给我这样一种重回少女的体会。
是的,我不能给自己一个负罪的理由。他很认真的接着说:请原谅我给你一个男友的假象,我会做你最好的朋友。你懂吗?
我点头,转身。泪水在枕巾上滚动。
他也转身。过一会儿,发出均匀的鼾声。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从背叛我的前夫,到宽厚的老唐,以及就睡在我身后,又好像很远的宏。
男人和女人之间,要做到怎样,才是刚刚好呢?
爱情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是彼此融入的甜蜜还是一厢情愿的苦。
我知道,我必须得离开了,杭州也不是我会定居的城市,尽管我是真的喜欢它。
我在晨曦里看着宏睡醒。他睡的很香,他一定不会知道我的一夜无眠。
我说:送我去车站好吗?
他点头,沉思着,像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我们一路无话,像是一对儿要旅行的恋人,我拉着他的手,他没有拒绝。
我有那么一刻的恍惚,仿佛我们一起要回家,去见我爸妈。
直到火车开动了,宏和他身边的树一起静立不动。
我才清醒,离开的又是我。
我从一个男人身边离开,我就要从一个城市离开。
我不是谁的主宰,会有哪个城市记得我的悲哀?
风会从城市的上空掠过,我的思念也会。
只是,谁会想起我?
这座城市风很大‖离开,我都是被谁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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