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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生,名麟,北宋长安人氏,家居终南山下。天姿聪颖,酷爱读书,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十二岁便中秀才,正发奋读书之际,未料父亲一场大病药石无医与世长辞,遂放弃学业拜在当地人称赛华佗的林先生门下学医。因师傅无子女,将一身的医术尽传与他。
韦生每旬去终南山中采药,结识了几位山中寻仙求道之人,亦萌发了求道之心,只奈何老母在堂,师傅去世后自己又经营师傅的药店,不得便宜行事。
韦生喜欢奇花异草,每每见到必将花株移植家中。故宅中庭院不啻是一个小花园,园中药香花香混杂,异香扑鼻。这一日,又到了韦生采药的日子,一大早他便背了药篓拿了药锄进了山。时值秋日,山中已微凉,因夏季多雨,山中植被茂密,郁郁葱葱。鸟鸣山幽,韦生边寻药边欣赏怡人的秋色。
一抬眼,见不远处一块大山石上,一株黄色的小花正迎而舞,韦生不觉眼前一亮。于是移步近前,放下药篓,小心翼翼攀上山石,因夏天雨水充足,土质湿软,山石未免有些松动。韦生爬到一半,未料脚下一滑顺势咕噜噜滚下了山坡,周身沾了不少泥,一时间好不狼狈。
他爬起来,拍打拍打整理了下衣衫,不经意间转头,不远处一株翠生生的小苗映入眼帘。小苗翠绿欲滴,薄薄的叶片鲜嫩竟从未见过。韦生一时间好奇,走近前来细打量。看了半天,脑海里将平生所学所见者翻寻个遍,仍不知这是株什么花草。惊奇下,他忙拿了药锄,小心翼翼地将小苗连根挖了,用湿土包裹好根部放进药篓。
回到家,韦生将小苗栽进了一个大盆,度其娇弱,茎杆软塌,又为其搭了个架子。放到墙根下半阴半阳处。说来也奇了,当晚韦生梦到自己似是仍在白日里采药处,一名素衣女子在花丛中徜徉,看到韦生后不由回眸一笑。那笑容如秋日的暖阳,莫名地让人想亲近。韦生迈步向前,那女子却飘然不见……
韦生醒来,仍自愣怔,梦中的女子面目虽不甚清晰,但体态轻盈,笑容让人难忘。
韦生已过弱冠,仍未婚配,母亲平日为其婚事着急,已有媒人数次牵线,韦生却未置可否。被母亲唠叨得紧了,他便自云必得合他眼缘的方可,一时竟无女子能入他的眼。众人均道其眼界高,韦生一笑仍自坚持已见。
想到梦中女子,袅娜纤巧笑靥如花,竟令他丝丝心动。只是梦是梦,佳人何处寻?韦生也觉自己痴迷梦中人不可谓不荒唐,遂一笑置之。
且说那一株小苗,长势缓慢,周围亦无人识,韦生因好奇故颇有耐心。时光如梭,转眼两年,那小绿苗也渐渐粗壮了许多,但仍不开花亦不见结果。对此,韦生已习以为常,以为不过是一株普通绿植,依旧定期浇水施肥而已。
渐渐地,小苗于一片肥厚的叶片处冒出一粒淡黄色的小花苞,随着花苞渐渐长大,遂抽出一长茎,不几日便有手指长短。长至尺来长,顶端的花苞亦有碗口大小。花蕾初时犹如一只佛手一般微微合拢着,慢慢地竟微微绽开一道幼小的缝隙,似有欲开之势。只因花苞在背面被整株叶茎遮住,韦生竟丝毫未觉。
韦生喜欢月下散步,这一日正是望日,夜间明月高悬中天,将整个庭院照如白昼一般。月下花花草草仿佛笼着一层轻纱,朦胧曼妙,花叶扶疏摇曳,阵阵淡淡的清香袭来。韦生赏玩了一会儿月色,正欲歇息。忽地一阵清风拂过,一股异样的香气缱绻鼻息,让他为之一振。
这香气绝非往日自己熟悉的花草药香,他从未闻过,不由得顺着香气找寻起来。他发现在靠近南墙跟,那盆不知名的绿植进入视线,越接近香气越馥郁。他好奇地迈步走近,蓦地,眼前的一慕令他又惊在当场。
只见那脆生生的绿植上,叶片间垂下一朵小碗大的白色花朵,一层一层犹如莲瓣,此刻正散发着一阵又一阵的浓香,香气馥郁闻之令人神清气爽。花朵在月色下越发显得洁白如玉,衬着绿莹莹的叶片,象个冰清玉洁的仙子。风吹来,花朵微微摇动,仿佛在向他点头示意。
韦生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围着那花转了好几圈,在这圣洁的花朵面前,他竟然不敢造次。他痴痴地看着,却见那白色的花朵,不一会儿却悄然卷了起来,一点一点往回收。转瞬间垂下了头,仿佛一个困倦的少女一般,恬静可人睡态可掬。韦生大惊,这花似乎才开了片刻,怎会这般迅速地凋谢?
翌日,他将谢了的花拿与母亲看,韦母闻听亦欣喜感叹:“虽说花无百日红,可这花开得太短促了些儿。我儿不如将这花画下来,这样亦花不辜负这一场花开。”韦生欣然点头,凭着印象将花画了下来。虽不是栩栩如生,却也有七八分神似了。
画好后挂于客厅,每日里总会看上几眼。只不知花儿何时能再开?饶是他博学多才,亦是不晓此为何花。
偏巧这一日,昔日同窗李甲来访,二人自京中一别数年,这李甲为人好机变,当日二人也算是相交甚欢。问及李甲近况,李甲笑道:“愚兄如今在太师府做幕僚,比不得贤弟逍遥自在。”说着一眼瞥见墙上画,李甲不由一怔:“贤弟这画?”说着脸上似有诧异之色。
韦生忙道:“李兄识得此花?”李甲道:“贤弟,岂不闻秉烛夜游,可不就为赏此花吗?”“原来是昙花,怪不得如此清雅脱俗。”韦生顿觉豁然开朗,为人坦诚的他,欣喜之下引李甲观赏,并将开花盛况一并告之。
李甲打量了昙花半晌,心思一转,便笑对韦生道:“不瞒韦兄,某此次正为太师寻奇花奇石异草而来,这昙花乃阆苑奇葩,实属罕见。竟为贤弟所得,太师最爱奇花异草,不知贤弟可肯割爱?”
韦生心里一咯噔,当朝太师性喜豪奢,每岁命人各地觅生辰纲供自己享用,那些人不免做出仗势欺人之举,弄得百姓生怨,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想不到李甲竟然甘愿入太师府充当幕僚兜揽此事,当即面有难色:“不瞒李兄,此花乃母亲珍爱,弟不敢擅专。望兄谅解。”李甲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连连叹息,盘桓半日遂告辞离去。
韦生虽借母推辞婉拒,但知晓李甲为人固执,做事不达目的不罢休,心中不免忐忑,掂掇李甲不肯轻易放弃。接连几日并无异样,亦无人叨扰,心下方安。
这一日,忽见有人上门,来人自称从二百余里外,慕名专程来为家中老父寻医问药。韦生一时不得空,来人只得留下地址,并坚持付了定金,一再叮嘱韦生务必上门,言辞恳切。韦生只得将店中事交待清楚,两日后出得门去。
一日后,来到对方所留的地址,竟是一惊。竟是一处荒废已久的空宅,向周围邻居打听,均道无此人。韦生只觉蹊跷,因天色已晚,只得找了一家店住下。当晚才睡下,便入了梦,便见当初所梦的素衣女子冉冉而来。此次女子眉目清晰如画,秀色夺人,只是眉宇间一片惶急。惊诧间见女子径自来到近前对自己盈盈一拜,韦生一脸懵懂,女子随即掩面泣道:“恳请先生搭救小女子,不然奴家性命休矣。”韦生未及答言,又听对方道:“先生务必明日返程,切记切记。”欲再细问,女子仍象上次一般飘然而去。韦生半夜惊醒,百思不得其解,一夕辗转难眠,不觉天亮。
未知女子所言虚假,他却不敢耽搁,翌日早早返程,到了家,却见自家庭院一片狼藉,脚印杂沓,院中草药花木均有被翻寻的痕迹。老仆正收拾,见韦生返回,忙将昨晚情况告知。
原来,家中老仆因起夜,听得院中有动静,却是有一年轻男子入院,老仆原是有身手的,轻松之间便将其捉住。细细盘问方知原委,竟是有人使了银子命其入院中盗昙花,此人因不知晓昙花模样故将院中花草翻寻个遍,弄出许多动静。
再细问,雇人盗花者,虽不知其姓名,但按对方所说的相貌口音便知,老仆断定是那个李甲。韦生闻言呆愣半晌,当初自己不曾同意割让此花,没想到李甲私下里竟生出龌蹉之心,想是欲将昙花献与太师。幸好昙花并不曾遭受大害,只是伤及了一片叶茎。
想到李甲为人,韦生心中不安,韦母得知此事便道:“这昙花想必已有灵性,托梦的定是花神了。想不到我儿竟有这番奇遇。”
韦生也是半信半疑,可女子两次在梦中出现,他也觉太奇异。世间多奇事,没想到自己会遇到。
韦母道:“这昙花是宝贝,被人觊觎在所难免,所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只怕你那同窗贼心不死。”韦生便道:“母亲,儿子想将昙花再送归山中。”此花原是自己从终南山中移植而来,莫如还移至山中,令其在自然中生长,强如被自己拘束在庭院这一方小天地中。只是,今后再赏昙花不方便了,一时又有些不舍。
韦母想了想道:“不如将花移到斋室,有佛祖护佑,想必也能少些荼毒。”韦生思量半晌,如昙花能沾些佛气也是造化。遂将昙花移至韦母居所旁的斋室,每日精心呵护,昙花叶茎方慢慢复原。
诸事妥当后,韦生又趁闲暇将女子容貌体态细细描摹了,女子秀色绝寰,自己笔下只可画出其一二分神韵。画完想到梦中情形,对着画中人兀自发呆,便听窗外一声轻笑,心里一凛,见似有女子倩影一闪。韦生忙来至院中,满院花木摇曳,树影婆娑,一弯残月如钩,天阶月色凉如水,哪里有女子的身影。韦生怀疑自己眼花,不觉一阵怅然。
转眼已近中秋,韦母多年操劳,患有旧疾在身,今秋偶感风寒竟犯了喘疾。韦生虽医术精湛,但俗语说得好,关心则乱,旁人求医他自会如实下药。但自己亲母,未免药剂针砭畏首畏尾,一时竟很是棘手。
晚间细细翻寻师傅留下的医典,忽看到关于昙花的记述:昙花入肺经,润肺燥,可疗嗽疾、咳痰、平气喘。韦生顿沉眼前一亮,这不是送上门的良药吗?家中那株昙花已有五年,茎干粗壮,叶片肥厚。只是,书中却未注明可用药的是花、叶、还是根。韦生又不免犹豫起来。
谁知,当夜又梦到素衣女子向自己飘飘下拜,未等韦生答言,女子轻启朱唇:“小女子见过公子,今孝慈有恙,愿报答前翻先生搭救之恩。昙花全身皆可入药,花朵最宜,其次叶茎,根须。”说着将用药之法轻声详细说与韦生。韦生闻言豁然开朗,翌日,便忙依女子所说之法将昙花之绿茎采下,每日一次煎汤放入冰糖,侍母服下。如此数日韦母咳嗽竟痊愈。
韦生大感欣慰,将女子之事说与母亲听,韦母闻言,也觉离奇。母子二人均认为,此乃昙花仙子显灵,心内感激不尽。韦母特在佛前祷告再三,为昙花祝祷。是夜,母子二人均梦到素衣女子含笑而来,向二人道谢。原来素衣女子确是昙花所化,因受韦生佑护之恩,自身功德圆满,又得韦母诚心祝祷,现已位列仙班,不日便可回归离恨天。
韦生颇有些不舍,昙花仙子便笑道:“前世我乃灵河畔一株昙花,公子是一棵挺拔的青松,一直为我遮挡风雨佑我周全。我与公子有三世情缘,莫忘九月九重阳节之约。”说罢嫣然一笑,飘然而去……
翌日,母子二人均为纳罕并稀奇,没想到竟然能有此奇遇。韦母再次为仙子祝祷祈福,韦生默然不语,对着女子面像细忖昨夜梦中所语。他日相见,仙子只说重阳节相见,可,在何地?自己不过一普通凡人,仙子说自己前世是一棵青松?是耶非耶?
且说离恨天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内,昙花仙子默然静坐,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外面环佩叮咚,随着一阵香风,几名如娇花般的女子姗姗而来,昙花仙子忙起身。
前面的女子袅娜风流,含笑道:“妹妹这一趟人间行走,不知感受如何?你那位韦生呢,还未圆满不成?”昙花仙子轻轻一笑:“绛珠姐姐仙姿非我姐妹可比,今日风采更胜先前了。”
一旁牡丹仙子叹道:“当初我与绛珠等人下凡历劫,昙儿与那韦乔正卿卿我我,不肯下界。我们经历了尘世繁华,你二人才凡心炽烈。本以为你们二人一同归来,如今却只你一人归位。难道那棵青松下凡行走,竟贪恋人间了不成?”
昙花仙子但笑不语,绛珠打趣道:“昙儿只怕想念得紧了,想当初,你得他佑护,每日里为你遮风蔽雨,哪个不羡慕?”
昙花仙子脸现娇羞,只不吭声。牡丹笑道:“昔时,绛珠妹妹与神瑛侍者的还泪之缘也不差啊。”绛珠刚要答言,却见警幻仙姑飘然而至,众人忙笑着见礼。
警幻近前挽着昙花柔夷:“乔生坚韧耸拔,佑护妹妹周全。你们的三生情缘,只今只两世,尚有一世。不知妹妹可有计较?”昙花拉着警幻之手悄悄耳语,警幻听罢微微点头:“也罢了,随你去吧。”
诸姐妹不解何意,警幻笑道:“昙儿尘缘未了,尚有一世情缘,只怕不日仍需下凡。姐妹们暂可小聚,待他二人同归之际再聚吧。”
且说眼看九月初九重阳节至,韦生心内惦记昙花仙子约定,却又不知在何地,正自踌躇。韦母是日恰好去寺中进香,韦生只得随母亲同往。
香海禅寺香火鼎盛,香客信众络绎不绝。韦母进香,韦生便在殿外侍候等待。须臾,见韦母同一位老妇人并一少女一同走出殿来,韦生瞥见那少女便一愣,那模样分明是昙花仙子。
见韦生愣怔,韦母一笑,儿子反应在她意料之中。方才在殿内,她也是吃了一惊,攀谈方知,老妇人夫家姓林,家住邻城,距此百余里。夫妇俩只此一女,自小体弱。故父母备加体恤宠爱,前不久忽头晕,进而卧床昏厥,延请名医均无效。前两日忽自然醒来,竟是不药而愈。醒后性情也活泼许多,夫妇二人欣喜万状,故昨天携女儿前来进香拜佛。
韦生见过礼,见那少女冲自己一笑,颇有深意。韦生心内一动,难道,这便是重阳之约,少女难道是?少女见状莞尔一笑微微点头,韦生心领神会喜之不尽。
回到家,将当初昙花仙子之约告之母亲,欲聘少女为妻。韦母心中亦是惊喜,感叹果然缘份天定。不日遣媒前去说和,对方欣然应允竟是一说便中。双方订下佳期,不日完婚。
洞房花烛夜,揭开新人盖头,烛光下再细看,果然与梦中女子一模一样。韦生不觉大快,遂手牵对方柔夷来至外间,原来韦生复将昙花挪至自己屋内,只为平时照拂方便。
只见那株昙花绿意盎然,油亮欲滴。一朵白色花苞静静地含苞未放,昙花仙子微微一笑,纤指一伸,只见那花苞瞬间慢慢膨大,渐渐绽放,刹时室内香气氤氲弥漫。
韦生大喜,不觉越发用力握住昙花纤手,二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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