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殊途同归 （第五十九章 春风沉醉的夜晚）
尹怀生这几天有点心神不定。对于尹父说的李书平安排他和刘灵芝相亲的事，他第一反应是不去。可是，让他自己也感到困惑的是，他竟没有一口回绝，却是陷入了纠结。他对刘灵芝，是没有反感的，甚至还有那么一些好感。他无可否认刘灵芝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对于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一个将青春的活力与成熟的风韵结合起来的女人，是有一定的杀伤力的。所以，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当父亲说起她喜欢自己时，他心底的一部分，甚至是有些飘飘然的。可是，另一部分，尤其是当叶婉秋的面容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却被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击中了。他立马给那刚升腾起的微醺感上浇了一瓢冰水，当那感觉散去，一种失落感竟萦绕在心头。
让尹怀生感到纠结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刘灵芝竟然是李书平的侄女。父亲说的那些话没错，要想在你争我斗的官场中杀出一条生路，找到一条升官加冕的快速通道的话，找一棵能倚靠的大树是必要的。即使不升职，也可以保护自己在官场里不被人暗算排挤。不知道何时，这个曾被尹怀生嗤之以鼻的观点竟被他暗暗接受了。在进入县政府工作两年多以来，虽然他只是从事文字工作，但也对身边人事耳濡目染，思维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当听到父亲说只是见面吃个饭，并不意味着谈恋爱时，他心中的纠结更深了，尤其是最近几天都没接到叶婉秋的电话。自从她出国以来，他们俩通电话的时间更少了，一来国际长途贵，二来两人各自忙各自的事，因为时差原因，一人休息时另一人在忙，一人闲暇时另一人早已进入了梦乡。最重要的原因是，俩人在电话里的话更少了。这是他们俩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于是，他们便以减少打电话的次数，刻意逃避这个问题。
在叶婉秋面前，尹怀生觉得自己在工作上取得的成绩是那么的无力和苍白，所以在通电话的时候，他尽量不在叶婉秋面前提工作上的事。他知道叶婉秋从内心里希望他能去上海。所以当他发现他渐渐喜欢上自己的工作，甚至想要在官场上混出点样子的欲望慢慢膨胀起来的时候，他对自己与叶婉秋的感情，更生出了一种无力感。屡次，他想问叶婉秋毕业后回沅水的事，但听她兴致勃勃地说着国外的所闻所见的时候，他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他不想让她扫兴。
多少个午夜梦回的时候，尹怀生静静地躺在床上，想着大洋彼岸的叶婉秋，她应该变得更漂亮了，也更优秀了。她就像那翱翔在天际的一只白鸟，带着她的梦想，越飞越高。他却只能望着她飞过的痕迹，怅然若失。
他闭着眼睛，细细回忆着与叶婉秋过去的种种，那种温暖的感觉又充盈在心头。这些回忆支撑着他，也滋养着他。他只能沉浸在这些回忆里，而不敢想到未来，他知道，他们俩的感情，在未来这片广袤的大海里，就如同一只飘零的小舟，转瞬便会被汹涌的波涛吞没。
带着这种甜蜜的温暖和失意的怅然，他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王树元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略带神秘地对他说：“小尹，最近我们开小组会议，讨论今年下半年县局机关单位领导班子换届选举的事。县工商局因为人事调动，会空出一个副局长的名额，准备从几个年轻人里进行选择。我极力推荐你。最后暂定了五个候选人，包括你。现在呼声最大的是你，还有目前工商局的主任科员徐立凡，他跟常务副县长黄健辉走得很近哪！这个机会很难得，你要好好争取！这几个月，尤其要好好表现，出不得半点漏子。”
王树元将声音压低，脸上表情有一点暧昧：“听说文广局的小刘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她是李书记的侄女儿哦，小刘长得又漂亮，能配得上你。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若多得李书记一票，你的胜算就大了！”
尹怀生心中激荡起一层涟漪，很快变成了滚滚浪潮，阵阵翻滚过心头。他对王树元充满了感激之心，他知道王树元是真心帮他的，对于他的知遇之恩，尹怀生只能深埋心底。王树元的一番话，让尹怀生心中那渴望仕途晋升的火苗腾得一下烧得更旺了，他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冲破一切的欲望。副局长的那个位置突然是那么的唾手可得，仿佛就在一步之遥，在他眼里闪耀着金色的光辉，呼唤着他，拨动着他的心弦。
他想到第二天就是周六了，父亲上次讲过李书平约在周六安排他和刘灵芝见面。叶婉秋，刘灵芝和王树元的那番话在脑海中不断缠绕，最后，他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说服了自己：“不就是见个面吗？既然父亲答应了李书平，那我就去吧！就当作是缓兵之计了！”
尹父得知尹怀生答应与刘灵芝去“相亲”，心中欣喜不已。见面前，他反复叮嘱尹怀生：“怀生，这次李书记和他夫人也在，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千万别说什么逾礼扫兴的话。对人家刘灵芝，态度也要和善一点，千万别意气用事。第一次就当是给人家一个面子，别当面拒绝人家。先接触一段时间，实在觉得不合适，再委婉提出也不迟。”
尹怀生面上不悦，心中却认同父亲说的话。在酒桌上，他向李书记夫妇礼貌敬酒，几个人相谈甚欢。席间寒暄之际，他偷偷瞄向刘灵芝。她着一条玫红色套裙，外加一件珍珠色针织开衫，头发烫成微卷，在肩头随意披散开来，露出一点儿脖颈的曲线，显得神秘又诱人。她将头微微埋着，小口吃着东西，有时候抬头朝其他人望望，听到玩笑话时便露出粲然的笑容，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尹怀生给李书平敬了好几次酒，酒让氛围慢慢热烈起来。李书平拍着尹怀生的肩膀，说：“怀生，好好干，年轻人有的是机会！你工作能力强，尤其要抓住机会啊！”说着，李书平望向刘灵芝，意味深长地对尹怀生说说：“我侄女眼光一向不错，一般的人她是从来看不上的！两个人都很优秀，如能走在一起，彼此扶持，我跟你父亲都会非常开心！你与她好好相处，珍惜彼此的缘分呐！”
尹父接着说：“是啊，小刘看上我们家的尹怀生，是我们的福气啊！也要感谢李书记对怀生个人生活的关照啊！怀生，敬完李书记，别忘记敬小刘一杯！”
尹怀生将杯中斟满酒，走到刘灵芝面前，向她举起酒杯，说：“刘灵芝，我们来干一杯！”。在座的人都盈盈笑着，默默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刘灵芝埋着头，脸微微红着，心悸动着，她将自己酒杯举起，与尹怀生手上的杯子碰了一下，杯中红酒轻轻颤动，如那波动的心绪。刘灵芝抬头望向尹怀生，他的眼睛如平静的水面，无一丝波澜，当触及到他的视线时，刘灵芝却感到脸上一片灼热，慌忙将头埋下。她将杯中的酒一饮为尽，脸上泛起了桃花一般的红晕，在那枚红色的套裙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妩媚动人了。
她那如水的目光又落在了尹怀生的身上，如夏日的雨水，搅乱了他平静的心绪，又带着酒的醇香，让他甚至有一点迷醉了。他赶快将手中的酒喝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大口吃了几口菜，来平复自己的心绪。
饭后，李书记夫妇和尹父借口离开了，留下他们俩人。尹怀生陪着刘灵芝在夜灯初上的小镇街头走着。当时正值三月阳春季节，太阳落了，空气中有些微凉，街上的人都散了，白天喧嚣的人和车只剩下了零星几个，热闹的商铺也收摊了，剩下一条条清净的街道，在昏暗路灯的注视下，衬托着夜的宁谧。空气于是也更加纯粹了，白天的生活气味消散，草木的气味便愈加浓烈起来。尹怀生贪婪呼吸了一口沅水春夜的空气，一种暖暖的酥痒感蔓延到整个胸腔，让他感到安宁和舒适。
刘灵芝静静走在他的旁边，沉默不语。这与尹怀生对她平日的印象大相径庭。沉默中，某种情绪在两人之间滋生着，酒精开始发挥作用，尹怀生觉得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从胃里升起，钻入喉咙里，让他的喉咙开始变紧发烫。春风拂面，那种浓烈的草木气息如催化剂一般，让他喉咙里的这种热辣辣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了，他周身感到燥热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沉默的尴尬。可是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或者觉得自己太过矫情，便干脆闭了嘴。两人就这样沉默不语着，走到了刘灵芝的职工宿舍楼前。
刘灵芝突然转身面向尹怀生，那双眼在夜色下，像笼上了一层轻薄的雾，里面盈着一汪水，让人想凑近看个清楚。她将头轻轻昂着，饱满莹润的唇，在昏暗的路灯下，似那在暗处发光的红色碧玺，生出一些神秘的诱惑来了。在夜灯的勾勒下，她整个人的轮廓变得更加有立体感起来，那高耸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落着，春风将刘灵芝的气息带入了尹怀生的鼻息中，那是带着酒香的甜香，让尹怀生感到局促不安，心旌荡漾起来。
他避开刘灵芝的目光，说：“灵芝，快上去吧！早点休息！”
刘灵芝目不转睛地看着尹怀生，突然问道：“怀生，你喜欢我吗？”
尹怀生愣了，他没想到刘灵芝会如此直接。他想对刘灵芝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可是那一瞬间，父亲，李书平，还有王树元的脸又出现在脑海里面，他将话都咽了下去。他尴尬地笑笑，搜肠刮肚地找着合适的词。
不料刘灵芝却咯咯笑了起来，眼里的那道光盯地尹怀生更加窘迫了，她清脆地说：“好啦，看把你紧张得。我知道你不知道怎么说。说喜欢吧，还不够。说不喜欢吧，不是真的。我就喜欢你这么实在。不着急，慢慢来，我不会逼你说喜欢我的。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的。”
她脸上笑意更浓了，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转身向楼梯口走去。那套裙将她的腰部和臀部修饰得恰到好处，伴随着每一步，腰肢和臀部轻轻扭动着，在空中划过有节奏感的优美弧线。
尹怀生目送着她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当那身影将要消失在他视线内的时候，刘灵芝突然转身，大声说：“怀生，我今晚很开心，晚安！”
尹怀生心中一动，将右手臂举起，僵硬地挥动了一下，说：“晚安！”
那枚红色的身影便轻快地扭进了楼梯拐角处，在尹怀生的视线中慢慢消失不见。
尹怀生似大梦初醒一般，长吁了一口气。他抬起双腿，向反方向走去。他走得很疾，好让春风将自己的醉意吹散一点。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耻，甚至他想立即跑过去告诉刘灵芝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但是，他的脚步仍然不停歇地向前走着。
“我这样是在玩火吗？我能抵抗得了刘灵芝的诱惑吗？我到底在干什么？”他心乱如麻。
“但是现在告诉她还不是时候。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再同她说清楚。以后同她保持一定距离吧！”他这样想着。
夜色更深了，月光如牛乳一般泼洒在尹怀生的身上，在这春风沉醉的夜晚，他带着酒意，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家中走去。
楼上一盏灯亮着，窗户上映出一个婀娜的身姿，目送着尹怀生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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