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岂敢负相思》的过程中,感觉各种不顺手,很是痛苦。于是跟锦瑟申请,想让魏老师给一个中肯且深刻的点评。很荣幸,魏老师没有拒绝。
按要求,我提前在群里转发了更文,还有自己的写作意图:
题材来自于一个台湾老兵寻亲的报道。报道中的老太太独身等待五十多年,而老兵已在台湾再婚,有妻有子。读过感觉意难平。就想写一个艰难险阻之后,爱情它依然是爱情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任何不得已也不是背叛的理由。我认为,心意相通和双向奔赴才是爱情的真谛。
立意首先被否定。魏老师问:老兵在台湾再婚,有妻有子,你凭什么意难平?别人有家难回,凭什么要打一辈子光棍?
我答:一个遵守诺言等待,一个已经背叛。付出和回报不对等吧。
再问:什么叫对等?
我答得有点心虚:大概是能保持心理平衡。
很明显,魏老师的观念有大不同:对女方而言也是一样,为了活下去,就算改嫁也是好的。从一而终,这个观念有问题。如果是为丈夫守节,问题更大。女方这种牺牲自己的幸福的做法不值得提倡,也是不人道的。
其实那个年代,女人改嫁不是很普遍的现象;更多的人,还是苦苦守候一辈子的。我外婆她们那一代,改嫁的女人几乎一辈子被人歧视,抬不起头。
分析完观念问题,继续分析作品。魏老师总结得精炼:
一篇三千多字的小说,写一对因抗战分离的夫妻,丈夫负伤失忆,一去不回,妻子艰难养大遗腹子,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处于昏迷状态。男主多年寻找无果,养子通过广告终于使夫妻团圆。这个题材可以写,但是没必要意难平。
魏老师说:能够编出这样一篇小说,足见作者具有一定的想象力,而且本人一定深受感动。
一个“编”,我就知道,接下来的点评对我来说绝对是个不小的考验。我的小玻璃心忍不住颤啊颤。
果然,魏老师一针见血:遗憾的是,这不是一篇完整的小说,同时也是一篇漏洞很多的小说。三千多字写这种时空跨度极大的小说,太难。对一个缺乏创作经验的作者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他问:凭一篇新闻报道,没有生活体验,怎么写?
这也是我要向魏老师寻求帮助的关键点。
批判之余,喜得魏老师肯定:作者以一条寻亲启事提起全文,忽略了“寻”的过程,直接进入结果,再通过倒叙展开故事,应该说很聪明。省略很难写的抗战背景和很琐屑的寻找过程,好处是可以集中笔墨描写一场为了家国大义的生离死别,而且是可歌可泣的新婚别。
虽然没说“但是”,事实就是但是:作者显然缺乏这方面的生活积累,无法还原故事中必不可少的情节,于是只好在人物身上打主意,让他们一个失忆,一个昏迷。
深入挖掘漏洞:问题在于,一个是失忆的吴宗儒,一个是昏迷的清秋,二人的回忆不可能完整,注定只能是碎片,然而要让读者通过想象把这些碎片连缀起来,恰恰非常考较作者的功底。也就是说,碎片的信息量要大,要暗含经得起推敲的内在逻辑,才能使读者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
先看吴宗儒:头疼!像过去的几十年一样,只要有一些画面在脑海闪现,头就撕裂一般地疼。我捂住头,冷汗涔涔。——作者用的是非常受局限的第一人称“我”,四个人物,四个场景,全是内心独白和主观感受。两个次要人物还好,可以正常思考,那么,作者有没有想过,整整一个章节的回忆该给吴宗儒造成多么大的困扰。但是作者似乎没有考虑逻辑上是否讲得通,让吴宗儒清清楚楚地回忆起了当年题写“定不负相思意”的情形,并打算详细介绍自己获救的经过以及后来的生活。
用第一人称,确实是想挑战一把高难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无法用第三人称把故事情节交代清楚。
细节分析:我沿着印迹,一笔一笔描摹。我似乎看见,翩翩少年悬腕提笔,轻勾细挑间,舒展瘦挺的两行小字:只愿君心似我心。又铺开另一方洁白的丝帕,提笔,一挥而就:定不负相思意。这是失忆?
在这里,我其实是想表现吴的记忆片段。为此,我特意百度了关于头部受伤导致失忆的信息。没有找到详细的说明,最终只能想当然了。
魏老师提出建议:别的我不说,如果要让吴宗儒恢复记忆,第一段文字就必须有交待,必须想办法把他唤醒,而且最好用第三人称。
如何改用第三人称,我还没有头绪。后期改写过程中再酌情处理。
魏老师给出一种可能:来看可不可以这样:两张一模一样的丝帕出现在吴宗儒面前。一张残缺不堪,斑斑血迹已经发黑,勉强可以辨认出上面有七个字:“只愿君心似我心”。另一张丝帕相对完整,灰白的底色上布满黄褐色的斑点,上面也有七个字:“定不负相思意”。
面对一张“陌生”的丝帕,吴宗儒莫名地生出一种无比亲切的感觉,左看右看,两张丝帕似乎重合起来,似乎都与他血肉相连,原本就应该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只愿君心似我心”,他喃喃地念叨着,手掌在丝帕上轻轻抚过,“定不负相思.....定不负......”忽然,他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响,眼前一黑,又一亮:“清秋!是清秋!清秋在哪里?”目光再次触到病床上的老妇,顿时老泪纵模。
问:大家觉得这样改行不行?
在大家纷纷表示可以之后,魏老师的答案却是:肯定不行!
Why?魏老师再次进行了细节分析:
破绽在哪里呢?知情者一方,首先应该找到吴家,出示丝帕,而不是带他去了异地的医院。其次,如果在病房见到丝帕,有没有同时铺两张丝帕的桌子;如果不能平铺在桌面上,“轻轻抚过”这个动作便无法完成。所以,吴宗儒应该是在自己家恢复了记忆,然后心急火燎地赶往医院。这个时候,领着他去医院的还不能是儿子,应该是电视台的记者,否则还得多出许多内容才交待得过去。
如果可以听见声音,我猜魏老师此刻一定是语重心长:想象可以假,故事可以虚构,但细节必须真,必须经得起推敲,否则便没有代入感。
又一个细节:吴宗儒得知自己的名字,应该是丝帕包裹着的军官证。在丝帕上题字并署名,不符合常识,不是拿去发表,也不是送人,署名便没必要。
关于军官证这个,吴不是军官,只是普通士兵,证件应该没有。我外婆的弟弟上过抗日战场,后来因为没有证件和证人,最终无法领到政府的补助金。
至于题字署名,我没有专门查证过。这样写,大概是看古装剧的后遗症。
继续分析:而且丝帕这个信物本来就经不起推敲。从前夫妻分别,通常是女方送一个东西给男方,荷包呀,绣花的手帕呀,提醒远行的人儿不要忘了自己。
至此,魏老师挥下大棒:通过简单的修改,不可能救活这篇小说。
看来,这篇文章不仅仅是需要大刀阔斧,而是必须伐毛换髓了。
再看清秋:这应该是一个有文化的女子,昏迷中思维清晰,叙述往事用的是书面语言。看得出来,作者主要是通过她突出小说的主题思想,舍小家,为大家,还有对侵略者的控诉。那么,昏迷中的清秋,她为什么不说胡话,她的思维为什么如此有条理?
我弱弱地反驳:抗战时期的进步女学生应该…..
魏老师毫不留情:别说进步女学生,你身上还有太多的传统观念。
不得不说,魏老师确实是一语中的,我其实有些传统,很向往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
这里面还有个问题:吴宗儒是国军还是共军?我想应该是国军。从后面写念宗的内容看,好像是国军,清秋则是地主婆。其实这才是最值得写的,为了这个国家,女人深明大义,付出了自己的新婚丈夫,含辛茹苦地抚养孩子,在一场浩劫中得到的却是屈辱。很难想象她的日子有多么艰难。对丈夫她有爱,同时还应该有恨:“你这个死鬼,你倒是回来呀!就算你另有新欢,也得回来,回来证明你不是叛徒!证明我不是国民党反动派的老婆!证明你儿子不是狗崽子!”受尽羞辱的她,唯一的念头就是活着,就是把孩子拉扯大。在病中,她最操心的是家事(操心儿子,操心孙子,操心治病的钱)数十年的磨难,她早已心如死灰,哪有那么多浪漫?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如今的清秋,只是一个卑微的农村妇女,一个麻木的、没有任何“梦想”的老太婆。
难道就没有那种清新脱俗的老太太?好吧,我真的没见过。所以,我确实是在写一种理想状态中的虚构爱情?
另外,新婚夫妇,温柔之乡,丈夫就要上战场了,应该浓墨重彩地描写的情景是难舍难分。丈夫赖着不走,妻子拖丈夫的后腿,由深明大义的老父亲把儿子赶走,效果会不会更好?唯其不舍,才能充分体现战争的残酷,才能让后人看到为了打败侵略者,中华民族付出了何等巨大的牺牲。
魏老师实事求是的原则,必须学习!想想这种深明大义的妻子,也确实只存在于影视剧中。我之前跟老公说过,我敬仰英雄,但我不希望你成为英雄。
大概,人性的自私才更本真吧。
都那么深明大义,都那么有家国情怀,这种离别也就没啥好写的了。想想自己如果是新娘,丈夫就要上战场了,打仗是要死人的,舍得吗?分别那个夜晚,抵死缠绵。生离死别呀!
我无力地辩解:所以有了念宗。只是我实在不擅长写那个场景。
魏老师一语道破:你是一厢情愿地把他们写得非常高大,不食人间烟火。
我必须承认,我不喜欢写那些自私猥琐的小人物,这应该属于一种刻意的清高(此处想捂脸)。
继续虚心学习:第三章说念宗。母亲是地主婆,儿子念宗就是狗崽子了。打小就没有父亲,这应该是一个自卑、敏感、内向、早熟的孩子。他或者曾经渴望父亲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但他与从未谋面的父亲绝对不会有感情。经历了长期洗脑,他对父亲也有恨。
在文章的最后,“念宗憋红了脸,也没叫出那句爹”,应该能体现他对父亲的不接受。可能处理得太隐蔽了。
魏老师的处理更高端:如果我来处理,因为恨,在一次被村里的小伙伴羞辱后,他点着了那张藏得很严实的丝帕,幸好母亲发现及时,丝帕只是烧焦了一角,烧焦了“意”字下面的“心”。为这,念宗第一次遭到了母亲的毒打。
烧心,一语双关。
这是让人拍案叫绝的一个伏笔!
魏老师的不浪漫:半夜醒来,煤油灯下,只见母亲捧着丝帕,吃吃地笑。母亲的表情变得决绝起来,道:“定不负相思意。定不负相思意是吗?古往今来,有多少痴情女子负心汉哪!你既无心,我又何苦......我早就该明白,我这辈子命中只有念儿。念儿是对的。”握丝帕的手,抖抖索索,抬起,坚定地伸向吞吐不定的火苗。
我有一个疑问就是,丝帕烧掉了,如何相认?当时只顾自己思考出路,没能及时提出来寻求建议。
背负着骂名,艰难地活着,委屈了儿女,伤透了心。冲动之下的过激反应,劳什子丝帕烧了。这种处理,同样不见得新鲜,只是相对细腻一些,生动一些,合理一些。
至于成儿的叙述,就更站不住脚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叔从未停下寻找。他满怀希望地出门,一脸疲惫地归来。就这样看着他来来往往,我日渐长大。”——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怎么可能独自外出寻人?此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停下寻找,既不种庄稼又不上班,收从何而来,,靠什么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自己尚且不能养活,凭什么收养成儿?
我能不能说,他是种完庄稼再出门,找各地政府查证信息?
刚才那一段是最大的败笔,一个失忆的国军,自身难保,还要收养义子,还要天天寻找爱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叔从未停下寻找。他满怀希望地出门,一脸疲惫地归来。就这样看着他来来往往,我日渐长大。”——成儿没有照管,自己知道长大?
这个情节,体现的是人性本善的一面,我依然是参照了外婆弟弟的故事。他因受伤被部队丢下,一路乞讨回家,路上收养了一个孤儿。
魏老师的意思是结局也是老套路:奇迹发生了,清秋醒了。这是一个中国人最喜欢的大团圆结局。是不是比较“万事如意”?
我看的影视剧有限,没想到中毒如此之深!
魏老师给出建议,都是金玉良言,在今后的写作过程中:
必须从人本身出发,不是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写自己熟悉的生活,写身边的人和事。小说有小说的逻辑,那就是细节的真实。跟出色的电影演员一样,熟悉角色,进入角色,根据角色的性格行动;熟悉笔下的人物,甚至给他们写小传。
然后提及大家普遍的写作误区:
还记得我转发的叶开那篇《语言之痛》吗?估计不会有多少人值得“浪费”时间去读那篇文章。估计不会有多少人相信我说的厚积薄发,立即去阅读中外名著。在简书这个平台上,好多作者都有一个共性:主题先行。远离生活,动不动就是家国情怀。笔下的人物,来源于抗日神剧,通常是简单化,概念化,类型化,最方便的就是往人物身上贴标签。其二,脱离生活的爱情。笔下人物很纯,很小资,爱得死去活来,爱得轰轰烈烈。文学创作高于生活,前提是源于生活,是艺术的真实。
最后,魏老师从专业的角度分析了文章的开头电视广告。
广告的格式不对。未交待现住地址。寻另一方同款丝帕,就不是寻人而是寻物了。事主失忆,不可能还记得对方的丝帕及上面的题字。寻人的线索只能是自己珍藏(而不是随身携带)的那一张丝帕。需要提醒作者的是,县级电视台不比央视,覆盖面积太小,受众有限,几乎不可能被外地的知情者看到。
并且给出了示例:
寻人启事
吴宗儒,男,抗战老兵,曾因伤失忆,年龄不详,原籍不详,现居徐州市XX县XX镇XX村,所寻者为其妻。吴老先生珍藏着一方丝帕,上有题字:“只愿君心似我心”。凡提供线索者,必重谢。
联系人:林成
电话:0516-32XXXXX
魏老师在评文之前做了大量准备工作,这种认真负责的态度,值得我辈好好学习。而且,魏老师实事求是,严谨求实,提出的批评指正鞭辟入里,群里的小伙伴们应该都和我一样受益匪浅。
魏老师之前评文也提到过,要写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写身边发生的事。先求真,再谈技巧,这应该是写作技巧中最大的技巧吧。
在写作的这条路上,恐怕我是走得有点随心所欲了,以后,我要静下心来多读书,多学习,严肃对待。
最后,再次诚挚感谢魏老师的精彩点评,期待还有机会再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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