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从黄鹤楼到凤凰台（下）

“好，我来给你讲。”腾小追拿出手机查了查，说，“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和崔颢的故事就这样流传开了。你们双方都有自己的支持者和啦啦队，有‘挺李派’，有‘挺崔派’，还有‘既挺李又挺崔派’。他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长篇大论，前赴后继，争论不休，官司一打就是一千年。”

“我想知道‘挺李派’是怎么说的？”李白对支持自己的一派更感兴趣。

腾小追看着手机念道：“‘挺李派’认为，《登金陵凤凰台》把历史的典故、眼前的景物和诗人自己的感受交织在一起，抒发了忧国伤时的怀抱，意旨尤为深远。”

“至于《登金陵凤凰台》的优点，”腾小追继续念道，“‘挺李派’总结了这么几条：从句法上看，李白的诗更加简练。崔颢的诗前四句略显拖沓，进展缓慢，不够经济，而同样的意境，李白只用两句就说尽了。从章法上看，李白的诗更加严谨。崔颢的诗开头不够经济，中间不便展开，只用一联就匆匆过渡到结句的感慨。李白的诗中间用两联对比展开，既有吴晋故国的往事，也有三山二水的现实，从对比中流露了抚今追昔之情，顺理成章地引出了下面的感慨，章法上比较严谨。从立意上看，李白更高远、更积极。崔颢表达的是个人的乡关之念，李白则抒发了爱国忧君之意，要胜过一筹。从内在脉络来看，李白的诗自然顺畅，更符合逻辑。崔颢诗结尾的乡关之愁，略显突兀，既无来处，也无交代，李白诗则从三山半落到浮云蔽日，自然而然引出长安不见之愁，脉络更清晰、更符合逻辑。”

“他们的总结让我很意外，我都没发现我的诗有这么多优点！”李白略带调侃地说。

“明朝人陆贻典说：起二句即崔颢《黄鹤楼》四句意也，太白缩为二句，更觉雄伟。”腾小追继续向李白介绍后人的评价，“清朝人沈德潜说：从心所造，偶然相类，必谓摹仿崔作，恐属未然。——我的理解是，他说你写的是内心感受，偶然和崔颢诗类似了，不一定是故意模仿，对吧？”

“嗯，看来真有懂我的人！”李白点头答道。

“元末明初的瞿佑对你的评价更高，他说：及登凤凰台作诗，可谓十倍曹丕矣。说你的才能是曹丕的十倍。”

“岂敢岂敢，过誉了，”李白谦虚地说，“还是看看‘挺崔派’的说法吧。”

“好，”腾小追找到“挺崔派”的内容，念道，“崔颢的《黄鹤楼》有‘三美’：首先是气韵美。全诗气韵流畅，顺势而下，无半点滞碍。‘黄鹤’二字再三出现，却因其气势贯通，并不觉重复拖沓。其次是画面美。诗中黄鹤楼的近景、远景、日景、晚景，交替出现；仙人黄鹤、名楼胜地、蓝天白云、晴川沙洲、绿树芳草、落日暮江，交相辉映。整首诗气象恢弘，色彩鲜明，诗情之中充满画意，富于画面美。再就是音韵美。‘黄鹤’‘复返’等双声词、‘此地’‘江上’等叠韵词以及‘悠悠’‘历历’‘萋萋’等叠音词的使用，使全诗音节浏亮、清朗和谐，构成了铿锵回旋的音韵之美。”

“嗯，这‘三美’总结得精当。”李白点头认同。

“这么说你也是这样认为的？”腾小追看着李白问道。

“我一直就是这样认为的。”李白肯定地回答。

“再接着看，”腾小追继续念，“南宋刘辰翁说：滔滔莽莽，有疏宕之气，故胜巧思。明朝的谭元春说：妙在宽然有余，无所不写。南宋的严羽评价最高，他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

念到这里，腾小追看了看李白，继续念道：“‘挺崔派’第一人当属李白。他所说的‘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让崔颢的《黄鹤楼》名扬天下。有人说崔颢的诗成全了黄鹤楼，而李白成全了崔颢的诗。”

“说实话，我还真愿意做‘挺崔派’，可惜那句话不是我说的。”

“其实不管是不是你说的，你‘挺崔’的作用已经起到了。”腾小追继续介绍，“除了‘挺李派’和‘挺崔派’，还有一个‘既挺李又挺崔派’。他们认为，两首诗旗鼓相当，工力悉敌，是登临怀古的双璧。南宋刘克庄说：今观二诗，真敌手棋也。元朝的方回说：太白此诗与崔颢《黄鹤楼》相似，格律气势未易甲乙。清朝赵臣瑗说：崔之妙在凌驾，李之妙在安顿，岂相碍乎？”

腾小追介绍完各派的观点，抬头看着李白，问道：“刚才说了你是‘挺崔派’，假如崔颢知道这件事，让他参与进来，你说他会是哪一派？会是‘挺李派’吗？”

“诶，这个问题有意思！不过我回答不了你，你得去问崔颢。”说到这里，李白转而问腾小追，“小追，那你是哪一派呢？是‘挺李派’还是‘挺崔派’？”

腾小追挠了挠头，说：“……我既不是‘挺李派’，也不是‘挺崔派’……”

“哦？”李白有点诧异。

“我是‘既挺李又挺崔派’！”

李白反应过来，用手指着腾小追说：“你才是大大地狡猾！”

“我现在明白了，‘挺李派’也好，‘挺崔派’也好，这都是后人惹出来的麻烦，我估计，就是再比一千年也分不出胜负。就像刚才说的，这两首诗都好，是登临怀古的双璧，所以我是‘既挺李又挺崔派’！”腾小追解释自己的立场。

“没想到我和崔颢的两首小诗让大家打了一千年的官司，浪费了大家太多的笔墨，”李白有点感慨，“虽然事属子虚乌有，但如果大家能从中得到乐趣，有助于切磋诗艺、提高水平，那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