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在这纷纷扰扰的行路者队伍中,你曾云游何方,又曾以何处为逆旅。关于那个暂时的栖息之所,很多人是无法选择的,而在这个栖居之地遇到的每个人每件事,分别之后,恍若隔世。再细想回来,管它是甜蜜、苦涩、不甘、悔恨,全都如掌中云朵,化作一团冷雾而去。
一、奇怪的宿舍阿姨
大学那段时间,笑笑总是很早就从床上爬起来,不为别的,就为抢占先机到微波炉那儿加热早餐。整个寝室楼只有一楼有这一个微波炉,赶上起床高峰,那队伍排的像一条贪吃蛇,有一次微波炉不干了闹罢工,直接从里面炸开了花。
笑笑是个懂得未雨绸缪的人,提前热完早餐,她可以爬回去一边吃一边看画册,顺便还能准备一下早课内容。
五点半这个时间,宿舍楼就像是被施了沉睡魔咒的城堡,一堆睡美人都在里面做着被王子拯救的梦,就连宿舍阿姨都在昏睡中。宿舍的大门紧紧闭着,被一块厚厚的军绿色棉布罩上,好像整个寝室楼都被锁在荆棘丛中一样。
不过这天早上可与以往不同,笑笑睡眼惺忪摇摇晃晃的爬下六楼,居然发现宿舍楼的大门已经打开了,外面的鸟儿叽叽喳喳叫得欢实,阳光从枝干间倾泻而入,让笑笑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今天阿姨抽风了?怎么这样勤快!
笑笑贼兮兮地向阿姨住的地方探头过去,一个瘦削矮小的身影映入眼帘,难怪!原来是新来了一个阿姨呀。
这阿姨的头发是随意盘起来的,盘的低低的,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一般,有好几缕银发混在里面,在阳光下分外的明显。
笑笑好奇地打量着阿姨的背影,只见阿姨前面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小铁盆,她正用一个蓝条纹毛巾擦着脸,看来阿姨也不过是刚起来不久。
听到微波炉“铛”的一声,阿姨下意识的回了头,她这一回头倒吓了笑笑一跳。
这个阿姨可真是瘦啊,那两颊都瘪进去了,像笑笑之前在网页上看到的奥兹冰人干尸,那双眼睛也是空洞无神,塞满了茫然。
阿姨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看了看笑笑,就像是在看一个玻璃娃娃,笑笑马上冲她摆摆手,嘻嘻哈哈地笑着说:“阿姨早啊!阿姨你起好早!”
那阿姨愣了一下,旋即眯起了眼睛,嘴角也扬了起来,竟是意外的慈祥好看,与方才判若两人。
“同学早,同学早!同学@#¥%&*¥#”,阿姨一开口,笑笑才发现,这阿姨语速很快,声音很轻,说起话来口齿不太清楚,她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什么,笑笑也没太听懂。
以后每天早上,寝室楼的大门都早早就敞开了来,笑笑也都会无比热情地和阿姨打招呼,阿姨也都会笑眯眯的向她问好,末了总要说上一句笑笑听不大清的话。
大概是平时听重金属音乐听多了听力衰退,笑笑始终不能听清阿姨说的到底是什么,也不好意思问。阿姨却好像很执着,每天问好后必说一句话,和笑笑每天早早起来热早餐一样执著。
等过了半个月,寝室里的人就开始神秘兮兮的,用讲鬼故事那样的语调交头接耳,“你们觉得新来的那个阿姨奇怪吗?”
“我发现了,她总说同学要吃素。”
“她好奇怪,她管我吃什么干嘛?”
“原来也和你们说啊,我还以为是她看我太胖呢!”
“她是不是神经不正常啊——”
原来是这么一句!那之后笑笑仔细听了听,还真是“同学要吃素哦!”而且笑笑发现,只要阿姨坐在小屋子里,不管人家有没有和她打招呼,经过一个人,她必定要说那句:“同学要吃素哦!”像是完成什么任务一样,搞得笑笑对这个阿姨的好奇心越来越强。
几番接触,笑笑了解到阿姨家就在这座城市里头,离学校大概能有个五六站地,她每天晚上过来值夜班,早上七点多换班的阿姨来了,她才蹬着单车回去。
笑笑发现阿姨是个内向的人,说话不多,话说出来也总是不够清晰,因此需要很用心去听。
阿姨不笑的时候就是一副苦瓜脸,上面能清晰的看到几条细小的皱纹,眼角和嘴角都是下垂的,显得整个人都很颓丧。
所以笑笑特别喜欢看阿姨对她笑,有些人一年四季总在笑,就像笑笑本人,笑得多了,大家也就看习惯了,反倒是阿姨这种并不怎么爱笑的人,一笑起来才让人觉得分外的暖。
那天笑笑帮室友带了两串骨肉相连回来,阿姨看到了,眉头深深皱起,这次没有说同学要吃素,却说:“同学要少吃肉啊。”
笑笑突然就觉得很臊,好像辜负了阿姨一个多月来的殷切嘱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以后她要是再携带肉类进入寝室楼,都要小心翼翼的藏好,让它们躲开阿姨的视线,就像带了违禁用品一样。
笑笑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偏执,在敦促人吃素这件事情上,阿姨倒真是偏执的独特。
逆旅二、蔡蛮蛮
笑笑所在的是一个艺术院校,有个性的人很多,穿着奇装异服,把眼影描成调色盘的大有人在,夜不归宿更是家常便饭。
在大学里面,没有门禁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阿姨不需要限制哪位大小姐的人身自由。
可是这天来了一位母亲,一定要阿姨帮着管管自己家的孩子,阿姨一定也是一位母亲,母亲之间该是最能懂得作为这个角色的责任,可这位母亲的孩子偏偏就是棘手的蔡小荆。
蔡小荆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一头短发挑染的大红大紫,脖子上,手臂上都是野性的纹身,还总是戴着一些惊悚的昆虫饰品,大家私下都叫她蔡蛮蛮,没人敢惹她。
蔡蛮蛮倒是很喜欢这个外号,每每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的时候,她就瞪着对方,“你看什么看,再看我蔡蛮蛮打死你!吓得那帮小女生大气都不敢出,当然笑笑是不怕蔡蛮蛮的。
那天蔡蛮蛮大半夜回来,阿姨就说你妈妈在电话那边找你,蔡蛮蛮接过电话叽里呱啦骂了她妈妈一大堆,然后怒摔电话而去。
阿姨纵身拦住蔡蛮蛮,多管闲事地对蔡蛮蛮说你这样就不对了,你妈妈那么担心你,你怎么能骂她。
蔡蛮蛮回头就冲阿姨吼道:“要你管,谁让你还打小报告!”说着像头狮子一样冲着阿姨就扑了上去。
蔡蛮蛮和阿姨瞬间撕打在了一起,场面甚是热闹,甚是尴尬,热闹的是大家都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看她们两个打到红了眼睛,头发都乱成了一个鸡窝。
尴尬的是蔡蛮蛮首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人,那阿姨瘦削的小身板也不知道蕴藏了多少能量,突然一下子扭住了蔡蛮蛮的手腕,直接把她反手按倒,将她压在桌子上动弹不得。
蔡蛮蛮被牢牢地钳制住,大喊着,“我要告诉学校,把你开除了,不让你再呆在这里!”
阿姨听了一惊,吓得连忙把手松开了,蔡蛮蛮得了解脱,狠狠推了阿姨一把,直把阿姨推得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笑笑把阿姨扶起来说:“小荆,算了吧,明天还要上早课呢。”
蔡蛮蛮看是笑笑,就整了整衣服,气势汹汹的上楼去了,这一路把楼梯跺的震天响。
蔡蛮蛮当然没有开除阿姨这个能耐,事情捅出去少不了妈妈又要过来聒噪。
只不过自那以后蔡蛮蛮见了阿姨就骂,骂的词不堪入耳,难听至极,骂的路过的女生都想把耳朵堵上。阿姨气得只有干瞪眼的份,一张苦瓜脸更苦了,苦的叫人心疼。
笑笑怕阿姨郁闷,那天跑去和阿姨说:“阿姨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和蔡小荆是高中同学,她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同学。”
原来蔡蛮蛮高中有一段时间,网瘾特别重,她妈妈屡次说她,屡教不改,经常翻墙跑到外面去。
后来学校勒令她退学,她妈妈就给她锁在屋子里不让她出去,她索性自己拧了两床被单,从三楼顺了下去跑到网吧玩。
再后来她妈妈把她送进了一家专戒网瘾的学校,于是蔡蛮蛮的噩梦便开始了。
那个戒网瘾的学校是一种什么地方啊,就是逼着人去跑步,一圈一圈的不让停下来,跑的累到吐血了还要继续跑下去。就是你稍微反抗一点点都要被疯狂的电击。就是侮辱打骂作为家常便饭,把你作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都剥离干净,那里就是一个受尽折磨让人看不到一点儿希望的集中营。
一直以来大家都觉得蔡蛮蛮凶巴巴的,只有笑笑知道,蔡蛮蛮那个时候被欺负的有多惨,完全不是现在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蔡蛮蛮。
蔡蛮蛮从网戒所出来之后就发誓,要让身边所有人都怕她,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妈妈这样对我,如此草率地把我送到这样一个地方撒手不管,我也会恨她的。”
笑笑给阿姨讲蔡蛮蛮的故事并不是要阿姨同情她,而是希望阿姨能够理解更全面的蔡蛮蛮。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重要的是,人的心里该是存着恨意还是善意。
笑笑看到阿姨的眼睛里闪出了几朵泪花。
蔡蛮蛮见到阿姨还是骂不绝口,从不觉得乏味,阿姨却开始有了主动的回应。
只见阿姨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呵呵的回应:“同学好,同学要吃素哦!”不论蔡蛮蛮用多脏的词语去骂她,阿姨都是一副笑脸相迎。
蔡蛮蛮恶狠狠地说那老女人被她骂傻了,只会傻了吧唧的笑。
可是说也奇怪,蔡蛮蛮这样骂着骂着也就骂累了,自己倒先觉得没趣了,后来再见到阿姨她也不骂了,再后来见到阿姨笑眯眯的双眼,蔡蛮蛮的嘴角也会勾一勾,算是回应。
为了庆祝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宣告止戈,笑笑叫上几个好哥们,轰轰烈烈的就闯进了寝室楼。
一帮人弹着吉他和贝斯,笑笑在前面给阿姨跳了一段新学的爵士舞,那音乐节奏感极强,把寝室楼弄的都要燃起来了,天知道阿姨的心脏能不能受得了。
这时阿姨的老公给她打来了电话,只听阿姨头一次那么大声地说话,她在电话里喊着,“孩子们给我跳舞呢——”“好看!”“可好看啦!”
那一刻阿姨笑得好灿烂,那些小皱纹全都舒展开来,好像把这些年缺了的笑都补了回来。
突然音乐一下子就停了,笑笑正扭的专注,没刹住差点儿闪到腰,正准备骂他们几个,就发现蔡蛮蛮走了进来,大家一下子就全安静了。
那几个大男人见了蔡蛮蛮都悄声悄气的,“蛮蛮姐你来了。”
蔡蛮蛮用她那蛮不讲理的标志性目光将笑笑全身上下扫射个遍,然后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我来!”
这下子大家都兴奋了,蔡蛮蛮别的不说,跳舞可是在全校都出了名的,可是她却很少在大家面前跳。
“蔡蛮蛮要跳舞啦!”
“快来看呀!快来看呀!”
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从寝室里走出来,像一只只好奇的小兽,激动万分的聚在这里,把宿舍阿姨的门前变成了一个小型剧院。
蔡蛮蛮果然不孚众望,劈腿,扭跨,各种高难度动作看的大家眼花缭乱,惊叫连连。
那个晚上,笑笑看到阿姨,蔡蛮蛮,还有好多同学,大家都在这里唱啊跳啊,笑得前仰后合。
就像是一个个孤独的原始人类,彼此有着不同的语言,彼此之间无法沟通也无法理解,现在终于在这个洞穴中找到了一种生存方式,那便是抱团取暖。
逆旅
三、行人
“阿姨,你怎么开始倒垃圾桶了?”
笑笑端着盆去洗衣服,就见阿姨正扛着一个比她还大的垃圾袋,吃力的往外面走。
阿姨一直以来都只是负责宿舍值勤,什么时候也要负责打扫卫生间和倒垃圾桶了?
阿姨还没回答,一个长头发女生跑过来急急的问:“阿姨,我前天把水杯放在水房,你看到了吗?”
阿姨小声的说:“我以为是不要的就给丢了。”
“你说什么?”那个女生没有听清。
阿姨的声音更小了:“我以为是不要的就给丢了,放在那里好久了。”
“你以为?”长发女生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阿姨你怎么可以随便丢别人的东西呢?你知道我水杯在哪里买的吗,你就随便扔!”
阿姨说:“对不起。”
长发女生不依不饶:“对不起就行了啊?谁知道是不是你拿走了自己用呢?”
面对咄咄逼人的长发女生,阿姨突然就哭了出来,从口袋里掏出好几张十元、二十元的钱给那女生说:“我赔给你好了。”
长发女生见状怒火万丈:“你给我钱?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在阿姨面前,那女生似乎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这也太欺负人了吧,笑笑看不下去了:“同学!水房本来就是公共的场所,你自己不把东西看好,谁都以为是不要的。”
“那她也不能直接给我钱啊,她把我当什么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你若不这么说阿姨,阿姨会给你掏钱吗?不然呢?你还要阿姨怎么样呢?”
笑笑把阿姨拿钱的手推回去,“阿姨你不用赔她,本来就是她自己的事情!”然后又转头怼了那女生一句,“要怪就怪你自己,何必找阿姨来撒气!
“长得挺文静的一个女生,讲起道理来像个当街泼妇,真不要脸!”这时蔡蛮蛮突然从卫生间冒了出来,一边洗手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蔡蛮蛮有气势啊,一下子就镇住了场子,气得那个女生夺门而出。
笑笑突然就觉得,对于那些很容易在别人面前产生优越感的人,真的需要一个不喜欢讲道理的人来治一治他。同样,对于整个社会的所谓鄙视链来说,也需要且只能依靠这种“无道理”来将它斩断。
可是阿姨还在哭,哭的好伤心,就像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出去就可以卖火柴了。笑笑给阿姨递来纸巾,连忙转移话题:“阿姨我问你,你为什么每天要让我们吃素啊?难不成你以前在减肥机构呆过?”
许是笑笑太逗了,阿姨收住了哭声,小声嘀咕了一串话。
“啊?”笑笑又没听清。
蔡蛮蛮在旁边大声说:“她说她信佛,吃素很好的!”
那天笑笑和蔡蛮蛮才知道,原来阿姨她真的很拼,每天就像是一个连轴转的机器,为的就是早日把家中的欠款还清。
十几年前,阿姨的儿子偷开她老公领导的汽车,把领导的车撞坏了,那个时候工资收入都很低,赔款对阿姨一家来说就是天价。
阿姨的老公本来就要升职了,这一下子工作也没了,只能四处跑着去给别人打工。
屋漏偏逢连夜雨,阿姨所呆的厂子也倒闭了,于是也开始到处找活儿干。
她那儿子也没有什么出息,现在就随便在一个小酒馆给人端盘子得以糊口。
这些欠款一家子一赔就是十几年,眼看这个窟窿就快要堵上了。
只不过这十几年来,每日都是度日如年,这样算下来,那便是过了六七千年,足以让一个人从里到外都老态龙钟起来。
最近阿姨的老公又病倒了,阿姨只好把打扫整个宿舍楼的活也接了下来,阿姨说,“我只要再坚持坚持,等他病好了,我就不用干了。”
原来阿姨每天骑单车回去不是去补觉,而是去干另一份活,是去别人家里面做钟点工。她都好久没在家里睡觉了,一直都是在宿舍楼的小屋子里对付一下而已。
笑笑心想,难怪经常看阿姨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想必是这样经年累月疲倦下来的。于是她说阿姨你不必起这么早的,基本没有同学会在这个点起床,就算像我这样的起来了,也不会出去的啊,你可以多睡会儿嘛!
阿姨摇摇头说,心里有太多事情啦,睡也睡不安稳。
于是那之后笑笑不止是在寝室楼门口才能看到阿姨了,她会看到阿姨拿着大拖把拖着楼梯,会看到阿姨倒着卫生间里面的纸篓,会看到阿姨扛着比自己大好多好多的垃圾袋一个楼层一个楼层的走下去。阿姨这样永动机一样的干活,果然就出了事儿。
那天晚上笑笑在KTV里浪的时间有点儿久,回去在外面叫阿姨开门,可是并没有回应。外面天寒地冻的,笑笑被冻成了狗,于是开始狂拍寝室楼的门,可是怎么都拍不开,她赶紧给室友打电话说,“我觉得有点儿不对,你看看阿姨怎么回事?”
那晚阿姨昏迷了,后来被保安抬着去了医务室,打了几个小时的点滴,医生说是过度劳累。学校说什么也不让她干了,听说阿姨去磨了好久,学校才同意让她继续看寝室,但是打扫宿舍楼的活儿再也不让她接了。
上白班的阿姨胖乎乎的,她老公也是如出一辙,两个人一看就很有福气,像是年画里的一对胖娃娃。她老公总是提着一个饭盒,骑着单车载她过来,两个人一起在寝室楼里吃早饭。
他们听说了阿姨的身体状况,一定要阿姨吃两口热乎菜再走。可是阿姨拒绝了两个人的好意,想必是怕想到自己家庭的辛酸。
那天正是鹅毛大雪,外面风叫的怕人,天也阴森森的,笑笑看到阿姨瘦削的身子骑在车上,用力的蹬着脚踏板,那自行车吱吱嘎嘎的,好像随时会被刺骨的寒风摧毁。
大片的雪花漫天飘落,晃的人看不清路,乍看起来分外的美,却是冷冰冰的落了阿姨满头。
笑笑就这样,眼看着阿姨那瘦小的身子艰难地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从那一刻起,她便开始懂得了人生。
她新买了一顶毛线帽子,偷偷放进了阿姨的屋子里,为了不让阿姨尴尬,还附了一张条子,用上了好几种口吻,尽量显得送帽子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样阿姨能感受到的便不只是一个人的温暖。看着阿姨戴着自己送的帽子骑车回去,笑笑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那日妈妈给笑笑寄来了亲手做的驴打滚,笑笑心想正好给阿姨送去一些,等她高高兴兴的推开阿姨小屋子的门,正碰上阿姨在屋子里哼着黄梅戏。
笑笑说阿姨怎么这么开心啊,肯定遇到啥好事儿了。
阿姨说是好事儿啊,家里的欠款终于还清了,老头子的病也痊愈了,儿子最近又找了一个赚钱多的工作,终于熬过来了,一家人都可以歇歇了。
笑笑打心眼儿里高兴,是啊,阿姨终于可以歇歇了。
正在这时候蔡蛮蛮从外面进来,大声喊道:“阿姨今天我吃素了哦!”我和阿姨听罢相视捧腹大笑。
第二天,阿姨就没有出现了,笑笑想阿姨真是雷厉风行啊,说走就走,可是总应该和我道个别吧?或许,阿姨是想与这段辛酸的经历彻底诀别,也好,希望阿姨你以后的日子越来越好。
没过几天,女生宿舍进来了一个陌生男人,中等年纪,和阿姨长得很像,也是一张苦瓜脸,眼角和嘴角也都是下垂的,看样子应该是阿姨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想是生活的不堪重负,过早的埋没了他的青春。
笑笑眼看着那个男人把阿姨的小脸盆和蓝条纹毛巾拿走了,不禁疑窦丛生。阿姨哪里去了?她为什么不是自己过来取?
于是笑笑去问值白班的胖阿姨,夜班那个阿姨怎么走了啊?
对方叹了口气:“人没了,听说那天在马路上骑车,地上有冰太滑,一辆车没刹住,一下子撞上了。”
笑笑脑子里突然就一片空白,好像鹅毛大雪纷纷掉进了心里。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那个大雪纷飞的清晨,天如阴沉未醒的目。不久白日曛然,却化不开那沉积寒冰。那个信佛的,固执的要大家吃素的阿姨就此也消失在了笑笑身边。
在行路的队伍中,我们都一样,都是普通人,都是赶路人。遇到路障的时候都急吼吼的,没有路障的时候也要给自己使个绊子,很少记得去看身边的风景和人。
等到想起看时,却发现,咦?她怎么不在了?
而更多的人会说,哦,她不在了。
都说社会不公平,命运难道就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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