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先生啊

你是我的先生啊

壹

最后一次见到先生，是念儿出嫁的时候，先生站在内堂里与宾客寒暄，我就站在庭院里远远的望着先生。

良久，迎亲队伍来到，一群人吵吵闹闹的把新娘子送上了轿车，又是哄闹了好一阵子，才七七八八的散了个大概。

先生走过来，我与先生站在银杏树下，风吹过，叶子哗啦哗啦的摇动着作响，原本想好一肚子故事要分享的我竟一时语塞，局促不安的绞着手望着先生。

先生的头发被风掀起，几根银白的发丝就那样毫无预料的暴露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先生捋了捋头发，朝我笑了笑，先生的笑是最为好看的，浅浅的梨涡里如同盛上了上好的佳酿，让人痴迷，沉醉。

“进屋坐罢。”

贰

先生的房间没有变，入门的画，桌边的花，还有先生嗓子不大好，所以床头处一定会有一个盛满水的杯子。

真是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啊，可是那些流逝过去的光阴该怎么算呢？

我离开的时候念儿不过十岁，可如今已经做人新妇了，我离开的时候先生的头发还是乌黑亮丽的，可如今那些青丝却一根一根的戳中我的心疼。还是变了的，所谓物是人非应是这样的道理吧。

“先生……”

我涩涩的开口，好久不说这两个字，感觉好生疏啊。

我掏出包里的毕业证书把它交给先生，我曾允诺过先生，我一定会成为先生的学生中最有出息的那一个，我想，我是做到了。

剑桥大学也是先生的母校，我循着先生的脚步，走过了学校的每一寸土地，想象着所倚靠的树是否先生也曾这样倚靠过。在国外的生活甚是辛苦，华人学生更是遭受排挤，可是靠着这样的想象支撑，总算是捱到了毕业，能亲手把毕业证书交给先生，于我，是很值得的了。

先生从桌上拿起他的金边眼镜，一字一句的细细阅读，末了，点点头。

“恩，不错。”

恩，不错。

就这么三个字，就足以使我一个人在异国漂泊时所有的孤独无助所有的落寞委屈都随风而散。不知道为什么泪水瞬间充满了眼眶，先生啊，好久不见了，家国变化太快，还好有你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容我停泊的港口。

叁

先生是我的外文老师，从英国留学回来便履行了婚约留在了家乡教书，在我看来，这样的安排委实是委屈了先生的，在这样的一个时代留过洋的学子是怎样不可多得的人才啊，先生周遭也有许多人替先生感到不值，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辞，先生只是笑笑，眼中没有半分不甘也从来不去辩解。

我也曾问过先生，为何，要这样委屈了自己，明明先生值得更好的，更好的工作，更好的妻子。我见过先生的妻子，唯唯诺诺的样子一副小家子气，根本配不上先生。先生见我问的如此认真，拾起桌上的笔，在我的草纸上写上了responsibility，这个单词前些天先生刚教我过，我看后不自觉地笑了，是责任啊，还好，是责任。

可是，在某个我倦倦的伏在桌上打瞌睡的午后，先生的家仆匆匆赶来，告诉先生，夫人产下一位千金。先生那天真是好生欣喜啊，急匆匆的连书本都忘了收疾步向外走时还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不知为何，望着先生离去的背影，我竟好想哭，对妻子是责任，可是对女儿，一定是爱啊！

我想我是真真正正真真切切地爱上了先生，或许这在从前是不伦的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情，可如今山河动荡整个中华都翻了一个翻谁又会管一个小女儿的爱慕之心呢？

我突然间感到了害怕，我不过是先生的学生，先生有很多学生，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学生，那么……先生会不会有一日，忘了我？
纵使我相信先生的记忆力，可同时我也相信时光如洪荒般的吞噬能力，我们每个人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有那样多，又有谁会全部记下呢？更何况，先生现如今已经有了这一生都会被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啊，那个我连嫉妒都没有理由的人。

所以我暗暗发誓，我要做先生所有的学生里最有出息的那一个，这样是不是就会让先生更加长远的记住我？

肆

先生早就不教书了，我真的做到了，成为了先生为数不多的学生之中最有出息的那一个，也终是让先生对我的印象极为深刻。

我望着先生，呆呆的痴迷的望着先生，我好想对先生把我这么多些年里的所有爱慕都讲给他听，我想大声的，坚定的告诉先生，我是如何的爱着他的。

可是终究，我是没敢。

我怕。

怕我一时冲动的言语会使先生疏远我，会让一直以来我努力树立在先生心中的完美形象轰然倒塌，这样的后果太可怕，我承担不起。

我还是懦弱的，即使我已经足够优秀足以与先生并肩，可我还是懦弱，先生，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软肋……

伍

先生是在那年冬天去世的，不再教书的先生时常会收到英使馆的宴会邀请去做翻译，最开始时先生还是极不自然的，可久而久的之也就习惯了。

那是对先生来说再平常不过的一日了，可是谁会料到英使馆遭到袭击，先生很不幸的成了流弹下的亡魂。我的先生，那个温文尔雅惊才风逸的先生，就这样，变成了一抔黄土，我再也看不到先生的笑容了，那流水清风般温润的笑颜就这样消散了……

先生的葬礼我没有去，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在先生面前丢丑，我想在最后都能够在先生心中保持那个最优秀的样子。

我想我会是先生的骄傲。

陆

先生不过是那个战乱年代里的普通人，先生一生待人和善，可是苍天总是不公。

我还是去看了先生，带了先生最爱的梨花酿，我坐在先生碑前，头轻依着冰凉的墓碑，墓碑是真的凉啊，一直凉到了心里。我从前就想过，依偎在先生肩头是种怎样的感受，可是却再没机会了。

我后悔过，若是当初告诉先生我的感情会怎样，思虑半响，还是摇了摇头，就是时间倒转再来一次的话，我想我还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这是我的秘密，我一生都难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