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01 -
车厢内几盏昏黄的车灯时明时暗的闪烁着,那灯罩外不知是积了多久的蜘蛛网,有的攀爬在灯罩上,有的悬空飘挂,跟着车灯的明暗,闪烁起来。
林晚望向车窗外,紧了紧手中握着的菜刀,就在火车驶入隧道明暗交接的那一霎,空无一人的车厢内竟忽然出现了很多人脸,那些人稀稀落落的坐在火车上的不同位置,仔细一看,却哪里像活人,皆是眼神空洞,脸白得像张纸似的,没有任何表情,直勾勾的盯向她。
忽地,那些人竟撕开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个口嘴流涎、青面獠牙的怪物向林晚袭来。
林晚轻车熟路的拿着刀砍向这些攻击她的怪物,当她杀得满面猩红时,她好像见到了怪物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红色喜服的男人,还没来得及细看他的脸,火车驶出了隧道。
一道白光刺眼,林晚猛地睁开双眼,发现已经日上三竿了。
- 02 -
她向窗外望去,果然,又是这个梦,同样的入梦方式,同样的破旧绿皮火车,一直不停的驶动。
最近,她总是反复做这个梦:无缘无故的从下水道里掉入一辆绿皮火车上,那绿皮火车早已破旧不堪,却好像时针一样永远不停的驶动着。
同样的梦梦多了,自然不像开始那样惊惧恐慌,甚至吓得半夜出一身冷汗。
只是昨晚的梦比以往多了一个画面,她见到了一个身着喜服的男子,却未看清那人的脸。
“晚儿,快起床啦,你昨天不是答应陪妈去市场买把菜刀的吗?”林妈妈在门外敲门喊到。
林晚甩了甩头,应了一声“好”,赶紧爬下了床,一顿火速收拾,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林妈妈早已为她备好的早餐,便携着林妈妈一起去了市场。
果然是不能睡懒觉,可上班族都是靠着周末吊着一口气的,何况她现在还是个菜鸟实习生呢,自然要累很多,更需要周末吊气了。
林晚陪着林妈妈逛了几家杂货铺都没有挑到满意的菜刀,最后又拐进了街角的一家杂货铺。
看着货架上摆放的菜刀,林晚只觉得视觉已经疲劳了,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她挑了其中一把颜值较高的对在货架那头的林妈妈说道:“妈,别挑了,我就说这把菜刀好,刃薄锋利,颜值还高,切菜肯定合您的手。”
说完,还拿起货架上的菜刀比划一下。
“对哟,这把刀看着切菜应该挺快的,家里那把菜刀磨……”
林晚听着她母亲的声音总感觉越来越怪,像是拿着话筒在KTV包厢里说话一样,回音很重,那声音却又越来越小。
林晚心头一惊,立即跑到对面货架去,可哪里有她母亲的影子,但那空旷的声音分明还在继续说着“磨来磨去还是那么钝,早该换了”。
她顿时慌了,觉得像在做梦一样,想想最近她总做的那个噩梦,手中的菜刀也忘了放下,便循着声音找去。
当她停在一个下水道前,林晚可以十分肯定那声音就是从这里面传来的,想到梦里进入绿皮火车的方式,寒毛瞬间竖了起来。
可她顾不了那么多,眼睛一闭就跳了下去,居然真的就穿过铁网掉进了一个黑洞里。
漫长的黑洞结束,不出意料,林晚掉在了和梦里一模一样的绿皮火车上。
经历过无数次的梦境练习,此时踩在火车板上,脚踏实地的感觉还是给了她暂时的安心,总比在黑洞里飘着好,待冷静下来,她将火车寻了个遍,可根本就没有见到林妈妈的身影。
依照梦境,马上就要进入隧道了,一旦进入隧道,那些怪物就会出来。
想到这儿,林晚握着菜刀的手不自觉的抖了起来,又不敢有一丝松懈,心下想到:不就是再把重复的梦境练习一遍么,林晚你可是经历过高考的人,加油。
如是想着,便冷静了几分。
车厢忽然暗了下来,那车灯昏黄暗淡,有一两盏还忽明忽暗的闪着,灯罩外厚厚的蜘蛛网也跟着明暗闪烁起来。
果然,跟梦境毫无出入,林晚紧了紧手中的菜刀,想着,只待怪物现身,她便闭着眼睛什么也不看,只拿刀乱砍就行,这样总没错的。
可奇怪的是,灯明暗闪烁了好一阵子,她也没有看到梦里那些由人变成的怪物,更不用说袭击她了。
正当她发愣时,面前却忽然飘出一张纸,那纸张轻薄如羽,在林晚眼前打了几个旋,便落到了地上。
林晚犹豫要不要捡,最后还是蹲下去拾起了那张纸条,却见上面写着一行诗:“从别后,意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莫名其妙飘来这样一句诗?
林晚还未惊讶完,又一张落在了地上,那上面却只写着短短一句:“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这下林晚的眉紧皱了起来,这是苏武《留别妻》的尾句,她以前读到过,还十分喜欢这句。
她将两张纸条攥在了手中,本以为还会飘来第三张第四张纸条时,却听到一男子的轻笑声。
死寂的车厢传来一人的声音:“呵,什么恨?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不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若说前面的经历让她寒毛竖起,那么听到这人的声音后,她的寒毛更是倒竖了起来,光从这声音就可以听出,这说话者对她充满了恨意。
她向四周望去,除了依旧闪烁的车灯,根本就没有看见任何人,像场恶作剧,可她一大好良民自认从未得罪过任何人。
况且,这怎么看都不像恶作剧,更像她不小心闯入了一个异域的黑暗世界。
就在林晚不知所措时,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颗红色珠子,那珠子悬在空中,微弱的红光如雾般绕着珠身,须臾便迅速膨胀扩散,刺得林晚避开了眼,等林晚再回头看那团红雾时,红雾里竟有了画面。
见到眼前的景象,林晚也不知怕了,下意识的就向前靠近了些,这才看清那里面投放的内容。
那是一个很大的祭台,祭台上一男一女被绑在柱子上,四周放满了柴火,台下围着无数人,看那些人的穿着,有点像明朝的服饰,那些人一脸惊惧的看向台上之时,又伸出手对着祭台的人指指点点,口中不知在说些什么。
林晚心下十分好奇,好奇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团红雾只有画面却没有声音。
她又靠近了些,试图看看是否听得见声音。
可就在她靠近的那一瞬间,红雾忽然散发出一股力量将她一下子吸了进去。
- 03 -
眼前天翻地覆,等到她站稳之时,竟发现自己入了画,此时她就处在祭台内围的人群中,而众人对她这个奇装异服的人却置若罔闻,她拿着手试探性的在她旁边一人眼前挥了挥,发现那人根本就不理她。
她又伸手去推那人,发现自己根本就触摸不了这些人,她便确定自己很有可能只是灵魂被吸了进来而已。
她拍了拍脸,确定这不是一场梦,便听清了她身旁两人的对话:“这妖女可算被玄一道长制服了,数数这半年来,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真是丧心病狂、丧心病狂呐!”
另一人接道:“崔兄莫激动,妖哪里有心,他们连心都没有,何谈丧心病狂,跟他们谈什么心!”
“只是可怜了清河林氏,那么多年的医药世家,行善积德,全被这妖女损了。”
“要我说,应该是损不了的,那林氏的嫡女也是被这妖女夺了身体,所以不能算在她头上。只是可惜了林小姐的花容月貌,就要被这祭火烧了。”
“那是没办法的事,玄一道长说了,真正的林小姐早已死了,肉身却被这妖女附体,不烧掉难不成还让她继续害人吗?”
“只是不知她那未婚夫婿被这妖女灌了什么迷魂汤,明知她已不是林氏嫡女,却还要陪她一同上祭台去送死。”
“谁知呢?昨日大婚,堂还没拜,若不是那一阵穿堂风,让这妖女露了原形,恐怕众人还被蒙在鼓里呢。玄一道长赶去便将她制住了,可那吕将军何许人,众人拦不住,便只能让他去了呗,看他那半梦半醒的样子,指不定被那妖女迷惑一起行过凶还未可知呢,一并烧了也好,省得再生事端。”
林晚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谈话,终于明白祭台上二人为何会被绑在上面了,原是妖怪,被道士制服绑了上祭台来慰藉亡灵的。
她抬了脚步走到祭台下方,想看看众人口中的妖女长得如何,可看不清还好,这一看把林晚吓了一大跳。
祭台上的妖女分明就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她穿着一身红色金丝喜服,表情却十分的悲戚,明明马上要被烧死,面上却一点恐慌也没有,反倒更像是要解脱了一样。
林晚忽然觉得头一阵阵的隐痛,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眼前的画面自己曾经见过一样,可什么时候见到的呢?她又想不起来。
为何众人口中的妖女跟她长得一模一样,是巧合吗?
她开始怀疑起了人生,却见众人口中的妖女忽然侧头看向同样被绑在祭台上的男子,那男人虽紧闭双眼,却也可以看出是一个丰神俊朗的人物。
只见她轻轻地对那男子呢喃:“归阳啊,‘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前半句你做到了,可后半句我怕是做不到了,我爱上了一个少年,好像很久很久了,久到自己也不自知了。”
林晚听到“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这一句话时,就想起她在火车上捡起的那张纸条,从这里便知这一切不是巧合了,可她脑中仍是一团迷雾。
她口中的“少年”又是何许人呢?
那妖女口中又在反复念着什么,不是很清晰,却依稀可以听见一些字眼,最后连起来竟是那句“从别后,意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念到这里,那妖女忽然放声狂笑了起来,那笑声悲戚骇人,又仿佛掺杂了自嘲的意味,惹得台下人群一阵暴动。
祭台下的火登时被那叫玄一的道士施法点燃,这火一下子窜至几丈高,吓得围观的百姓纷纷退去了几丈远。
那烈火像长了无数的舌头一样,迅速舔舐祭台,在火光的映照下,穿着红色喜服的妖女竟真的叫人看出了一种妖冶邪魅的感觉,林晚想,难道她真的是妖怪?可这妖怪为什么跟自己长得一样?
就在火快要舔舐妖女喜服之时,明亮的天色忽然变得阴沉,远方的天空隐隐打响几声惊雷,就在众人抱头惊叫时,一道刺眼的闪电猛地劈向了祭台。
待众人纷纷从那道惊雷中反应过来后,却发现祭台上哪还有红衣喜服的妖女,只剩那一直处于混沌状态的男子,不知是死是活,妖女却独自跑了。
有人反应过来,赶紧跑去将火扑灭,松绑放下那男子,可当一人探向那男子鼻息时,发现他早已没了气息。
与此同时,林晚只觉得眼前有一道强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等她睁眼时,刺眼的光芒已褪。
她眼望四周,尽是光辉琉璃之境,珊瑚珍宝四处点缀,让人无端想到了水晶宫。
林晚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二十二年来的世界观已经被搅碎了,难道她来到了某位龙王的宫殿?
却听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女子惨凄的哭喊声,那声音穿透她的耳膜,直击她的灵魂,竟让她也跟着莫名难过了起来,心脏如被人抛掷于地反复踩踏般疼得喘不过气来。
她寻声跑去,却见那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妖女正躺在一位身穿红色喜服的少年怀里。
那少年面容清隽,在红色喜服的映衬下,他的脸竟白得像透明的一样,可再仔细看,却见他眼里泛着金色流光,冷似毒蛇。
妖女躺在那少年怀里说道:“你不是想让我死么,我是妖女,哈哈,我是妖女?临渊,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跟你一样也变成妖?可我偏不,我宁愿让他们烧死我,我也不愿和你一起。”
那少年沉默未语,她又说道:“吕归阳死了,我还会活着吗?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你从那泥沟里救出来,死了多好,死了多好呀!”
死了她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少年终于开口,面带痛色,低声问道:“真的后悔了么?”
他的声音格外的温柔,即使他现在是在质疑,可那声音仍然十分柔和,与他那泛着金光的双眸全然不搭,一个教人如沐春风,一个教人如坠深渊。
“是,我后悔了,你杀了我吧,不然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
“迟早有一天是哪一天?只要你想,现在你就可以杀了我。”
妖女似乎没有想到那少年会这么说,睁大了双眼,可她还是从头上拔下了一根金色发簪,一把插入那少年的胸口。
林晚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刺疼了起来,她情不自禁的就走到了那少年的面前,伸手欲抹掉那少年眼里的泪,可她发现她无法触摸他,只看见那少年的眼泪掉在地上,沾染着他胸口的鲜血,砸成了一颗一颗红色的珍珠。
林晚又想去帮他按住伤口,可她仍旧做不到,情急之下,竟一下子钻进了那妖女的身体里。
她赶紧伸手去按那少年的胸口,这回她真真实实触摸到了少年的体温,竟是如此的冰冷。
身着红衣却依然隐藏不住他那胸口汨汨流出的血液,只将那红色喜服染出了更深的颜色。
那妖女颤抖着哭了起来,林晚的情绪不知为何竟与她产生了共鸣,也跟着哭了起来。
可少年仿佛根本就不觉得胸口有多痛,只柔声说道:“我帮你救他好不好?你不要哭了,你一哭,我就想杀人,我一杀人就停不下来了,你希望我杀人吗?”
果然,此话一出,那妖女立马停止了哭泣,林晚闻言也吓得停止了哭泣。
那少年在她怔愣间,将她,确切的说是将那妖女抱到了一张挂满红色绸缎的水晶床上。
他注视着林晚看了许久,方才还沾满鲜血的红色喜服,此刻竟又纤尘未染。
不知何时那枚金簪已被他握在手中,摩搓许久道:“阿晚,你我今日拜完了堂就是夫妻了,我有何憾?我是你的夫婿,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到的,但是,我也有心,也会伤心的。”
林晚最后的记忆是那少年在她唇上的一吻,那吻如同他的体温一样冰冷,却缱绻温柔,之后她陷入一片漆黑。
- 04 -
漆黑的山林中隐隐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咆哮,一辆马车自官道上缓缓驶过,忽然,赶车的车夫发出一声惊叫,然后对轿里的人喊到:“老爷小姐,前面的泥坑里好像躺着一个人。”
那车夫话音未落,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掀开帘子从轿子里跳了下来,旁边的侍女赶紧给她递去一个灯笼。
少女提着灯笼,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去,也不害怕。
等她提着灯笼照近了看,发现确实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位十五六岁模样大的少年,那少年脸上沾满了泥垢,也看不清是美是丑。
少女赶紧唤了仆人来将那少年救起。
少女将那男孩儿救回之后,亲手喂了那少年七日的药,直到那少年睁眼醒来那一刻,少女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天仙人物才能生出如此美丽的少年呢?如此精致的脸谁看了都欢喜。
只可惜这少年好像有点憨憨的,脑子像是不大灵光的样子,林氏嫡女林晚就这样把他当成了一个傻弟弟带在身边,他说他没有家,他还说他的名字叫临渊。
乍一听少年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林晚以为他是本家,同样姓林,少年摇了摇头,拿着木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临渊”。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林晚想这名字怪好听的,只是有这个姓氏么?
后来,无论林晚去哪行医问诊都会带上他,甚至连同青梅竹马一同约出去玩也要带上他,只是这少年好像更喜欢同他一起出诊,并不喜欢看她同归阳外出游玩,彼时总是黑着一张脸。
可每次她同归阳约好出去游玩,他又非去不可,林晚拿他没办法。
如此过了两年快乐光景,直到有一天,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林晚被一道闪电刺醒,她才发现窗户不知何时被外面的大风吹开了。
她赤着脚跑去关窗,可就是这一瞬间,借着闪电的光芒,她瞥见院子里站着个人。
她打门跑出去看,却见了让她今生都难忘的一幕,那一直懵懂温和的少年脚下竟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而少年的嘴角正滴着鲜血,双眼泛着淡淡的金光。
林晚吓得连跑都忘了,腿一软,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少年立即敛去了眼里的流光,赶紧跑过去扶起她。
她一把推开少年,猛地退后几步,又惊又惧的问道:“你是妖?你方才在做什么?你、你杀人了?不、这不是真的。”
说完她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脸却火辣辣的疼,她一下子跌到地上哭了起来,却没敢发出声音,她害怕,她怕临渊被别人发现是妖,那样就完了,妖与人势不两立。
那少年拭净了嘴角的血,将她从地上抱起,缓步走向了她的房里,轻轻的将她放在了榻上。
她这才仔细打量他,他的外貌从来没有变过,他好像永远都是一副懵懂天真的样子,方才却露出那样狰狞恐怖的面目。
他是妖,不是人。
林晚伸手将他推开:“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了。”
那少年听她说这话后竟是愣了愣,随后眼角眉梢都垂了下去,那眼里含着将滴未滴的泪,是从未有过的委屈。
“人不是我杀的,是吕归阳杀的,你信吗?”
林晚睁大了眼睛,一时竟不能辨别他话里的真假,只摇着头默不作声。
少年见她如此反应,轻笑了一声:“他早就知道我是妖了,他想像我一样,可以长生,拥有妖法,他让我帮他,可我凭什么要帮他?阿晚,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用如此低劣的手段来陷害我,让我不能待在你身边,阿晚,你不要跟他在一起好不好?你不要同他成婚,我也可以和你成婚的。”
林晚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声音颤抖:“你说谎,我从小同归阳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样是人我最清楚,他从军出征,杀的都是敌人,一生光明磊落,他怎么会像你口中说的那么不堪,我不信,妖最擅迷惑人心了。”
说完,她有点后悔脱口而出的话,可她决计不能与他有任何交集,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他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少年听完她的话,神情从未有过的悲戚,含在眼里的泪终于掉了出来,却没化水入土,而是落地成珠,砸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阿晚,我以为你和他们不同,可原来都是一样的,你接受不了我是妖,对吗?”
林晚没有回她,只盯着那滚在地板上的珠子发呆,像是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变故。
当她想说“不是”的时候,面前哪里还有少年的身影,再望向窗外,却见暗夜之中,闪电照着一条银龙腾云飞远。
05 -
画面又是一转,那叫归阳的男子对林晚说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阿晚,等我,三年之后,我若未归,你可嫁与他人。”
林晚尚未从之前的噩梦中醒来,一时竟不知该信不信他,可他眼里的深情却又绝不能作假,一时泪如雨下,她该信谁,又该不信谁?
吕归阳拥她入怀,在她耳边留下“等我”二字,便策马离去。
三年如期而至,这三年来,林晚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叫临渊的少年,可她总能在梦中见到他,见到那个少年笑得如三月的春风般让人沉醉,他的手总是捧着一颗红色的雾珠,笑着说要送给她。
从别后,意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三年来她写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一句,婢女只当她思念那出征未归的将军,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想谁,那思念像九龙坡上的野草,恁是骄阳再烈,也不能抑制它的生长,反而让它越长越盛,如今确实只能在梦中见到他的模样了。
连她自己也未发现,朝夕相处间她早已对那少年生出了情感,可人妖殊途。
近来临海镇出了很多人命,大家都惶惶不安,只道又是哪方妖怪出来作祟了。
那出征三年的将军终于凯旋而归,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他那许下诺言之人。
三年未见,他的心上人出落的更加美了,眼角眉梢都是他喜欢的样子,这样的人陪她过几辈子都不够的。
一转眼,就到了婚宴大典上,那郎才女貌二位新人在众人的喝彩声中一步一步走向高堂,大家都想看一下盖头下面那天仙似的容颜,可惜只有新郎才能看到。
忽然,一阵狂风吹入堂内,那新娘的盖头不知何时被风掀开一角,在看见新娘容颜时,人群中一人惊呼出声:“妖、妖怪啊……”
随后一阵暴乱,瞬间大堂只剩寥寥三人,除了二位新人,便只剩那堂上坐着的林老爷。
林老爷大声喊出:“儿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快回来,我儿不是妖怪,不是妖怪。”
可哪里还有人回应他。
林晚像做梦一样,她一面安慰着爹,一面试图叫醒吕归阳,可他像失了魂一样,只知道跟着自己,她怎么也喊不醒。
她跑到天井的水缸去照,那水中倒映着一头红发的女子,不是她还是谁?
世人荒唐如斯,无论青红皂白,凭一头红发,便将她唤做妖怪。
这个场景她有点熟悉,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好像也是这样,不给那少年任何信任,便让他消失了。
她像失了魂一样嚎了起来,最后一下子躺倒在地上,她觉得心脏像被刀子割了似的,疼得如何也说不出话,只能放声狂笑,不知是在笑他人,还是在笑自己。
远看,不似妖,也更像妖了。
而在大堂的另一边,那名唤吕归阳的男子手中却忽然掐出一张符纸往空中一送,少顷便化作几缕烟火。
须臾,一黑衣道人便直趋林氏府邸,将那躺在地上的林氏嫡女抓擒住。
然后便出现了祭台那一幕。
林晚觉得自己不能再沉睡下去了,她想赶紧醒来,她想解开她与临渊之间的误会。
终于,她拼尽全身的气力一下子坐了起来,入眼的便是方才的水晶宫。
她四处呼喊临渊的名字,可根本就没有人回应她,最后,她喊累了,累得再也喊不动了,也不知那日月星辰轮番了几回,有一个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唤她阿晚。
她一下子撑开了双眼,却不是她日思夜想的少年,而是那叫吕归阳的男人。
她一把推开了他,然后又反应过来,问道:“临渊呢?临渊去哪里了?为什么是你?”
“阿晚,你真是让我伤心,你是我的妻,为何一见到我却提别人的名字?”
林晚几近咆哮:“你滚,你滚,你真是让人恶心透了,你怎么是这样的人?你真是太可怕了。”
她于梦中见到许多他人见不到的,原来一切都是这个人设局,她可算见识到了什么叫人心险恶。
有时候,人是最脆弱的生物,在其他种族面前不堪一击;有时候,人又是最坏的生物,他们为了私欲,可以不择手段。
“我都是为了你呀,阿晚,这样我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了,我可以把你也变成妖,我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林晚再也控制不住笑道:“为了我?你是为了立军功,你想获得无上荣耀,你是被权力蒙了心,我只是你的棋子。”
吕归阳忽然变了脸,那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阴毒,一开始他好像是想要长生与她生生世世都不分开,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被权力蒙了心呢?他竟然忘记了。
他只得向她炫耀道:“临渊那条小龙崽已经死了,他把内丹给了我,所以我活了,没错,是我一手策划的,你知道吗?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场博弈我会赢的,因为那龙妖爱你爱疯了呀!”
“只有你自己不知道,他每次看我那眼神像要杀了我一样,如果不是爱你,他为什么拿那样的眼神看我?后来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他居然是妖,哈哈,我当时居然一点也不害怕,我想让他将我也变成妖,可他居然不理我。”
“我筹谋了三年,我就知道那小龙崽子不会离开你的,旁人看不见他,可我修了三年术法,我看得见,他总是站在你的窗台前发呆,我最厌烦他那一副深情的样子了。”
“还有,你那句诗写给谁的?你别以为我不知,凭什么我从小的青梅竹马要被那龙妖抢走?我不甘心的。”
“我只能利用你了,我没办法,我一介凡人怎么斗得过他,所以我用幻术将你的头发变红,让他们都以为你是妖怪,我还杀了好多人,哈,你知道,那些人最见风使舵了,谁会给你辩解的时间?就像三年前你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一样,对吗,阿晚?”
林晚只觉胃里一阵翻腾恶心,她不想再多看这个人一眼。
可吕归阳偏又说道:“你一向最自负了,所以你肯定会以为这一切是临渊干的,我就真的把自己杀死了,我用命来赌,不对,不是赌,不用赌,我知道他肯定会为了你来救我的,你看,我很轻松的就赢了。”
她忽然觉得很累,这一世太过于漫长,实在是太累了,她拿起枕边的金簪一下子插入了自己的心脏,就像不久前,林晚拿着这枚金簪插入那少年的心脏一样,可真是疼呀!临渊当时肯定很疼吧。
在合上双眼的那一刻,她想,她想再见那个少年一眼。
- 06 -
再睁开眼,她已躺在那辆破旧的绿皮火车上,可四周寂静无声,除了铁轨摩擦的声音。
她忽然放声痛哭了起来,她觉得心很痛,像被无数根细小的针刺了一样,人果真有前世今生,她所有的记忆一下子被唤醒了。
她从未后悔救临渊,她后悔的是从未看清自己的心。
“如果想让他活,就拿着我去找他。”却是那红色雾珠发出的声音,同开始听到的声音一样。
林晚赶紧问道:“去哪找他?真的可以让他活过来吗?”
“九龙坡寒潭寺枯井中。”
声音到这戛然而止,那辆一直驶动的绿皮火车像疲倦的老兽,也缓缓停了下来。
林晚缓了许久,才发现车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她握紧了手中那颗红色珠子,踏门而出。
当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还在杂货铺前拿着把菜刀观摩,林妈妈拍着她的肩膀问她发什么呆。
浮生一梦,大梦三生。
林晚再一低头,看见自己手中多了一枚红色珠子,她知道这一切不是梦。
她要去救临渊,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杂货铺,迅速拦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被她急切的样子吓得一脚油门踩到了底,愣是将身后人的惊叫声甩开,散入微尘里了。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一张无形的网,终于又将他们缚到了一起。
临渊,我来了。
九龙坡寒潭寺内,一波古井中,却别有一番洞天,入井有水,潜下两米却是一片晶莹剔透的水晶造成的宫室。
一二十来岁模样的女孩儿,正拿着一颗闪着红色雾光的珠子,放入那躺在水晶棺里的少年口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躺在水晶棺里的少年终于睁开了眼睛,林晚盯着那双眼睛看着看着,欢喜得流了眼泪也不知。
那如星辰般璀璨的眸里倒映着她的模样,她终于又听到了那温柔的声音:“你是何人?”
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那又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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