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湄青萍
昨晚窗外的风呼号了一整夜,气温骤降,似乎整个屋子都冷却了下来。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想起前些天路边看到的茶花,不晓得她们又要被风雨打落多少花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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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中国文人尤其看重一种花能否凌寒开放,并据此评价花的品格。比如,梅花、菊花,就因此成了文人心中不畏严寒、傲然独立的精神象征。
然而,对于同样在严寒中盛开的茶花,却很少被提及,甚至在北宋张翊编写的《茶经》中被归为中下品,这是为何呢?
一则归咎于茶花的颜色。大部分的茶花,尤其山茶花,以红色为主,深浅不一。恰如李渔在《闲情偶寄》里所写,“其浅也,如粉如脂,如美人之腮,如酒客之面;其深也,如朱如火,如猩猩之血,如鹤顶之红。”
一片皑皑白色中,如同红楼梦里贾宝玉身披一袭大红袍消失在雪色中,岂不美哉。为何又因红获罪?要怪就只能怪北宋那时的审美比较推崇素雅之美,认为其太过艳丽了。
这一点,若山茶花有知,怕是不服,必要学汪曾祺老先生文中的栀子花爆粗口:“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红,红得痛痛快快,你们她妈妈的管的着吗!”
雪助花妍二则归咎于茶花的多见和经久耐开。
唐代诗人陈标,曾写过一首诗为蜀葵叫屈,“眼前无奈蜀葵何,浅紫深红数白窠。能共牡丹争几许,得人嫌处只缘多”。茶花之所以不叫人稀罕,大概也是因为“得人嫌处只缘多”。人总是物以稀为贵,花亦然。
而且,茶花的花期很长,从初冬一直到来年春天,刚好填补了大自然中无花可看的空白;不似玉兰、樱花,刹那繁花,风雨袭来,便一开俱败。只因其转瞬即逝,恰好激发了人们的惜花之情。
花瓣层层叠叠,比之牡丹亦不逊色不过,这一切都是以人的视角为出发点的,而植物本身怕是不在意,她们在意的是如何更好地繁衍生存下去。
花期久者,如紫薇、木槿,采用的其实是一种集体生存战略。单朵花,或许几天便败落了,然而就整株花来说,却可以接二连三地开放,你方开罢我登场。如此,这种物种才有延续下去的可能。这多么像我们的民族,无数个前辈倒下去,又有一个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站起来!如此,才可生生不息。
唯有放下我们心中的评判,才可能真正“看见”一朵花的美。更何况,草木有本心,又何求美人折呢?
白色中点染红色,似金庸先生笔下的茶花品种“美人抓破脸”02
茶花其实是一个大家族,除了山茶花、还有油茶花、茶梅、金花茶等。在我们身边,比较多见的,是山茶和茶梅。她们比较明显的区别是,茶梅凋谢时,是一片片飘落的,如梅花。而山茶,却是整朵整朵坠落的,莫名给我一种“触目惊心”之感。大概,总是不自觉地联想起那个跳楼而亡的绿珠吧。
绿竹是西晋一个富豪石崇的宠妾。据说,她长得妩媚动人,又擅长曲意逢迎、承欢侍宴,因此深得石崇喜爱。当时政局混乱,石崇失势之后,就有人乘机收拾他,还想把绿珠据为己有。
孙秀作为具体执行人,带着军队就杀进了石崇的金谷园。此时的绿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于是就来到石崇面前,飘然下跪道:“我情愿在您眼前一死,来报答您对我的恩情”。于是,便在高台上纵身一跳,可怜美人就这样香消玉殒……而她跳楼化作的一滩鲜血,便也化作了红色的山茶花。
晚唐诗人皮日休曾在《山茶花》一诗中写道:“风裁日染开仙囿,百花色死猩血谬。今朝一朵堕阶前,应有看人怨孙秀。”
一朵茶花落了,犹如在马嵬坡被逼死的杨贵妃,额头的金钿染尘无人收。人们不禁叹息:都赖孙秀这小子,把绿珠逼死了。
“今朝一朵堕阶前,应有看人怨孙秀”,一朵茶花引发的叹息03
不过,我曾在山中意外邂逅山茶科家族另外两个成员——连蕊茶和格药柃,她们的花虽也是整朵坠落,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同。
那还是在早春,一家人去爬山。一场新雨过后,空气尤显得清新怡人。行在山间,只听得水声淙淙。就是在这样不期然地行走中,偶遇了连蕊茶。她们,一朵朵或仰或翻地落于河边布满青苔的石头上,白色剔透的花瓣上尤带着点滴雨珠,似美人“梨花带雨”,让人心中生出无限怜惜。
连蕊茶而一次在杭州爬山途中见到的格药柃,直让我惊呼“此花只因天上有,人间更有几回看”。花朵小而精致。五个白色花瓣,摸着略有质感,衬托着中间黄色的花药,仙气十足。遗憾的是,待要抬头回望,看看此花究竟从何树落下,却看不真切。唯见一朵朵小花细细密密地挤满枝条,被绿叶遮挡着,反倒不太显眼。心中不由感叹:有些花的凋零,甚至比盛开更引人侧目。
格药柃,此花只因天上有,人间更有几回看我想,古往今来,还是李渔的评价最是真切。“此花也者,具松柏之骨,挟桃李之姿,历春夏秋冬如一日,殆草木而神仙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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