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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不一样】12月联合主题征文
(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已经点亮。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芬骑着一辆红色的小架自行车急驰穿行其中。平时胆小的她在人多的地方都是推着车子走,因为她的技术不好,害怕撞到别人。而今晚似乎后面有人追她似的,骑着车子在人群中见缝插针,左右扭拐着飞快向前。路人害怕被她撞到,都惊恐地躲到一边,他们惊异地问:“这是怎么了?”没有人回答,芬的脸上挂满了泪水,一闪而过。“疯了!”她听到有人惊呼,但她已经顾不了这么多。
此刻,她只想逃离,或者像蚕一样给自己裹上一层厚厚的铠甲。
车子一直向前,过往的一幕幕不停地在脑海中闪现。
就在一小时之前,她下班之后,在家正吃晚饭的时候,电话铃声便响起来,她拿起电话:“喂,你好!”
“芬啊,有时间吗?出来一下,我在旺美宾馆等你。”男朋友恒在电话里说。
“好。”她放下电话,赶紧扒拉两口,把碗放进水池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骑车出门了。一路上她想,今天恒有点奇怪。过去,恒要么直接来找她,要么打电话直接约去哪个电影院,或哪个咖啡厅,今天却是去宾馆,难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一路想着,已经来到了宾馆的门口,找了个地方扎好了自行车,就径直进去了。
芬来到旺美宾馆的大厅,在一张紧挨着门口的桌子跟前坐下,这时恒从楼上走下来,就像他看着她进来一样,芬的心中又稍感惊骇,但还是被见到男朋友的欣喜所冲淡。她赶忙站起来,用快乐的眼神打量着这个将与自己共度一生的男人。
他今天打扮得很特别,但芬觉得很刺眼。深咖色的上衣搭白色的裤子,上衣掖在裤腰里,被腰带扎着,还是那般高大帅气。但挽起的袖子,左手一道,右手两道,像一个忙碌的家庭妇男,刚刚收拾完家务。与往日的精致儒雅似乎有所不同,带着更浓重的生活气息。
他一步一步走下来,望着满面笑容的芬表情僵硬,没有一丝波澜。
“什么时候来的?”芬笑着问。
“晚上刚到,来办点事情。”他看着她,说:“坐吧。”
芬微笑着习惯性地用双手捋了一下身后的长裙,重又在桌子边上坐下,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恒,嘴上说:“办好了吗?”
恒在另一边也坐下来,打开一听饮料递给芬,芬也没有客气,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慌忙之下还洒了一点出来,恒赶忙抽了一张纸巾递过来,说:“慢点喝!”
芬尴尬一笑,接着问:“看电影吗?”
“不,我想跟你说的是,”恒停顿了一下,又看了芬一眼,艰难地说道:“我不能跟你结婚。”他的目光移到脚下。
芬一下子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我也没想过要嫁给你。”便羞愤难当地冲出门去。
悲伤充斥着她的胸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一路小跑,很快找到自己的自行车,快速打开,骑上车子,一路狂奔而去,很快消失在霓虹灯下的人群中。
(二)
他是她所有的希望,她对他倾注了所有的爱。而他,却轻飘飘地将那么一句冰冷的沉重到她几乎扛不起的话语,重重地甩到她的跟前,差点把她击倒,甚至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他可是她的初恋,她那么爱他。他第一次来单位找她的时候,身上穿的裤子的屁股上带着补丁。只是与平常的补丁不同,是用好布在里面贴住了,又用缝纫机跑成一圈一圈的正方形的图案,但裤子磨破的洞却是显而易见的,看上去依然十分突兀。
也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吧,那天,恒在芬的单位门口等她。当她看到他的时候心里一惊!但她没有表现出来,他拥有怎么样的家庭,她真的不知道。她认为,她爱的是恒这个人,而不是他的家庭。
那天下班,她赶紧去百货大楼给他买了裤子和衬衣,恒便在瞬间帅气了很多。恒都工作几年了,还穿着补着补丁的裤子,让她心疼不已。她在心里发誓,以后会让他衣食无忧。
他们是同一所大学的上下级老乡,他是师哥,芬小他一届,是师妹。他们在同乡聚会时认识。那时的恒很孤傲。开学都快小半个学期了,他们还不知道上届的大哥大姐们在哪,是谁。那时候,恒是班长,还是学生会主席。高大的身材、帅气的外表,能说会道嘴巴,使他成为那个时候他们学校各种新思想的领军人物,主导学校报刊的编导工作,迎接老乡的事他都没放在心上。使得芬这一批新来的同学们对恒这位大师哥颇有微词。
快毕业的时候,班主任找他谈话:“恒,今天你给兄弟一句实话,你还想不想毕业了?”他的班主任魏老师是在恒考进来的那一年大学毕业,刚好分配在恒的班做班主任老师。平时他们接触得比较多,年龄上也差不了几岁,慢慢地感情逐渐深厚,称兄道弟的。
“怎么说?”恒不服气。
“说心里话,如果你小子想毕业,就得给我老实点,好好去上课,别弄那些没有用的!把挂的科补上去,及格了才能给你毕业啊,要不然怎么给你分配工作?咱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你最后是打算放弃这个美好的前程吗?”见恒不说话,老师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重新坐到恒的面前,用食指敲着桌子,继续说:“我说你是不是糊涂了,啊?写小说就不用毕业了吗?不错,你的文章写的是不错,但你也没在全国知名的杂志上发表过,以此为业,不是有点太过荒谬了吗?你都给同学们起到什么带头作用了?现在,正是你要跨入社会发光发热的时候,你的人生从此走上熠熠生辉的起点,你是你家里的顶梁柱。父母含辛茹苦培养你到现在,眼看着有出息了,你忍心让他们失望吗?写作,能按月拿工资吗?能解决目前生活困难的处境吗?你难道不想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撑起一片天空吗?”
恒自此才想起在那二亩黄土地上劳作了一辈子的父母,他们的汗水,他们的辛苦,和他们期望的眼神都深深刺痛他每一根敏感的神经,他是他的家庭所有人的希望和未来。
临毕业前夕,恒去找了芬,在芬的教室门口谈了很长的时间。那晚,芬脸红了。恒看着她一直笑。
“笑什么?”芬很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灯光下的脸似乎更红了。
“对别人的要求要学会说不,多跟人说说话,多锻炼口才。”恒像大哥哥一样叮嘱她说。
芬一头雾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的,她经常害羞,动不动就脸红。她没见过他几次,为什么他那么了解自己?也是在那个晚上,说到自己,他叹了一口气,正在努力补考,他特别强调自己珠算一级,只有这一科才是他最满意的。应该拿到一级的人很少吧,芬想。他还说他是家里的老大,弟弟妹妹们都在上学,所以,他肩负的任务很重,他没有资格任性。
“你也会为二斗米折腰啊?”芬笑他,他也笑,然后低下头,说:“老师说的对,工作是不能放弃的,我原本想当一个作家,但生活是现实的,先解决生活问题再说喽。”
“可以作为业余爱好来发展嘛。”芬说。
“只有这样了。”恒似乎很无奈。
(三)
恒被分配到乡政府工作,还算不错的。他给芬写了信,告知她自己的情况,并让芬放暑假的时候去他家玩。芬没多想,暑假也没去他家。
芬毕业了分在了县城。每当恒来县城办事情,总会来看看芬,两人一起看电影,喝咖啡。记得有一次恒专门来找芬看轰动一时的美国大片《廊桥遗梦》。因为人特别多,他们从一家电影院跑到另一家电影院,最后终于在一家很偏远的一个电影院买到了票,他们带着一颗“噗通噗通”乱跳的心,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手拉着手看完了这一场电影。
说实话,芬不是一个心思细腻、敏感任性的女孩,她是一个大心脏,稀里糊涂地跟着恒坐在电影院,并没有完全弄明白这部电影所讲述的故事对他们到底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有恒陪着她,她就知足了。她看着一张张外国人陌生的面孔有点心不在焉,也不知道恒为什么因此而兴奋。说实话,芬有迷茫,且不知所措。
而现在的芬,却是满眼的悲伤,骑着车子拼命地跑。在经过一个必经立交桥的上沿处,恒竟然先她一步到达。他站在她的前方,岔开双腿,张开双臂,想把芬拦下来。芬泪眼朦胧,将车头一拐,偏过一边,直接从他的身边冲过,继续往家里奔去。
失落的恒,在后面继续追着。
芬不顾一切地逃到家里,将门反锁,身子才完全软下来,顺着门慢慢滑落,跌坐在地上。她没有问恒为什么,但她已经知道了结果,前面的铺垫和理由,她也没有兴趣去了解。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不是顺其自然的水到渠成,即使将来勉强走在一起,心中难免不留下疙瘩。更何况,也不一定是她曾经期待的那个结果。如果是这样,那将会更糟,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懦弱而被人心生怜悯。既然恒已决定,他心中也必然做过仔细的考量,或许有他的苦衷和理由,又有何必为难他呢?既然不能相濡以沫,何不如相忘于江湖!
但她还是感觉很丢人,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好,被人甩得如此干净利索;她的心很受伤,那个她曾经心疼的像心疼自己孩子一样的男人,居然如此薄情寡义,那还有什么可留恋?她黯然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己。
她背靠着门坐在地上无声地啜泣。甚至恒上楼的脚步声她都没有听到。
当“嘭、嘭、嘭”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芬,停止了啜泣,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外面的声音:“芬啊,你开开门吧!”
她紧紧地依住门,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唯恐恒破门而入。
“芬,你开门,我进去好好跟你说。”恒在外面很着急,芬在里面就是不出声。开门不开门,反正都是一样的结局,干嘛还要多此一举?芬感到她和恒之间再也不会像之前那般心无杂念,全心全意地投入在甜蜜的爱恋里了。芬知道,恒已经在她面前画了一道深深的沟堑,将他们分割在天南地北,不可逾越。他们的感情会因恒的这句话,无论如何都不会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爱意缠绵。
芬在里面拼命抵住门,恒一直在门外面,不停地敲门,不停地喊着芬的名字。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外面没有了一丁点的动静,完全陷入沉寂,融入黑暗的夜色里。
夜静悄悄的,芬在地上坐了很久,屋里一片漆黑,她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直到夜深,她才从地上爬起来,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把脸埋在臂弯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四)
日子恢复了平静,工作日复一日地进行着,芬把自己埋进无休止的工作中,慢慢将恒淡忘了。
一年以后的一个初夏的早晨,芬刚到办公室,发现自己的座位上竟然坐着她上一届的李森。
“嗨,你调我们单位来了吗?”芬惊喜地问。
“好久不见!”李森起身,和芬打着招呼。
“坐!”,芬也坐下,笑问:“有事?还是请我喝喜酒?”
“是这样的,小李这几天在我们单位协助咱完成一项工作。”旁边的科长说。
“哦,行,我全力配合。”芬笑着说。中午,芬留李森吃饭。芬去食堂打了几个菜,在办公室的茶几上用餐。李森夸奖着芬单位的伙食,两人边吃边谈。他们谈到他们几个同届同学的状况,谁结婚了,谁调动了等等。
“你还记得恒吗?”李森看似无意地提起了恒。
芬心里一阵颤栗,她恨不得伸出拳头砸碎李森的脑袋!却保持着表面的冷静,若无其事地说:“知道,怎么了?”
“他毕业之前就结过婚了。”李森吃着饭说的漫不经心。
“啊?”芬一下子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但很快回过神来,淡淡地说:“真的?他藏得还怪深呢,我都不知道。”她说得轻描淡写。
“好多人都不信。”李森看了芬一眼。说话时并没有什么表情,也是淡淡的,他或许想提醒芬,又不能说得太直接。同在一个系统工作,恒和芬的事,李森不可能不听说。
“你不说,谁怎么知道呢?”芬轻笑,心中却涌出无尽的苦水,渐渐将她淹没,将她浸泡,半天才缓过气来。
晚上下班,芬回到家里,长舒了一口气,她找出恒的照片,托在左手的手心里,扬起右手“啪啪”地扇起来,直扇的自己的两手发麻,通红,隐隐地作疼,才住了手。来到窗边,打开窗子,深吸一口气,一阵风从背后吹过来,恒的照片瞬间顺风脱手而出,飘出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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