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比这种声音更能打动人的了。
它来自史前,带着土壤的味道,带着秋风的味道,带着沉淀了千年岁月而迸发出的沉香的味道。厚浊而喧然,数千年来在晴朗的日光或婉约的月光之下,洞穿人们的魂灵。
也不知是随意而为,还是本来就通晓乐理,这一番吹奏令得听者都是十分惬意。风把她的青丝撩起来,又沉落,而她闭上了眼睛。
“真是仙女一个。”落雪之日,女子如莲遗世独立,“呜呜”埙音,感动了一个人,这人是不忘川中的猎户刘三。
因为巡猎的缘故,猎户比一般村民起得都要早。那会村里还是一抹黑,这女人又没有动静,自然被他给忽略了。
这时,刘三刚从野外巡猎回来,手中还拎着几只野兔子,带着一身的土腥气,身上浊气盘桓、晕头胀脑。就在这时,埙的声音飘进他耳朵里,像水一样,让他心神一涤。循声望去,他看到了俏生生站在屋舍前的女人,以及她随风散乱的青丝。
刘三看了有一会,自个儿嘟嚷了一声,脚步却是移得近了些。
“咋回事呢?”刘三站在了最外围,右手胳膊轻轻碰了碰旁边的村民,打听到:“这大清早哪来的女人?长得怪好看的。”
“去去去,”这村民事先没发现是刘三,此时却有些埋怨他打扰了自己,但碍于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耐着性子答道:“先听着呗。我也没搞清楚这个事情哩,据说是从岭那侧来的。”
那人一面说着一面朝着远处的秦岭努了努嘴,刘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越过不远处屋舍的顶上灰瓦,越过灰瓦间摇曳着的几株青草,最终停在了那道岭的半山腰。他个子比刘二蛋要高上许多,看得也远了些,只是那道岭依旧沉默地立在那儿,没有什么变化。
变化的是刘三的眼神。
此时,太阳恰巧从那里升起,炫到了他的眼睛,似乎点燃了什么。很快又泯灭掉。
刘三有了略微的失神,但马上又将目光看向了场中的女人,有着一些零碎的记忆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里,他握了握那满是老茧的手掌,看了看左手手臂上那道年岁已长的疤痕,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目光也是直直地看向了女人前面那扇紧锁的柴门。
柴门深掩,没有一丁点儿打开的迹象……
埙声在响,幽深,旷远,哀婉,绵绵不绝……
女人吹着埙,一吹就是许久。流韵溢满山川。
众人听着,恍然神游,每个人的神色之中仿佛都藏着一个故事。
晨曦的初阳渐渐将光影投射下来,日影在他们与吹埙的女人之间悄悄地动。
“那是秦岭半山腰上土壤的味道唉。”刘三不觉说出来这句话,泪水在他的眼眶中充盈。
众人皆是屏息凝听,刘三这一句话说出来,声音不大,却是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女人停了埙,猛地甩过头,大瞪眼睛打量着外围的那个粗莽汉子,问:“你说什么?”
“埙声让我想起了这道疤。”刘三说着挽起了袖子,人群自觉地空出来一条路,他抬步向前走了几步,伸出左手给女人看了看,然后指着远处那道岭,说道:“我爬过那道岭。”
四目相视,默然无语,似乎在回味消逝的埙声。
片刻,女人走到日光里,递过手中的埙说:“不要钱,给你。”
刘三愣愣地接了过来,热泪盈眶,半晌才讷讷道了声谢,深深地看了那女人一眼,拿着埙转身回屋了。
众人都是一时不解,然而女人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打算,除了刘三和她似乎没人能够理解。不,或许人群中一个算不得高大的身影也有着同样的感触。这个少年啊,热泪盈眶,他也懂得其中的含义么?
女人看着刘三走远,方才回过了头,朝着刘二蛋歉意地笑了笑,把他刚送的埙给了出去,原本打算说些客套的话,却见他哭得伤心,心中不由微微一惊。
“你、哭什么?”女人犹疑地问道,脸色却已然恢复如常,“你也想起了什么吗?”
围观众人闻言皆是将目光看向了刘二蛋,似乎这村南老刘家的孩子,也从埙声中听出了点什么来。
“我哭是因为你把埙给了刘三大叔……”刘二蛋话说到一半,村民不由都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吝啬了?还是在外人面前,这也忒丢人了吧。
只有那女人眸光愈发的惊奇,心中暗自嘀咕,这孩子果真只是一个村野少年么?
“刘三大叔曾经试图越过那道岭,”刘二蛋惋惜道:“无奈峭壁倾陡,虽然借助藤条无数,却还是功亏一篑。但不管怎么说,在我眼里三叔永远是英雄。”
“只是这么多年来,”刘二蛋有些落寞地说道:“村里却没有人为他说过话,甚至嘲笑他不自量力。我知道,三叔心中一直有着委屈啊。”
围观的村民不少都有些羞惭地红了脸,若这言语是从刘三口中说出,他们自然不屑一顾,甚至还要嗤之以鼻,但是这话由少年说出,却是让得他们都是不知如何去辩驳。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众人无言以对,却不代表所有人都不这么认为。
女人前方的柴门在这时终于“吱呀”一声被打开,人影还未露出,这句话先传了出来。语气平淡至极,却带着浓浓的威严,不容置疑一般。
众人皆是一喜,都是略微弯了弯身子以示尊敬,齐声叫了一声:“村长。”
“嗯。”村民口中所谓的村长这时方才从普通的屋舍房檐下露出了身形来,他先是淡淡地扫视了众人,又瞥了一眼刘二蛋,最终将目光锁定在眼前的女人身上,四目相对,村长还没有开口就先是叹了一口气,“唉……你又何故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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