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泉路上,娇艳欲滴的彼岸花,倒映在忘川河中,奈何桥上往生的人络绎不绝。
一碗孟婆汤,洗尽前尘往事。
有人想着自己出生在一个富贵人家,享尽荣华富贵;有人眷恋人世亲情,不肯离去;有人贪恋财富,不愿喝下孟婆汤……
也有人只为等一个人……
花月晗这一世太惨了。
本是花家独女,是花老爷的掌上明珠。然而,十七岁遇到的那个人,便注定了,此后的喜怒哀乐都是他。
天色愈晚,月光如水。
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街上行人躲闪不及,不料一个少年被马儿踢出去好远,砸到一个商贩的铺子,才堪堪停下来。
少女灵光一闪,惨了,撞到人了,于是下马,走上前,颤巍巍地扶起受伤的少年。
迷离月色下,依稀可见少年俊俏的鼻梁,菱形的薄唇,星辰般闪烁的眼睛……
少女看的出神,一瞬间忘记自己下马是干什么的。回过神来,嘴唇微微张开,“你没事吧!”
少年轻叹一声,咬紧的牙齿吐出几个字,“没事。”
而后,少年背起竹篓,一瘸一拐的走进深巷中。
二
花家夫人突然病重,花老爷派人去接在寺庙祈福的花月晗回来。
月上中天,花月晗回来的事情,传到了病榻旁的花老爷耳中。
花老爷握住那只骨瘦嶙峋的手,信誓旦旦,“咱们女儿回来了,撑住。”
女人费劲地睁开紧闭的眼皮,眸光暗淡。烛火摇曳下,女人的脸看不见一点血丝,手指惨白,如同一张白纸。
“爹,娘,我回来了。”
花月晗鼻尖一酸,眼里闪着泪花。
看着病榻前的丈夫女儿,女人心满意足地去了,留下一屋子失声痛哭的人。
花夫人的葬礼来了许多人。
凌枫在人群中探出一个脑袋,远远地看见一袭白衣少女哭成个泪人,少女精致的容颜与他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叠,唤起了独属于他的记忆。
寒冬腊月时,白雪纷飞,厚重的积雪铺满整个青石路。
一个八九岁男孩双手握拳站在雪地上,满腔怒火,殊不知雪花已落满他的肩头。
一个少妇带着一个稚童从他前面经过,男孩没有看她们,依旧是那个姿势。
雪地上,一串或深或浅的脚印由远及近来到男孩身后,冰冷的拳头被一股温热融化了,手心触摸到的是柔软光滑的稚嫩小手。男孩心里先是一惊,而后心底渐渐升起一股暖流。
是一个约莫五岁的稚童,梳着凌云髻,头戴一支镶嵌粉色珍珠的簪子,面若桃花,柳若眉,眼如星辰,再加一张樱桃小嘴。
女童稚嫩的声音响起,“哥哥,和我们一起堆雪人吧。”
女童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不远处的妇人。
片刻迟疑后,凌枫有些为难道,“哥哥,在罚站,不能陪你,改天陪你堆雪人。”
不久之前,他的作业被同窗藏起来,导致他不能交作业,老师知道了,罚他站。
这时,一个男孩从书斋跑出来,对着凌风喊道,“凌枫,老师知道实情了,不罚你了。”
凌枫松了一口气,轻拍肩头落下的雪,蹲下来,展露笑颜,温柔的说道,“好了,哥哥要去上课了。”
女童一脸天真,樱桃小嘴抹了蜜似的,“那哥哥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哦。”
后来,凌枫得知那个女童是花夫子的千金,叫花月晗。
而他,只是一个孤儿,靠吃百家饭长大。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连靠近她,都没有资格,更别谈喜欢她了。
侍女小柔扶起哭成泪人的花月晗,花夫子的一些学生赶忙迎上前,说着嘘寒问暖的话,除了凌枫。
花月晗一一应着。
有风吹进前厅,本就穿的单薄的少女,身子微微一颤,一个哈欠差点就要打了出来,被硬生生的憋回去。
少女眸光流转,一张脸映入她的眼里,依稀记得在哪里见过。
灵光一闪,是那夜被马撞到的少年。
少女缓缓挪动走出拥挤的人群,迈着步子,来到少年跟前。
少年怔了怔,随即温和的说道,“没事吧,节哀顺变。”
就没有然后了。
少女点头,声音清脆婉转,“那夜,我的马儿撞到你了,没事吧!”
凌枫一愣,端详着花月晗,脑海里渐渐浮现那夜的情景,当时他忙着回去,并不仔细看,如今看来,到真有几分相似。
“无妨。”凌枫继续道,“天气转凉,穿的厚一些。”
花月晗微微颔首,“诺。”
三
送葬的队伍出了城往南拐行进几里路就是大梵山。
大梵山山势连绵不绝,蜿蜒曲折的山路从山脚一直到山上的一座寺庙,山中树木高大,杂草丛生。
为花夫人选的墓地在山顶的一处竹林中,队伍走走停停,到地方已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暗。
花月晗一天没吃东西,此刻肚子正咕噜咕噜地叫,便想去寺庙中求一些斋饭。
天色暗沉,一轮明月隐在云后。
一袭白衣少女提灯挽月,跺着碎步,走在竹林的小路上,远远看去,宛如一个幽灵。
风声簌簌,烛火摇曳。
小柔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小姐,我害怕。”
花月晗淡淡回应,“害怕就回去。”
小柔道,“可是……丢下小姐一人,我不放心。”
花月晗道,“要不你在原地等我,如果我去寺庙没有回来,你就告诉爹爹,派人来找我。”
小柔点头道,“好。”
月色迷离,烛火熹微,去寺庙的路并不好走。
这条路花月晗从未走过,也不知道这山中有什么。
“嗷呜~”
花月晗耳边传来几声狼叫,借着烛火,依稀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站着几只模糊的狼影。
花月晗心头一愣,杵在原地,巴巴地瞅着泛着绿光的眼睛渐渐逼近。
此刻,她的脑海中就一个字,跑。可是脚不听使唤,软绵绵的。
须臾之间,狼群来到她的周围,有三只狼。
狼围着她打转,露出尖利的獠牙。颤抖的手甩着灯笼,微弱的烛火下,狼群不敢靠近。
不知从何处投来几块石头,其中一块打在一只狼的身上。
“快跑。”
花月晗提着灯笼拔腿就跑,与此同时,少年也在跑。
两人在一处树下碰头。花月晗这才看清来人是凌枫。
慌乱中,凌枫脱口而出,“你先跑,我去引开它们。”
惊慌失措的花月晗看着凌枫道,“可是……”
少年一把推开花月晗,对着跑来的狼群叫嚣道,“来追我呀!”
狼的战意被激起来,两只狼追着凌枫,一只狼追着花月晗。
不知跑了多久,花月晗遇到一群打着火把的人。狼看见火不敢向前,只得离去。
花月晗跑向前,认出为首的一个人是她爹,悬着的一颗心有了安放之处。
原来是小柔等不到小姐回来,跑回去找老爷寻人了。
少女纤纤玉手搭在花老爷手臂上,累得快要虚脱了,一边喘气,一边开口道,“爹爹,救凌公子,他为了救我,独自引开了狼群。”
花老爷下令手下人继续搜索凌枫的下落,自己则带着女儿回家。
然而,花月晗此刻还不想走,若不是凌枫,她早已命丧豺狼之口,让她走,她怎么安心……
片刻思虑后,花月晗道,“爹爹,我等凌公子安全没事了,才回家。”
又继续道,“我没事,爹爹你先回去。”
花月晗边说边跑到搜索的队伍中去,小柔也跟了上去,独留花老爷一人在原地。
真是女大不中留。
四
月凉如水,树影斑驳。
狼追着少年穿过一片灌木丛,来到一处空旷的地带,少年知道前方已无路,一个急刹,扬起尘土万千。
凌枫对这一带熟悉,因为经常上山砍柴,采药。
少年站定身姿,掏出怀里的匕首,皎洁的月光下,刀口锋利,寒气逼人。
可他面前的是两只狼。
一只狼向着他的位置,扑上来,凌枫一个闪身,左手抓住狼尾,右手手起刀落,迅速地扎入狼的腹部,鲜血喷薄而出。
另一只狼瞅见自己的同伴倒在地上,顿时眸色狠厉,露出月牙形状的獠牙,流出一地白色的哈喇子。
凌枫故技重施,却在要得手之际,后背一处突然疼痛,像是被石头击中一般,一个趔趄,向前扑倒。
凌枫还未反应过来,狼便朝着他倒的位置扑来,慌乱之中,凌枫眼疾手快,握住匕首向狼扎去,一刀刺入狼的背部。
凌枫瘫坐在地上,心跳如雷,眼睛注视着树林刚才出现石头的地方,那里平静如常。
“凌公子。”
树林里渐渐亮起火把的光,是花府的家丁。
凌枫虚弱地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凌枫缓缓站起身,就看见花月晗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对着他说道,“凌公子,你没事吧!”
凌枫耳边声音渐渐模糊,视线也愈来愈迷茫。天旋地转中,凌枫顺势倒下,花如月无意抱住下落的凌枫。
月色迷离,白色素衣少女怀里静静躺着一个疲惫不堪的少年,少年额头汗水浸湿碎发,少女手指轻轻撩开碎发,眼里溢出温柔,嘴角带笑。
翌日。
屋内燃起木檀香,缕缕清香萦绕室内。明晃晃的暖阳透过半掩着的窗户纸,隔着一层洁白无瑕的床帘,带着几分温柔,洒在少年的脸上。
少年脸色有些不适,眼珠左右游走,翻了一个身,拉起身上的被褥,往头上盖,却闻到一股清甜的香气,不腻人。
少年翻身醒来,把被子往旁边一扔,这不是我盖的被子。
凌枫回过神来,渐渐回忆昨晚的事情,自己晕了之后,怎么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阵敲门声响起,“公子,醒了吗?”
凌枫应了一声后,小柔推开门,端着一盆水进来,放到桌子上。
“公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这里是……”
小柔傻笑,“是花府,昨夜你晕倒在小姐怀里,是小姐送你回来。因为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就自作主张带你回来了。”
“无妨。”凌枫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已是晌午。”
凌枫道,“那课岂不是已上了一半。”
凌枫说着,手上动作不自觉加快了。
小柔又傻笑,“公子,小姐已为你请过假了。”
小柔说:“小姐说,你醒了之后,去花园找她。”
凌枫道,“可有说什么事情吗?”
“赏花。”
五
小柔急匆匆地跑到花园去找花月晗。
“小姐,凌……凌公子他回去了。”小柔边喘边说。
花月晗此刻在抚琴,听到凌枫回去的消息,握琴的手紧了紧,手掌留下一道血痕。
小柔道,“小姐,凌公子还没有走远,此刻去追,还追得上。”
街道上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花月晗在人群中,跳起身来,目光看到视线最远处,欣喜若狂地跑向前去,轻拍那人肩膀,“凌枫。”
那人转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花月晗十分尴尬,连忙道歉,“看错人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花月晗一连认错好几个人,渐渐地,她不再抱有希望,或许在这人群嘈杂的环境,根本就找不到。
她回想起那日,马儿撞到他时,他转身走进的那条巷子,她也往那里走,沿途再问一些人,或许会找到。
于是,她朝那个巷子走去,一个转身,消失在人海中。
这条巷子很僻静,很少有人到这里来。七零八落的东西落在地上,也没有人管。花月晗跳开地上的东西,尽量不踩着。
巷子的尽头是一家染坊。五颜六色的布料挂在支起的竹竿上,风吹过,空气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染料味道。
隔着层层染布,花月晗看见一个人影从她前面经过。
“是你吗?凌枫。”
少女清脆婉转的声音回响在这染坊中,宛如深夜里的被惊扰的黄莺,十分不安。
没有人回应。
惴惴不安的花月晗双手撩开染布的一角,继续往前走着,过了一会儿,又一个人影隔着染布经过。
“是你吗?凌枫。”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从染布下面钻出,花月晗转过身正好对上,吓得花月晗一个机灵。
老人开口问道,“小姑娘,你到这儿干什么?”
花月晗站定身姿,开口道,“老人家,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人,容貌昳丽,身形偏瘦,大概有这么高。”
花月晗边说边用手比着少年的高度。一路走来,花月晗都没看见人,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人,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小脚在地上灵巧地跺着步子。
老人凑近花月晗,手指在耳朵边转圈,以表示自己耳朵不好。
看到老人的这个举动,花月晗激动的心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停在了那一刻。
她长舒一口气,天真的她以为走过他走过的路,就能找到他,终究是一片痴心。
花月晗独自走在人群拥挤的街上,周围的嘈杂声于她没有关系。在她身影的不远处,有一处酒馆,勾栏之上站着一个白衣少年,少年目光随着少女的身影挪动,直到消失在转角。
过了一会儿,一个老人步履蹒跚地来到少年身边,“公子,办好了。”
“辛苦你了,姜伯。”
老人咳嗽一声,“哪里的话。”
风过也,染布簌簌作响。
门吱呀一声开了,凌枫走进去,一个黑衣男子躺在炕上。
男子斜眼看着少年,很快调整姿势,站起来,“公子,我……”
“不必多言。”凌枫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冷锋继续说道,“那个姑娘走了,会不会打乱我们的计划。”
凌枫拇指磨搓着食指的扳指,缓缓道,“她什么也不知道,我自有打算。”
于她而言,是一片痴心。
于他而言,是一次心软。
六
凌枫回到书院,就听见一些谣言,大概是说,凌枫英雄救美花小姐,可能会成为花夫子的乘龙快婿。
还有是说花小姐替凌枫请假,早已倾慕于他。
……
总之,书院里一时间风言风语,流言不止。
凌枫对这些传言充耳不闻,依旧按照每天的惯例,朗读诗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凌枫有一个同窗,叫韩林,是尚书家的公子,十分爱慕花月晗。
一大清早,韩林到书斋听到传闻,一时间恼怒不止,愤懑不平地迈着步子,冲到教室里去找凌枫。
韩林一把将背着的竹篓扔在他的书桌上,凌枫一个躲闪,连忙转身起来。
“凌枫,这是怎么回事?”
凌枫问,“什么怎么回事?”
韩林道,“你和花小姐的事情。”
凌枫道,“我怎么知道。”
“那这么说,你和花小姐没有关系。”韩林继续道,“那你前天晚上怎么会在竹林里救了她。”
凌枫抬起头眸光流转,“哦,那天,吊唁完花夫人之后,就去竹林捡柴,忘记了时间,恰好遇到吧。”
“原来只是恰好遇到吧。”
凌枫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众人看向门口,花月晗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暗纹浮动的食盒。
众人一看心里猜了个七八分,都知道花小姐是来找谁的。
可韩林明知故犯地迎上去,瞥一眼食盒,心里暖洋洋的,好像这个食盒是带给他的。
“花小姐,你怎么来了。”韩林道。
“我来送一些吃的。”花月晗继续道,“凌枫,你可以出来吗?我有话对你说。”
众目睽睽之下,凌枫不好回绝,便跟着花月晗来到书院的一处回廊。
“凌公子,前天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花月晗道,“这是我做的点心。”
花月晗边说边将食盒递给凌枫。凌枫扫一眼食盒上面的花纹,没有接。
“做一些点心,全当是报答你对我的救命之恩,连这些也不能接受吗?”花月晗继续道,“昨日我邀你赏花,你为何不辞而别?”
凌枫神色淡然,“昨日身体偶感不适,所以就走了。”
花如月眸色迷离,“我可以听成这是你拒绝我邀约的借口吗?”
“随便。”
花月晗心头一颤,染上唇脂的薄唇轻启,语气缓和,“凌枫,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可是你并不喜欢我,从现在起,我也不要喜欢你了。这个食盒是我对你存的最后念想,现在我把它放在这里,至于你怎么处理,那是你的事情。”
少女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凌枫愣在原地,看着食盒上的暗红色花纹,一滴清泪滑落,滴在上面,啪嗒一声,溅起微不可见的水花。
那个夜色里,他并不是因为去砍柴才上山,而是收一到封信,要去接一个朋友,恰好遇到被狼困住的花月晗,凌枫让自己的朋友先走,自己则留下来,看着这些狼将她咬死,可是注视着原地不动的她,他动了恻隐之心。
七
三日后的深夜里,微风吹拂枯杨柳,绕过打更人的头,四处飞舞。
“哎哟!”
打更人栽了一跟头,回过头来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他走近,用脚踢了一下那人,没有反应。再仔细看时,那人脖子上血迹斑斑,地上也有一摊鲜血。
“死人啦!”
打更人大声叫喊着跑开,声音惊扰了街道两旁的住户。百姓们纷纷亮起灯,起来查看。
死的人名叫江平,是书斋的学生。
染坊中,凌枫坐在桌前,闭目养神。冷锋从外面顶着夜色进来。
冷锋道,“公子事情已经办妥了。”
凌枫睁眼,薄唇轻启,“没有人看见?”
“没有,事情很顺利。他死的事情会成为一件冤案。”
“那天夜里,我就察觉到有人跟踪,没想到竟是他。”凌枫道,“本可以留他一命,可他不该散布谣言,败坏花月晗的名声。”
“公子,你对花小姐……到底还是喜欢。”
“我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远离她,不曾想,即使不见面,也会思念成疾。”
“可她若是知道事情的真相,又会怎样对你。”
凌枫扫一眼桌上打开的食盒,里面装着一块白玉做的玉佩,淡淡道,“她不会知道的。”
三个月后的清晨,鸟儿在枯萎的枝头活碰乱跳,太院门前站满了学子。三年一次的科考,开始了。
寒风挟着零星飞雪,随着小柔的开门,袭进暖阁里的少女。
少女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小柔见状赶紧掩门,却瞧见半掩着的窗柩,走上前,关上窗户。
小柔轻声道,“小姐,怕冷还开着窗柩。”
花月晗不语,依旧专注手里的书。
小柔继续道,“今天是科考的日子,寒冬腊月里,也不知道那些学子们,写字的时候,手抖不抖。”
花月晗突然像想起什么来,眉头一皱,而后看着书籍,渐渐归于平淡。
“小柔,以后关于那个人的信息不必再传给我了。”
小柔傻笑,“小姐,我可没说是凌公子手抖。”
小柔道,“小姐,若是放不下,又何必叫我关注凌公子的事情。”
花月晗打趣道,“你呀你,越发没有规矩了。”
花月晗隔着窗纸抬眸望向外面的雪,雪色渐染远山,即使自己不再思念,不再喜欢,也希望那个人此生平安顺遂。
放榜的日子很快就来到了。凌枫高中进士。
凌枫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将这个消息告诉冷锋。
少年一把推开门,“冷锋,我中了。”
“恭喜公子。”冷锋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是复仇,还是向花老爷提亲。”
凌枫迟疑了。
原本他打算高中之后,就去向圣上揭发十几年前一桩冤案。
十几年前,他是纪王爷的世子,叫纪岚枫。纪王爷,清正廉明,却被底下一个姓花的客卿污蔑通敌。纪王爷含冤而死,而他的夫人儿子流放。在流放的途中,夫人因为伤寒,不幸去世,儿子被一个叫冷锋的人救走。此后,纪岚枫隐姓埋名,一边生活,一边调查父亲被害的真相。如今,他握有人证,物证,等高中就面圣,然而,他却迟疑了。
冷锋看着凌枫的表情,心里猜了个大概,既如此,便由我替你做决定。
八
一大清早,花月晗就被外面嘈杂的人声吵醒,穿好衣服出门,就看见官兵押着花老爷出去。
花月晗拦住官兵,“你们要干什么?”
“花老爷涉嫌十几年前的一桩冤案,押他去审问。”
花月晗大声怒问,“谁给你们的权力。”
“我。”
一双黑色鞋子映入花月晗的眼帘,花月晗抬头,是一个身穿藏青色绸缎的男子。
男子名叫宣仪景,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花月晗道,“你们无凭无据的为何要抓人?”
宣仪景道,“昨日我收到一封信,信中说花老爷涉嫌十几年前的一桩冤案。信中言明已有人证、物证。上报天子,圣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便派我来押人审问。”
花月晗道,“这事情纯属子虚乌有。”
“花夫子毕竟是我老师,我也希望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宣仪景道,“可信的署名是凌枫。”
花月晗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怎么也不相信举报父亲的人竟是凌枫。
她相信父亲的为人,不会这样做的,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她去求凌枫,一定有什么办法。
白雪纷飞,雪花落满十里长街。
慌不择路的她却不知在何处寻他,只依稀记得第一次见面的那条小巷。
她走进巷子里,小柔跟在后面。
“天冷,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或许这里找不到凌公子。”
花月晗不语,只顾着往前走。雪花化水,浸透鞋底,一股寒冷之意,卷上心底。
一个黑衣男子从她旁边经过,“他不会见你的。”
花月晗问,“你是谁?”
“我叫冷锋,是一个杀手,那封信是我写的。”
花月晗心里一颤,浑身打了一个机灵。
“信是谁写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花老爷是否做过这件事情?”冷锋继续道,“或许,花小姐应该质问自己的父亲是否做过?”
花月晗后腿几步,差点倒下,幸好小柔扶住了她。
染坊前的一块平地上,染布因为冬雪收起来了。凌枫站在一棵枯树下,伸手接住树上的最后一片枯叶,然后将它碾碎,倒在雪地上。
凌枫低头看一眼枯叶,说道,“她走了。”
“嗯。”冷锋继续道,“公子你是否还在怪我自作主张?”
“无论有没有这件事,我与她今生再无可能,先前我那样对她,想必她对我也是很失望吧。”
牢房内,冬雪的寒意慢慢渗透冰冷的墙壁,袭击人的心里。
花老爷一个寒颤自睡梦中醒来,却看见花月晗站在牢房前,一脸倦怠。
“爹爹,你在这里过得还好?”花月晗继续道,“你真的做过那件事情吗?”
花老爷点头道,“我也是被逼无奈。”
花月晗眼里泛着泪花,“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贪恋权贵,想升官发财。”
花月晗不解,“可你并没有如此?”
花老爷长叹一声,“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从牢房回来的花月晗受了风寒,发了高烧,一病不起。
从皇宫回来的凌枫遇到上街买药的小柔,知道了这个事情后,趁着没人之际,潜入花府。
月上中天,少年的硕长身影被月光拉长,倒映在洁白的窗户纸上。
少年半坐在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少女的额头,指尖微凉,顺着耳边碎发,慢慢抚上少女洁白如雪的脸颊。
感受到一股冰凉之意,少女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迷糊中看见凌枫坐在她的床前。
少女想开口说话,因为高烧,喉咙一阵疼痛,发不出声来。
良久,少年薄唇轻启,声音温柔缱绻,“月晗,我们放下上一辈的恩怨,我带你走,好不好?”
少女干裂的嘴唇轻启,从喉咙飘出极细微的声音,“好。”
少年将腰间的白玉佩取下,放到她的手掌中,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少女纤细的手握着玉佩,眼角一滴清泪滑落,浸湿秀发。她心仪的那个少年终于肯转过身来,看她了。可是……
那个白玉佩是花月晗送给他的,夹在食盒之中,作为她仅余的一点思念。
判决很快就下来了,花老爷陷害纪王爷,念其被捕后,良心悔过,判处终身流放。
看着四处逃乱的花家佣人,花月晗心里一阵隐痛,曾经美好的生活,就如同堤坝拦不住汹涌河水一样,瞬间垮塌。
可这又能怪谁呢?
一失足成千古恨,悔之莫及。
花月晗仰起头,望向天空,片片雪花落进她的眼里,化作水,浸透心底。
“小姐,小心着凉了。”
寒风凛冽,小柔拿着披风出来,披在她的身上,却丝毫感觉不到热度。
花月晗缓缓升起一口气,“这个冬天真冷啊!”
九
天色渐深,月光如水。凌枫一行人走在去往花府的路上,不料却遇到一群黑衣人,凌枫认出为首的人是韩林。
冷锋认出这群人是江湖上专门刺杀官员的密影卫,小声提醒凌枫,“小心点,这是密影卫,密影卫背后的主人一直是江湖上的一个密。想不到今天竟然遇上了。”
“圣上密令,不得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凌枫道,“圣上竟出尔反尔。”
“圣上答应不会杀害花府上下十余口人,否则以花老爷污蔑皇亲国戚的罪,定要判个满门抄斩。可你的存在就意味着那件事情,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凌枫神色淡然,“我明白了,污蔑我爹的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我动不了。”
韩林嗤笑,眼角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明白的还不算太迟,可现在,你以为你能走吗?”
“冷锋,今天晚上势必要血战了。”凌枫转过头对着冷锋说道。
“来吧!”
韩林一个挥手,密影卫们纷纷拉弓搭箭,就等韩林的命令。
韩林背过身去,“动手。”
箭划破漆黑的夜,如同万千的雨丝不断地向着两人袭来。两人持剑的手不断地劈向飞来的箭。
冷锋从侧边突围箭羽,来到密影卫边上,在空中一个旋转,刷的一声,几个密影卫应声倒下。
两人没想到密影卫居然会使用箭来对付他们,这样下去,不出半刻功夫,两人的力气都要耗尽。
双方边打边退,直到退到了花府门前的一处转角。
坐在门前干活的小柔远远地看见两人,跑回屋里,告诉花月晗。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精力耗尽,身上不同地方也插着箭,而密影卫也没有了箭。韩林手握长剑,剑尖着地,呲啦一声,在地上摩擦出火花,“凌枫,终归是我胜你一筹,花月晗只能是我的。你用自己皇室的身份换取花家十余人的性命,可你也亲手将她的父亲送上边外,你说花月晗知道了是该感谢你呢,还是恨你呢?”
“恨我也罢,怨我也罢,只要她平平安安的。”
韩林闭眼将剑狠狠刺向凌枫胸膛,一个白色身影飞奔向前,护住了那个满身箭伤的身影。
凌枫带血的嘴角大喊,“不要。”
利剑插入少女的后背,少女一口鲜血喷出,洁白的衣裙被血色染成大片大片的红。
少女顺势倒在少年怀里,一口接一口的鲜血喷出,染红少女的脸颊,也染红凌枫的心。
冷锋见到这一幕,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握住剑,向着呆住的韩林刺去,韩林躲闪,剑刺偏了,刺到他的大腿上,他疼的哇哇直叫。
看着少年精致的下颌骨,往事如风,在花月晗脑袋快速的过了一遍,少女带血的嘴角一笑,“原来那个雪地的少年是你!”
少年抽泣不止,“是……我。”
少女吐出一口鲜血,“可惜你还没有陪我堆雪人,也没有亲手给你做吃的……还有好多事情……”
凌枫握她的手紧了紧,“好,我们一起堆雪人……你不要走……我陪你……”
雪花一片一片落下,少年抱着花月晗的尸体孤独地走在十里长街中,渐渐消失在漫天飞舞的大雪里。
十
二十年后。
凌枫攀登一处陡峭的雪山,那里有最具有灵气的雪山金莲,不料脚下一滑,跌落深不见底的谷底,白玉佩磕着石头,碎成两块。
他不知道,有一个少女等在奈何桥边,等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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