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弱水,为你杀尽三千。
三千绝杀1.
太尉府嫡长女因命犯阴煞,故取名李晴阳。
虽贵为嫡长女,却爹不疼娘不爱,故而生性冷漠,除了她的煤球外,对谁也不亲近。对了,煤球是李晴阳养的一条小黑狗。
李晴阳端正地坐在几案前,一只手握着笔杆在白色的宣纸上写写画画,动作行云流水,另一只手捉住握笔那只手宽大的浅绿色衣袖。衣袖边缘在阳光的映衬下流云图案若隐若现。
黑发如瀑,只用一根深绿丝带束着,黑发下的脊背挺直。
太傅抚着青黑的胡须,一双老练的眼睛看着坐在窗边的李晴阳,见她认真的模样,胡须一抖,满意地轻点头。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太傅放下手里的戒尺,高声宣布道。
太傅前话刚落,李晴阳几乎同时放下手里的笔,起身向太傅低了低头,一拂衣袖就迫不及待的当先走了出去。
“长姐,等等我!咱一块儿回去吧。”李艺寰连忙追上李晴阳,亲昵地抱着她的胳膊,还撒娇地晃了两下。
李晴阳被李艺寰搞得浑身不自在,试图把手抽出来,却被李艺寰抱的紧紧的。
李晴阳侧头看了她一眼,被她脑袋上的宝石闪花了眼,不忍再看她。手上用力一扯,终于把自己的胳膊从李艺寰怀里解救出来。
李艺寰一个没站稳,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不敢相信李晴阳会完全不留情面地推开她,满脸委屈地看着不为所动的李晴阳:“长姐?”瞬间的功夫,一双大眼里就蓄满了盈盈泪光。
李晴阳捋直了被李艺寰抓皱的衣袖,看着她的目光冰冷:“我不喜欢同人共乘。”
“你理她作甚?”
“啊,参见五公主。”李艺寰收起楚楚可怜的模样,朝面前的白衣女子福身。
五公主拉起李艺寰:“你看看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人欺负。”
五公主一身白衣,确一点不显文弱,长发全部向后利落梳起,眉毛浓黑,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眼尾狭长,颇有英气。
“可是她是我长姐,嫡庶有别,我尊敬长姐是应该的。”李艺寰低下头朝李晴阳的方向望了望,弱弱道。
五公主从鼻间发出冷哼:“那又如何?你是我的伴读,还能让别人欺负了去?再说,”五公主看着李晴阳,“既是长姐又怎会随意欺负家妹。”
李晴阳就静静地看着她俩一唱一和:“五公主说我欺负了她,可真是冤枉人了,我实在是不知我怎么欺负她了。”
“你...”五公主指着李晴阳气不打一处来,今天这场子她非找回来不可。
“够了!明雨!”
五公主才开口就被一道严厉的呵斥打断。
听到这声音,在场的所有人都噤了声。五公主凌厉的表情也软化下来,对着李晴阳身后的人低下头:“太子皇兄。”
李晴阳站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回头,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太子昭已经走到李晴阳的身前,将她挡在他高大的背影之后。
不愧都是皇家血脉,气质绝对是一脉相承的,太子昭浑身的凌厉之气比之五公主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刚刚还乖戾无比的五公主此时在太子昭面前温驯得像只小猫。
“明雨,她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的伴读,如果你非要这么任性的话我会告诉黎妃娘娘,让她好好管教一下。”太子昭睨着五公主,即便是自己的亲妹妹也毫不留情面。
五公主脸刷地白了脸,咬着牙:“明雨知道了,先告退。”
五公主领着早已瑟瑟发抖的李艺寰匆匆离开。
李晴阳盯着面前象征着最高权利的明黄色背影,上面绣着四爪金蟒。金蟒面目狰狞,双眼凸起,狠厉地望着前方,锋利的爪子仿佛能洞穿胸口,挖出心脏。
李晴阳仿佛亲眼看见了那血淋淋的场景。
“怎么?聋了吗?”
“什么?”反应过来的李晴阳一脸呆滞地看着太子昭。
“今天的笔记都做好了吗?”
“啊,”李晴阳反应过来,“都做好了。”
“你确定?”太子昭皱起眉头不悦地盯着她。
李晴阳肯定地点头。
太子昭从衣袖里拿出一叠宣纸当着李晴阳的面展开:“这就是你的课堂笔记?”
李晴阳盯着那张纸,上面的确是她的笔记,纸上只有一副画,还画的歪歪扭扭,正是翘着胡须的秦太傅。
“我认为太子殿下已经足够优秀了,我做的笔记对殿下也不会有什么帮助的。”
“是这样?”
李晴阳点头。
2.
李燮等候在青禾园门口,远远就看见了身穿浅绿衣裙的李晴阳。
“长姐从宫里回来啦?”
“嗯。”李晴阳轻声应道。
李燮好看的眼弯起柔软的弧度,看着李晴阳:“这天儿这么冷,也不多穿些,仔细染上风寒了可就不好了。”
在李家大家都对李晴阳不冷不热的,唯独这个庶弟李燮常常和她搭话,李晴阳却不喜欢,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别人对她的关心。
“无妨,我看今儿天气不错便少穿了些。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不,没有,我能有什么事,就是随便转转。”李燮立即摆手。
“那你随意,我先进去了。”
李晴阳不待李燮反应就进了园子。
其实李燮不来她也知道园子该来客人了。
“哟!我们的大小姐回来啦。”
李晴阳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一身水红罗裙,外罩绛紫披风,领子上一圈雪白兔毛,头发高高盘起,插了一整套宝石金簪。果然是母女,爱好都是一模一样。
“不知道三夫人亲自来我这青禾园所为何事?”李晴阳背倚着大厅门框,不想再往里走一步。
“李晴阳,我也不想和你拐弯抹角,我们艺寰的婚事你凭什么不准?”三夫人用力摔下手里的茶杯,丰腴的双颊微颤,指着李晴阳的鼻尖质问。
李晴阳反问道:“你觉得凭什么?”
“呵,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三夫人指着李晴阳,不屑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你还真把你自己当根葱了,信不信我让老爷把你扫地出门!”
“哦,那你去吧,请!”李晴阳侧身把门让出来,指着门外。
三言两语便打发了不速之客,她李晴阳可不带怕的,虽然不受宠爱,但也改变不了她是嫡长女的身份。
“贵妃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吼声,李府众人跪拜在地,李晴阳跟随在李太尉身后弯下腰:“见过贵妃娘娘!”
当今贵妃是李太尉的妹妹,李晴阳的姑姑。那时当今皇上还未登基,还是太子时李衡便嫁入太子府为侧妃。
“好啦,我也算是回家探亲,不必多礼!”李衡被侍女扶下马车。虽年近四十,走起路来聘聘婷婷,身姿端庄,衣着也不繁复,一身青衫,外罩纯白狐狸毛披风。
只是和李太尉招呼了声就拉着李晴阳往府内走了去,期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三夫人母子三人。
“晴阳可有想念姑姑我啊?”李衡把李晴阳的手团在掌心,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当然有想。”李晴阳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暖意,李衡的手真的好暖。
“骗人!”李衡拿食指在李晴阳的额头上戳了一下,怪道,“你要是真想我了,怎么进宫的时候也没见你来瞧瞧我。”
“我不是怕打扰姑姑嘛。”
“少来,你个没良心的丫头。”
贵妃娘娘回娘家探亲却探出了大事情。
太尉府的三夫人讨厌李晴阳这个嫡长女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贵妃娘娘偏对李晴阳特殊,三夫人红了眼冲上前将李晴阳推入冰湖之中,却误将坐在李晴阳身边的贵妃一同推了下去。
幸得两人被及时救起,无性命之忧。贵妃被送回宫中调养。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李晴阳正窝在被子里,烤着碳火,睡着大觉。
恍惚间,李晴阳的正上方传来幽幽叹息声,在宽敞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李晴阳想睁开眼,眼皮却仿佛有千金重,索性也就不必睁开了,反正会在这深夜闯入她闺房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来人除了最初的那声轻叹,便不再作声,站在床头看着床上的人,眼神无奈。
李晴阳忽然感受到额头传来上温凉的触感,偏过头试图躲开。那人却偏要和她作对,双手扳过她的脑袋,继续把手心贴在李晴阳的额头上:“果真是发烧了。”
“我说李晴阳你这牺牲可够大的啊。”
男子语气淡淡,李晴阳却偏偏听出了他话中的揶揄。
其实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但李晴阳还是顶了回去:“是啊,毕竟我哪有你李晴岚的本事大。”
“江氏已死,闹腾了那么久一杯毒酒就送了命,也是可悲。”李晴岚走到碳火炉边加了几块碳进去。
李晴阳呼吸一滞,接着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自己正身处在无边的黑暗之中:“那是三夫人自己选择的路。”
“宣战了吗?接下来可不会太平。”
“手中的刺越刺越深,总得拔出去才好,反正都是迟早的事,不如趁着还未伤及筋骨之时尽早除掉。”
“这个还给你。”李晴岚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
李晴阳仍闭着眼,把手伸在空中,李晴岚把信塞进了她手里。
3.
李晴阳身子一好就入了宫,太子昭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倒是秦太傅对她多有关照。打她进屋里坐着,秦太傅就一直盯着她看,好像能看出花儿来一样,胡子也不时一抖。
秦太傅这样子李晴阳觉得自己的那幅画实在是太形象了。
秦太傅见李晴阳也抬头看着他,一双小眼登时瞪起,又碍于李晴阳身旁的太子昭,气愤地扭过头。
作为当朝太子的伴读看起来十分风光,对于李晴阳而言只不过是完成任务而已。
李晴阳起身朝太子昭行礼告退,太子手握狼毫连眼睛都没转一下,只淡淡应了声。她看着太子昭冷硬的侧脸,低头离开。
“李晴阳。”
刚走到宫门口的李晴阳就被叫住,她收回正要跨出宫门的左脚,转身挂上得体的笑容:“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
太子昭背着右手,侧身站在宫门旁:“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应该告诉你。”
“哦?什么是应该告诉我的事呢?”
“贵妃娘娘被被父皇软禁了。”
“什么!?”李晴阳满脸不可置信,音量都加大了几分,“皇上为什么要软禁姑姑?”
太子昭没有错过李晴阳脸上的任何表情,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神幽深:“前日是我母妃的祭日,可能父皇心情不大好,而贵妃娘娘不小心冲撞到父皇,想来也不是多大的事。”
“原来是这样。”李晴阳轻舒口气。
天气逐渐转暖,湖面冻结的冰也一点点融化,虽是如此还是冻人得紧。
湖心亭中却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男子身着暗紫色长杉,系着黑色腰带,腰带上一圈深色宝石,腰间别着一把白玉短笛。他面朝湖心,一动不动,只有风吹过时扬起他的衣袂。
李晴阳悄无声息地朝他靠近,抬手准备吓对方,却在一步之遥被人喊停。
李晴阳无趣地放下手:“你这人真没意思。”
男子转身看着她,邪肆一笑,眼角的泪痣上扬:“怎的这么有闲心主动来找我?”
李晴阳转头看着湖面,这里原本开满荷花,如今却只有几根露出湖面的枯枝:“李晴岚,姑姑被皇帝软禁起来了。”
“这不是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李晴岚坐在李晴阳的身旁,修长的食指勾起她的长发绕在指尖。
李晴阳忽然觉得很烦躁,打掉李晴岚的手。对,她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但她没想到老皇帝的动作会这么快。还有,旬昭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今天才会故意来试探她。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真的?”
“当然。”
面对李晴岚的笃定,李晴阳无话可说,只能选择相信,因为好像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在外李晴岚是李家的大少爷,也是李太尉在外的私生子。李晴岚是在六岁时被接回李府,那时的李晴阳才四岁。看似李晴岚的身世并无特殊,甚至是不怎么风光的,可李晴阳知道他绝不简单。
坐了一会儿,李晴阳就觉得自己的十指被冻得发麻。呵了口气儿,搓搓双手,拢紧了狐裘。
一只大手伸进狐裘之中包住了李晴阳的手,李晴岚握着李晴阳冰凉的手,皱起眉头:“怎么这么冰?快些回去吧,烧才刚退,我可不想再照顾病人。”语气颇有些嫌弃。
李晴阳一点也不排斥李晴岚的亲昵动作,反而习以为常,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只是明面上的关系不好而已。
就像李晴岚经常夜闯李晴阳的闺房,李太尉又怎会不知,他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晴岚好像总是这样的打扮,无论春夏秋冬都是一身紫色薄杉,没有多余的装饰,唯一的就是腰间那把短笛。
“那我先回去了。”
“好。”李晴岚放开手,任由李晴阳离去。
看着李晴阳越走越远的背影,李晴岚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李晴阳...”
“什么?”李晴阳回身。
“李燮死了。”
“什么!?”
李晴岚一耸肩,摊开双手,无可奈何道:“就是这样。”
李晴阳简直气得跳脚:“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说!”
“才想起来。”李晴岚无赖道。
李晴阳没空再理他,转身匆忙离开。
4.
果不其然,李家上下都被聚在了大厅里。李燮虽然只是个庶子,但毕竟也是李府的少爷,莫名其妙横死在府里可不是一件小事。
李晴阳将将踏进大厅,李艺寰就叫嚷着冲上前来,因为她实在是想不到在这府中还有谁要置他们于死地,除了李晴阳!
李艺寰还没跑到李晴阳的跟前就被李太尉命人拦下,李艺寰不明白平日里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那么陌生。她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没了母亲没了哥哥也就没了依靠,自己和尚书府大公子的婚事也被李晴阳拦下。李艺寰相当识时务地安静下来。
李太尉安排好李燮的后事,在路过李晴阳身旁时深深看了她一眼,李晴阳安静地低下头。再抬起头时,李太尉已经走远,望着自己父亲匆匆离去的背影,望着他宽厚的双肩,挺直的背脊,李晴阳不由得把自己的背脊挺得更直。
“长姐,刚才是小妹失礼了,还请长姐莫见怪。”
李晴阳看着福身在她面前的李艺寰,没有表示直接离开。
回到青禾园,李晴阳径直走到床头,翻开枕头,那里躺着一个褐色的信封,正是李晴岚给她的那个信封。
李晴阳拿起信封望着信封上的两点血红,神情凝重。她并没有拆开信,里面的内容她当然知道,只是信封上的血迹刺痛了她的眼。
“来人。”
“小姐,有什么吩咐?”
李晴阳盯着婢女:“可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婢女大方迎上李晴阳的目光:“小姐这是哪里话?小姐闺房怎许外人靠近,这是绝对没有的。”
李晴阳挥退婢女,坐在桌前点燃一根蜡烛,叹出的气息引得火苗在空中颤动,信封一角被沾上火苗,顷刻间整个信封就被妖异的红光所吞噬,李晴阳的脸也在这红光下晃动。
事态已经越发严峻,尤其在李燮死后,恐怕有些东西已经开始不受她的控制了,这是李晴阳第一次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跟我来。”
李晴阳依照李晴岚的话通过暗道悄悄潜进了宫,他告诉她让她只管进去,到时候会有人接应她。她再一次切身体会到了李晴岚的深不可测,连这铜墙铁壁般的皇宫里都有他的人。
只是接应的人却着实让李晴阳大吃一惊,看着一身白衣的女子,还真是冤家路窄,居然是五公主明雨。
明雨见了李晴阳也是明显吃了一惊,但双方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李晴阳跟随在五公主的身后穿梭在深夜的宫闱之中,巧妙地躲过巡夜的侍卫。
李晴阳悄无声息地进了贵妃寝殿,殿中并未看见侍候的宫女,只看见守在门前的带刀侍卫,他们衣襟上都绣着紫荆花的图案,看样子都是皇上身边的亲卫。李晴阳不费吹灰之力便避开了他们,进入室内。
“谁!?”黑暗里传来一声轻喝。
“是我,姑姑。”李晴阳朝传来声音的方向轻声应道。
“小丫头?”李晴阳被人一把拉住胳膊。
透过窗外投下的淡淡暗影,李晴阳看清了面前的李衡,她反手抓住李衡的衣袖:“是我,是我,我来看你了,姑姑。”
李衡脸上先是一喜,而后又皱起眉心不悦地看着李晴阳:“你大半夜跑这儿来干什么!要是被人发现了可就完了!”
“放心吧,不会有人发现的,”李晴阳看着披散着长发的李衡,原本丰腴的面颊清减了不少,“我就是想来看看姑姑。”
李晴阳像个小孩般撒着娇依偎在李衡的怀中,李衡也拿她没办法,食指毫不留情地戳在李晴阳脑门上,李晴阳也不躲。
亲眼见到姑姑平安无事,李晴阳也算是缓了口气,即便这样的安全只是暂时的,但她一定会在那之前救姑姑出来。
本来夜探皇宫就只是想进去看看李衡,结果又遇见了老熟人。
那个站在暗道前的不是太子旬昭又是谁,果真是好手腕,这么快就闻风而来。
李晴阳也没打算逃,干脆直接地主动走上前:“太子殿下也睡不着吗?”
太子昭不动声色地挡住暗道入口,慵懒地靠在假山上:“出来遛遛弯,没想到会遇见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也只不过是失眠出来溜达溜达罢了。”李晴阳张口就是胡扯。
太子昭浅浅一笑,戏谑道:“哦~那你倒是溜达的远了些。”
李晴阳回以一笑并不多做解释。
5.
李晴岚仍守在湖畔,侧身懒散地躺在湖边的石头上,双眼轻阖,睫毛犹如黑色羽翼在空中轻颤,深紫色的衣摆一角浸进漆黑的湖水之中。如墨长发铺散在身下,随风而动。
活脱脱一副大师笔下的贵公子,而眼角的一颗泪痣又给他增添了些文弱之感。
李晴阳在他身边坐下,李晴岚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她顺手将他浸湿的衣角从湖里拎起,湖水的冰冷让李晴阳打了个寒颤。
她细细凝视着他的脸,也不管他听没听,径自开口:“你杀了李燮。”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僵持半晌,李晴岚才应了声。睁开狭长的凤眸看着身边的女子,算是承认了。
即便已经知道,在听见李晴岚亲口承认下来,李晴阳还是不免激动:“你明明知道他是...”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卡在喉咙口上不去又下不来,“杀了他只会激怒老皇帝!你真的明白你在做什么吗!?”
面对李晴阳的质问,李晴岚不慌不忙地顺着她的胳膊坐起身来,脑袋靠在她的肩上,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才是,太过心慈手软可是要吃大亏的。”
李晴阳推开他的脑袋,不爽道:“我心慈手软?”
“难道不是吗?你以为一封信解决了江氏就行了?李燮才是真正麻烦的存在。”
“我当然知道,我选择先除掉江氏只是权宜之计,李燮可不是一般人,至少现在我觉得我们不该和皇帝扯破脸。”那封烧掉的信是她给三夫人的,里面写了不少她作为线人的证据,为的就是要激怒她。
那日她和姑姑在湖边谈话,故意挥退众人,为的就是让三夫人以为有机可乘。
“李燮看过那封信?”
“嗯。”李晴岚应道。
那封信上的血迹果真是李燮的。
李晴阳起身准备离去,却被李晴岚一把拽住,她不解地看着李晴岚。李晴岚眼角泪痣扬起,带着浅淡的笑,语气却十分认真:“我的眼睛里从来都容不得沙子。”
李晴阳在李晴岚的眼里看见了自己慌乱的神色,挣开他的钳制,落荒而逃。
不出两日,李府中又出了意外。这次死的是李晴阳身边的贴身婢女琉青,早上有人在水井里打水时发现了她的尸体。
众人虽不知府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却也切身感受到了笼罩在太尉府上空的阴霾。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谣言。先是三夫人被赐死,都知道三夫人不喜大小姐,但三夫人是个聪明人,怎么突然发了疯似的要害大小姐;再是燮少爷莫名横死,再到大小姐的贴身婢女。
都说李晴阳刚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亲,道士说此女阴气太甚,命犯阴煞,迟早会给李府带来血光之灾,偏偏老爷不信这个邪留下了这个孩子,取名李晴阳。
联系到近段时间府里发生的一切也都能解释得通了,再加上李太尉禁了李晴阳的足,更是让李府上下确信了这一点。
李晴阳对于被禁足这件事倒是看得开,每天该吃吃,该喝喝,没事晒晒太阳。
直到一日清晨,李晴阳一觉醒来发现背对她而立的父亲。
看着父亲穿着黑色朝服笔挺的背脊,一身墨衣就像穿着丧服一般。
李太尉不发一言静立在桌案边,仰头凝视着墙上的画,画中画着一个蓝杉女子,女子斜躺在荷花湖畔,闭眼假寐,荷花开得正好,整个湖面全是硕大的荷叶捧着淡粉色的荷花,女子嘴角带笑,一只手捻着一片花瓣,人比花娇。
李晴阳端正地坐在李太尉身边,同样看着这幅已经挂在她房中十几年的画像。
“阿檀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从未变过。”李太尉眼神温和柔软地看着前方,仿佛他口中的阿檀就站在他的身前。
“可惜是我害了她!”李太尉忽然痛苦地捂住双眼。
李晴阳仍是一身不吭地看着他。
“晴阳”李太尉忽然叫到她的名字,“她是你亲娘。”他指着墙上的画。
“我知道。”李晴阳如是应道,内心并无波动。
“是我无能,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
“爹爹何必如此。”
“不,”李太尉转身看着李晴阳,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悲凉,“你姑姑死了。”
“什么?”李晴阳豁然起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应该是听错了吧?父亲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姑姑被皇上赐死了!”
6.
这一切就好像是一场飘忽不实的梦而已,而李晴阳溺在这梦境中毫无真实感。
坐在窗边,透过窗棂望见窗外的桂树上添了不少嫩绿的小伢儿,风携带着雨滴洒落在李晴阳白皙的手背上,点点滴滴,冰冰凉凉。
正是初春时候,院中一派生机,偏偏这春雨又让人悲从心生。
距离姑姑离去的时候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如今的李晴阳被李太尉下令彻底监禁,不允许离开青禾园一步。
这些日子她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即使两耳不闻窗外事,她也知道外面必定早已是翻天覆地,毕竟贵妃下毒谋害皇上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虽然皇上还没死,可也足够的理由抄掉李家。
而她李晴阳现在还好好的待在青禾园里,就说明了皇上现在还动不了李家。
皇家和李家对峙已久,皇家忌惮李氏一族,他们李氏又何尝不是过得胆战心惊。
先皇在世时,李氏先祖即李太尉的父亲飞瑜将军跟随在先皇左右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还曾数次救当初的先皇于危难之中。
国家一统,天下太平。先皇封飞瑜将军太尉之职,统领武将,执掌兵权。
这其中有个传言,说飞瑜将军原本只是个小小武将,后来巧遇一得道高人给了他一截据说是仙人遗骨的玉骨,就此转运,百战百胜,与皇上称兄道弟。而飞瑜将军死后,那截玉骨也随之入葬。
新任皇上不知从何听来的消息,一心认为李氏藏着仙人宝物,一心想要占为己有,加之李家手握重兵,早已是皇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单说李府府中,一个三夫人,一个李燮,都是上边那位的人。尤其李燮,据传七皇子自幼便被一高人带走教导,而这被高人带走的皇子却到了他们李府里,真是无上荣光。
从天明到天黑,李晴阳一直趴在窗边,连姿势都没换过。期间只有送饭的人来过一趟,见李晴阳一直安静地望着窗外,也不敢多打扰,掩门离开。
其实她若是想出去,府中这些侍卫又怎么拦得住。只是她发现府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多了许多高手,守在她的院外,不给她任何钻空子的机会,再加上李晴岚每天都来对她特别关照一番。彻底打消了她企图强行闯出去的念头。
雨后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清新的味道,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屋中的灯光透过窗格子把外面浓稠的黑分割成一个个整齐的方块。
没有月亮,只有两三点星子镶嵌在暗紫色的天幕之中。
一阵凉风撩起她袖口墨绿色的薄纱,风中带来了缓缓流淌的笛声。
“怎么,什么时候又多了个癖好,喜欢翻墙坐在女子闺房的院墙上吹笛。”李晴阳背靠桂树,双手抱在胸前,仰头看着坐在墙头的男子。
笛声骤停,李晴岚把玉笛插在腰间,暗紫色的身形看不清晰,仿佛整个人都融进了他背后的天幕之中,他向李晴阳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你不怕我趁机跑了?”李晴阳不解李晴岚什么时候对她这么放心了?
“你打不过我的。”
“切!”李晴阳抓着李晴岚的手,脚尖一点就上了墙头,坐在他身边,“小时候还不是被我欺负。”
李晴岚侧过身子,动作自然地与李晴阳背靠背地靠在一起,眼底满是回忆的温存:“所以,我才努力学习,以免再被你欺负。”
李晴阳不满地哼哼,肩膀抵了身后的人几下以示不满。
记得李晴岚刚到李府时浑身脏兮兮的,又瘦又黑,真是比路边的小乞丐好不了多少,李晴阳对他颇为嫌弃。
偏偏这家伙脾气还傲得不得了,气得李晴阳直跳脚,明明比她大两岁,却比李晴阳矮了半个脑袋,李晴阳仗着比李晴岚高,狠狠揍了他一顿,打得他鼻青脸肿。李晴岚脾气也是硬,愣是一声没吭。结果李晴阳被李太尉给家法伺候了一顿。
李晴阳被罚跪在花园的石子路上,好不凄惨。结果李晴岚一声不吭地跑她边上跪下,原本哭得肝肠寸断的小人儿,被李晴岚的举动弄得愣是没了声儿。
“喂!当时你干嘛和我一起跪?”李晴阳问出了多年以来的疑惑。
“你不是和那些人说,我是李府的大少爷吗。”李晴岚扭头看着李晴阳的侧脸。
李晴岚被李太尉带回李府,虽是府中少爷,可府中的人哪个不是人精。李晴岚的身份不风光,又只是个孩子,被人欺压也是常事,只有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厉声呵斥别人。
“哟,我都忘了还有这事,看样子我从小就是个见义勇为的人嘛。”
李晴阳原本有很多问题想问李晴岚,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又释怀了,该来的躲不掉。
7.
这夜,太尉府中灯火通明,唯有青禾园仍是漆黑一片。好像所有的人都自动将青禾园,包括里面的人摒除在外。
李太尉匆忙换上朝服,连夜进宫,宫中传出消息,皇上殁了。
接到消息的李太尉并无多少表情,只是嘱咐看好大小姐,便进了宫。
不知为何,李晴阳今日似乎睡得特别沉,身子好像漂浮在虚无的云间,浑身无力。
她是被一阵凉意惊起,费力地睁开眼睛,脑中的弦骤然绷紧,在黑暗中她的眼对上了一双凌厉的眼。只需一眼她便知道了来人是谁。
李晴阳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动了,垂下双眼暗暗思付,也不惊慌:“不知道太子殿下深夜来找我所谓何事?”
“李晴阳,如今你还有必要和我绕弯子?”旬昭一把扯起李晴阳,看着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说不出的恼怒,是他太小看她了。
“当然没有必要。”
“你还记得那夜我和你说的话?”
“当然记得。”她怎么会忘。那夜她进宫见姑姑被他撞个正着,她以为自己算是栽了,结果他却放了她。
“你记得?”旬昭像是听见了极好笑的笑话,他抬起她的下颌,与她四目相对,“我真是低估你的胆量了。”
“谢谢殿下的夸奖。”李晴阳侧头避开旬昭。
“也是,如今自身难保的人是我,”旬昭自嘲一笑,“但是你别忘了那天我最后和你说过的话。”
“如果殿下是来兑现那日的话,动手便是。”李晴阳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你别以为我不敢!”旬昭气急,拔出佩剑,闪着寒光的剑锋直指李晴阳的脖颈。
“哟,太子殿下深夜来访,怎么也不派人宣一声?”李晴岚懒散的声音从门外传入屋中二人的耳中。
紧接着房门被大力破开,当先而立的可不就是李晴岚,仍是一副紫衣贵公子样,身后全是身着黑甲一字排开的兵卫。
看着被旬昭挟持的李晴阳,剑眉微挑,那表情好像是在嫌弃她一样,转而又看向旬昭:“皇上驾崩,家父已进宫,太子不在宫中主持大局,却来太尉府,岚实在不解。”
“主持大局?”旬昭把李晴阳拽在身前,剑仍架在她脖子上,白皙的皮肤被锋利的剑刃轻易划破,殷红的血珠引得李晴岚瞳孔一缩,满是杀意。
现在的宫中哪还有他旬昭的位置,他本来就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来的太尉府。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李晴岚却放走了他。
自此,皇上驾崩后,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太子旬昭也不见了踪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今年的荷花似乎比往年开得早了些,李晴阳趴在亭子里,一只手挽起宽大的袖袍,露出雪白的藕臂,垂在亭边,半截浸进澄澈的湖水里。
清风一过,湖中层层叠叠的荷叶漱漱而动,引得上面的露珠在宽大的叶面上不停打转,荷花还没开全,还有不少花骨朵儿。不过湖心有几朵已经等不急早早绽放,粉白的花瓣活像娇羞的少女。
李晴阳支起脑袋,看着湛蓝的天空,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这是她十几年来最为清闲自在的日子,想想其他府中的小姐本该就是过着这种生活才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李晴阳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好像灌入了冷风,凉飕飕的。
“旬昭呢?”
面对李晴阳的突然发问,身后的人明显愣了一下,看着她随意散在身侧的青丝,坦然道:“死了。”
“你杀的?”李晴阳继续问。
“是。”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该在这儿?”这回轮到身后的人不解了。
“新帝的登基大典,少了新帝还怎么登基?”
“谁说我要登基了?”身后传来悦耳的闷笑。
李晴阳顿时僵住,脑袋像是轰地一声炸开。她翻身而起,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看着李晴岚:“喂!李晴岚,你是在开玩笑吧!”
李晴岚把李晴阳拉到身前,抬手搭她脑袋上,目光温和如水,低声道:“不是玩笑。”
李晴阳抬头看着李晴岚认真的目光,感觉自己掉进了漩涡之中,晕晕乎乎的,好不真实。
“你那天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旬昭?”
“那个男人对你不怀好意,那日他明显是拿你做借口威胁我,我要是当着你的面杀了他,好叫你记着他一辈子?”李晴岚放开李晴阳,没好气地道。
李晴阳见状,很没义气地大笑起来,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李晴岚。所以后来又悄悄去把人给灭了。
“李晴阳。”
“干嘛?”
“你太惹人注意了,老是带些烂桃花回来,我就只好一个个掐掉,李燮是,旬昭也是。弱水有三千,我便为你杀尽三千。”
李晴阳看着李晴岚认真的模样,愣在当场,一时竟不知作何回答,岔开话题:“那新帝是谁?”
“四皇子。”
“旬祁?”怪不得那次进宫接应她的人是五公主,这四皇子旬祁可是黎妃的养子,旬祁的亲母早被皇帝赐死。李晴阳眼神怪异的地看着李晴岚,没想到这家伙早就和宫里的人勾结,串通一气,这下黎妃也稳坐太后之位。
其实李晴阳很清楚皇家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空穴来风的谣言,所谓的仙人玉骨谁见过?而来针对李家,除非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先皇当初最中意的皇子并非现在的皇上,而是五子旬礼,先皇认为太子个性太过暴戾,不适合为君,而看好性格温润的旬礼。
只是皇上突然驾崩,五皇子旬礼一家也惨遭灭门。皇上走得突然,并未留下诏书,身为太子的二皇子顺理成章地坐上皇位。其中辛密,朝中人心知肚明,但都默契的保持缄默。
但皇上真的没有留下遗诏?太子登基,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半分蛛丝马迹。自然而然想到了同先皇出身入死的飞瑜将军,也就是李府。
而李晴岚是在皇上登基的一年后被带入李家的,直觉告诉李晴阳他一定和五皇子一家有关。
“你名字叫什么?”李晴阳自然问的是他的真名。
“旬宸。”对于李晴阳他不作丝毫隐瞒。
果真如此,宸者,王也。五皇子对他的独子灌注了自己所有的期望。
“不做皇帝也可以吗?”李晴阳不确定地看着李晴岚,不,应该是旬宸。
“父亲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很希望我能过得幸福。”
“是吗?”李晴阳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说起来当初他们居然还能弄出仙人玉骨这样的把戏来。”
“不。”
“什么?”
旬宸解下腰间玉笛,将它放入李晴阳手中:“是真的。”
李晴阳握住手中玉笛,仔细端详,发现这笛子并不是玉做的,笛子触手冰凉,笛身不是纯白而是牙白色,通体晶莹,浑然天成。
“这是李太尉交给我的,还给我讲了个故事,这把笛子也算我们的定情信物,现在还给你。”
“还给我?什么意思?”李晴阳感觉自己被弄糊涂了。
“你不必知道,只要知道以后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就是了。”
对呀,无论如何,只要能在一起才是最真实的幸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