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鹳的森林

作者: 胖牛儿 | 来源:发表于2018-09-01 22:14 被阅读53次
    图 | 来自网络

    在远离人类村庄的地方的山顶森林,住着白鹳一族,族群常于夏日的月圆之夜集会,众鹳齐鸣。

    1

    女孩清绘在门前的空地上画着棋盘,横的竖的,起了一阵风,粉笔屑像细沙一样散开。

    一只白鹳停在她身旁,她抬头四处望一下,并无多余的动静,白鹳缓慢地蜷缩成一团,斑斑血迹站在翅膀上,凝固在黑白分明的毛羽上污浊难辨。

    清绘带了白鹳回家,傍晚的炊烟从屋顶的青瓦上袅袅升起,焖锅里的蜜豆已经沁出浓浓的甜气,轻轻地开门进屋,把白鹳放在木头纹理的桌面上,它依旧保持着半卧的姿势,眼神毫无怯意,只身体因为疼痛轻轻颤抖。

    从父母的房间翻来医药箱,纱布、碘伏、绷带一应俱全,想了想,清绘从檐下折了一小段梨树枝,支撑白鹳的断翅,一通折腾下来,几乎滴下汗来,与一般白鹳褐灰色的眼睛不同,这只白鹳幽蓝色的眼睛如湖水般,径直盯着清绘,一瞬不瞬。

    “先睡在这里吧。”清绘拉开书柜最上面的抽屉,找来一张绒布铺上。

    晚餐后,清绘端来一只瓷盘,蜜豆、撕成小团的面卷,还贴心地准备一盅水,白鹳全然不感兴趣的样子,转开头,或许是错觉,或许是风刮过窗户的声音,清绘听到连续的“咕噜”声,倔强的鸟呢。

    把瓷盘放在抽屉里,留出可供呼吸的空隙,清绘爬上床,窗帘被风带得像鼓起来的帆,是一个清爽的夜呢,女孩沉沉睡去。

    白鹳伸出细细红红的爪,搭在抽屉边缘,慢慢啄起一粒粒的豆。

    2

    梦里在一个青草漫过脚踝的山坡上,微风带来沙啦啦,悠长的哨声,风越来越强劲,而哨声几乎要响到耳边来,窗帘扫过女孩鼻端,清绘蓦地醒来,梦里的哨声真切地在耳边响着,而风还在吹,那簌簌的响动是抽屉在剧烈地摇。

    不行啊,白鹳还在里面呢。

    清绘奔到抽屉旁,一把拉开,绑着树枝缠着绷带的白鹳,张开一侧翅膀,正努力要飞起,跳跃落下,再次振翅,再次落下,幽蓝的眼睛像日出前,溪前的岩般明亮,正呼呼吹来的风,正从抽屉的深处,像行了千万里的路程刚到这里,鼓起了清绘的睡裙。

    “你要走吗?”

    “森林的风来接我,可是飞不了。”白鹳意外转过头,幽蓝的眼睛直盯着清绘。

    白鹳眼睛里带着再清楚不过的邀请信号,清绘仿佛知道会踏上一段奇怪的旅程,问:“会送我回来吗?”

    “会的。”

    清绘抱起白鹳,走向正像晃动的泡泡似的抽屉深处,最开始完全的漆黑,逐渐被雾的朦胧代替,脚步越来越轻盈,当田野的夜色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清绘已经被风包裹着飘向半空,月下的田野笼在一层薄雾下,蒸腾着。

    已经飞越了村子,飞过小镇,耸立着风车的紫苜蓿田,飞过悬着瀑布的山、草地、河流,被风裹挟着的清绘顾不上说话,带着好奇,带着恐惧,抱着白鹳的手指,出了薄薄的汗。

    “不用怕,牢靠得很。”怀里的白鹳突然说道。

    3

    清绘不是害怕,很多个火烧云的傍晚,她坐在水渠的埂边,望着晚霞在林梢、在山的那边燃烧得一塌糊涂,有无声扇着翅膀的鸟儿飞过,成群结队,没有干粮,没有旅行箱,随意起落,很想知道那些在云里穿梭的眼睛,包裹进什么好看的东西。

    经常呆坐到月亮西升,寥落的几颗星子浮上来,脚下稻田里的潺潺水已经微凉,粗硬的茅草压在裙下,皮肤刺痒,扯断几根,无缘由在手指随意缠绕,被染剂浸泡的手附着许多皴裂的细小裂口,碰触到草的锯齿边缘,带着针扎样的微痛。

    躺在一片狗尾草丛里,闭上眼,想象自己的身体慢慢浮起来,心里一个声音在呼唤,睡在风里,睡在风里,如同最轻柔的梦,随着密如骤雨的狗尾花,被托起来。

    正徜徉于幻想天机的清绘,枕在头下的手被什么啄了一下,睁开眼去看,也是这么一只白鹳,在夜色的映衬下,红嘴白羽,黑白相间的翅,头上一对宝石般的眼睛,在月色下发出幽兰的光芒,收敛了翅膀,白鹳卧于身旁,将头转向林梢,火烧云早已褪去,留下一团散絮般的青痕。

    清绘不由得笑,你真是一只胆肥的鹳,丝毫不怕被抓到的样子呢。

    喂,你这一身羽,可是染雪白最好的颜料呢,再不飞走小心把你抓起来,丢到染缸。

    清绘家以印纱为生,因调得出最生动、鲜亮的颜色而广为人知,天空蓝、深豆绿、绯红、象牙白、紫棠、青莲,所有能想象到的颜色,都能够染的出。

    白鹳无动于衷,清绘也不理它,继续看天上的流云,被拽住尾巴一般,极其缓慢地游移。

    豆大的露珠“啪”滴在额头上,清绘骤然睁开眼睛,意识到该回去了,转身,白鹳已经消失无踪。

    正因为好像是熟识了太久的风景,被风卷着的清绘才十分清楚,此刻砰砰跳的悸动更像是兴奋,终于啊,终于我也可以在月色里俯瞰脚下的天地。

    “不一样的吧,跟你一直眺望的相比。”来自白鹳的声音。

    清绘不由得“咦”一声,“你说什么?”

    “不是你吗,一直盯着山的这边,以为你会想来看看。”清绘突然意识到,怀里的这只白鹳就是那个傍晚任性来去的那只。

    “那,你是带我出来看这些的了?”清绘问。

    “是的。”白鹳答。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来到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下面黑压压一片,风在这里放慢了速度,原来是山,密密的巨杉塔一般耸立,高高低低参差不齐投落大小不一的阴影。连成串珠状的湖泊,在月色下泛着跳动的蓝色波光,与高耸的巨杉层次分明,恍若刚上过色的水彩画,画布上似要滴下水来。

    一片水彩画里,骤然窜出龙型蔓延的云带,湖边、山道,到处是浮动的雾霭。

    清绘正看得入神,白鹳点了下手心,“到了。”

    “正是月圆之夜,鹳族一年一度的望月大会,所以无论如何不能错过啊。”

    他们降落在最高的一棵巨杉顶端,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强风扫过,带了些毛羽的微腥,三个人影停在下面的树枝上,或者应该说是三只鹳,人一般模样站立,一身透明衣着,只额上的发如鹳羽悉数向后贴去,垂在脑后,三人站在树枝上,如飘在雾里。

    他们只垂首站立,并不说话。

    “不必声张,取我的金羽翅来。”怀里的白鹳出声。三人领命而去。

    4

    清绘有满腹的疑问,却并不开口。顾不上的,身体簌簌如抖糠,脚趾弯曲,努力咬住鞋底,似乎能抓得更牢一些,可是在空中啊,像圣诞树上随意盘绕的玩偶,是随时会掉落的。

    心“突突”跳,呼之欲出。

    “放心,掉不下去。”只顾着害怕,清绘没注意到白鹳什么时候已经从她手中挣出,倚在她身后的枝头。

    清绘只得相信,毕竟这么飞过来了不是吗。

    “你的胳膊?”幻化任性的白鹳,是一个少年的模样,一样透明色缎服,在手腕处收窄,剑型内扣,银发于耳际后收,一如人间普通少年的寻常脸庞,只一双幽蓝的眸子在清亮的月色下,如一汪碧潭,满山的云样光芒映在里面,更蓝得清寂。

    他托着受伤的那只胳膊,“不碍事。”

    三人取来一件极为轻薄的羽翼,蓝到透明,几要融入夜色。仅眨眼的功夫,已经披在他身上,不容分神,他拉起清绘手腕,“走吧。”

    受伤的翅膀收在身后,金羽翅随风展开,蓝到透明的边缘,如扑了一层金粉,清绘这才看清,与其说是一双羽翅,不如说是一件极轻薄、美丽的夜行衣。

    足尖稍一用力,借着他的力,踏至森林上空,再高,再高处,森林在下面变成蘑菇状,清绘心倏然舒展开,不由得张开手掌,风如洪流从指缝里流过。

    “转个圈试试。”

    清绘狐疑地转头,但见他点头。

    清绘踮出脚,轻盈地转了一个圈,微眯着眼睛,等待着预想的下坠感,却并不是。

    好像是加速了,滑翔在柔软的草地上一般,快要着地了,几要擦着地面,又倏地飞起跃至山谷,啊,双脚可以自在地走了,大步小步,弹润如胶糖的触感,瀑布的轰隆声在耳,溅起的水雾湿了清绘的裙边。

    强烈的失重感有些晕眩,同时,一股喜悦开始蒸腾,风从足底灌入身体,掩不住的喜悦使得清绘脸上开始涌现笑意。

    须臾之间,他们停留在初到的那株巨杉顶端,清绘轻轻坐下来,观看着下面浮动的光亮。

    5

    “我是鹳女之子。”

    “嗯。”

    “就住在这片森林里。”

    “嗯。”

    “稻田边,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嗯?”清绘转过头来。

    “你在镇上售卖彩纱的时候,我可没少照顾你的生意啊。”

    “原来如此,我们的彩纱的确是很棒的杰作。”清绘停顿了一下,“不过,你们要彩纱有何用?”

    他说:“来。”

    他带着她重新起落,逆风直下,降落在山道旁的小径上,说着:“请稍等。”一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轻纱,盖在清绘头上,

    这样,就都是一样普通的观月人,他自己也盖上一块,两个人踱步至人群蜂拥的山道上,随着人流向前走去。

    确实是白鹳的集会,红色的鞋子,轻轻跳跃着的步伐,每个人都保持着仰望的姿势,叽叽渣渣,热闹非凡,奇异的是每个人头上都戴着彩纱,豆青、姜黄、石板蓝、霓虹粉、酡颜,各种色彩绚丽缤纷,全都是清绘家里里染出的,那独一无二的生动和鲜活,是只有他们才能染出的颜色。

    在半空中俯瞰时的流云雾霭,原来是遍布山野、头戴彩纱的群鹳啊。

    “抬起头试试看。”他指着月亮。

    清绘依言抬头,隔着樱草黄的纱巾,本是一轮再洁白不过的圆月,却变了样子:爸爸手中捧了柠檬,正放在案板上要切开,随着刀的起落,黄色的汁液溅开,妈妈白色的裙子瞬间污了一片,汁液溅到清绘的眼睛里,酸涩难当,哇哇哭开,爸爸和妈妈两人却笑成一团。

    清绘被笑声感染,忘记眼睛的涩,带着眼泪跟着笑,也是那时,妈妈裙子上的柠檬汁的淡黄,如火花炸裂的奇思,灵感般开启了爸妈的梦幻印染之旅, 是快乐的记忆啊。

    这么多快乐着、仰起脸的白鹳,在彩纱的朦胧里,都看见了不同的月亮,

    “每年夏季的最后一个月圆之夜,是我们鹳族的望月大会,承蒙你们美妙绝伦的彩纱,我们才得以重回快乐的往昔。”

    “对于制造出这么珍贵东西的人,总觉得应该让你知道这些彩纱带来的妙处。”他转过身,冲着清绘一笑,幽蓝色眼睛更显得深邃和广阔。

    很多个晨昏,攀山越岭寻找最鲜亮的颜色,因了热爱不显疲累,至此初见借彩纱望月寻梦的群鹳,更觉心酣。

    6

    “那你昨天怎么受伤了?”清绘挑下眉,身为鹳女之子,自有非凡本领。

    “呃,人类的网,鹳女之子偶尔也防不胜防。”

    此时,圆月清辉正盛,山道上越来越拥挤,偶有仰头望月的鹳,不小心踩了清绘的脚,转过头眯着眼笑:“不好意思啦,实在是太兴奋了。”言毕转身,黑色的鹳羽在彩纱下若隐若现,似是完全没发觉面对的是一个人类的女孩子。

    清绘抓住他的手臂,有样学样足尖轻点,两人随即螺旋状上升,再次攀至森林之上,向前跨步如自在行走,云朵穿过指尖一片湿凉,索性跳起来,风啊,雾啊,都在清绘的脚下啊,转吧转吧,飞起来。

    紫苜蓿花睡了,粉莲入梦了,香气也是昏昏欲睡,而草地,摇曳的浅草正随着时风起伏,瀑布的轰轰水声不停歇,崖顶有赤猴攀援,偶有树枝“咔嚓”。

    村庄入梦了,而田野犹在醒着,原本宁谧的月下,万物鲜嫩而清新,浮动着温暖和热情,这是光芒的颜色。

    仿佛不知疲累,金羽翅荡到更远,更远的地方,森林里传来群鹳的鸣叫,如满山响起了跳舞的行板。

    清绘在第二天清早醒来,窗户里钻进来的风带了露珠的清冽味道。

    昨晚的飞翔,像是做了一场绚丽的梦,正要关门走出,瞥见抽屉里赫然躺了一根黑色的翼羽,好像白鹳的声音说过,作为礼物送给你,月圆的夜晚,乘着翼羽,会开启通往森林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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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c2757b94a584:白鹦鹉的森林
        胖牛儿:@阫一 你读过安房的《白鹦鹉的森林》啊,确实很棒,是篇很神秘的文章。
        不过你可以再细看我这篇,看看除了名字结构类似,内容怎样 😀 ,欢迎鉴别。
      • 古眼::+1:
        胖牛儿:@古眼 @古眼多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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