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许久,李南音还记得最后跟凌晨说的那些话。
“凌晨,你可以对我说,对不起,我给不了你什么”
“不是我不好,是你不能够,哪怕你违心地说上一次也成呀”
不出南音所料,对她的任何只言片语,凌晨一如即往地沉默以对。
呵,李南音在金色的阳光里,发出轻微一声叹息。
金秋十月的阳光正好。南音站在打工那家店里巨大窗玻璃前,手里的抹布在玻璃上漫无目的地划着,她的思绪像空中被刮跑的落叶,凌乱又无迹可寻。
思绪飘荡一会儿,被揽回收纳进她给凌晨发去的那几句话里,南音感觉心口被猛地拉了一下,收紧了。
南音回想起头晚上的筵席。
圈子里的朋友生意要开张了,定了筵席庆祝开业,邀请了南音,本有点犹豫的南音,听说凌晨也要参加,她更不想去了,跟这位朋友各种乞求,朋友撂了一句,李南音,瞧你那点出息吧。
思来想去,南音决定大方赴宴,并暗下决心不搭理那个负心的人,最好是无视他的存在。
那天晚上,南音一进酒楼,就在酒楼大厅正撞上拎着公文包大步而来的凌晨,那一刻,南音用决心筑起的决心大坝被夷为了一堆废土。
无数次的那种熟悉的沦陷感围住她。
上楼的时候,南音在铺在台阶上软绵的红色毯子上狠狠跺脚,心里对自己说,李南音,你真是个大废物。
这位要开业的朋友是凌晨发小,除了李南音,基本都是认识不少年的朋友。凌晨是个不小的老总,在座上大部分人中有不小的分量,南音是后来不经意间走进这个圈子。
满座的旧面孔,只不过在南音心中,维系这原本就薄弱的关系的纽带上头,裂开了细细的密纹,就因为她离开了凌晨。
为了不教别人察觉自己的不自在,每当有人讲完话,大家齐举杯的时候,南音赶紧把杯子端起来和大家的碰到一起,速度快而猛,带着过分的激情,她想,她反而暴露了自己。
坐在南音斜对面的凌晨讲了三次话,有一次是为在座的打气,目光扫视那一圈人的时候才顺带看了南音一眼。
看着他惯常讲话的样子,听着那再熟悉不过的语调,好几次南音跑去洗手池的镜子前,用手里的餐巾纸轻按住眼眶,凌晨的声音持续地传进南音的耳朵,南音不敢拿下手里的湿掉的纸,她怕突然某个熟人撞见她的样子。
就那样,南音和情绪僵持了很久没进去,好在,宴席在十几次举杯和个人枯燥冗长的场面话里结束了。
大家在楼下互相道别,取车,车一辆一辆地走了。凌晨的家和南音的住处顺路,有人走上车之前自作主张地喊了南音一声,让她上凌晨的车。
车子在流光溢彩的大街上缓缓行驶着,副驾驶上的凌晨一直低着头玩手机,南音假装难受,喊着好晕想吐之类的,趴在前排的椅背上,侧着脑袋一直看着凌晨的侧脸,心里默默算着,是有多少天没见到凌晨呢?
“李南音,来唱首歌吧”凌晨依旧专注玩手机,头都没抬一下地说到。
“不唱,难受”南音假装有气无力。
饭桌上,酒过了三巡,凌晨就提议南音给大家唱首歌来着,南音笑了笑,没说话。
南音心里纳闷,凌晨你是脑子抽筋儿了吗,明知道我从来不唱歌的。
事后想起,南音感到气愤极了,明显觉得凌晨此番举动有侮辱人的意味,凌晨,我他妈是青楼里那些唱小曲儿的女子吗?
几个月前,南音还是凌晨手下的员工,直到上个月,凌晨都喊南音“李南音儿”
在这所西北三四线小城市,在李南音小的可怜的交际圈子里,只有凌晨一个人这样喊。
打两人认识不久,凌晨就这样喊。
一起共事的时候,每天凌晨要“李南音儿李南音儿”地喊上几十遍。
“李南音儿,进来一下”
“李南音儿,去替我买盒烟呗”
“李南音儿,我要你做的东西在哪儿呀?”
每一次,南音扯着嗓子应“哎——来啦”,欢喜地跑去凌晨的办公室。
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个时刻,南音都准备好了等着凌晨随时喊自己,那感觉就像,一个年年领奖状的三好学生等着自己被点名上上台领奖一样。
从认识凌晨不久开始,从不久就去凌晨手下做事开始,等着被喊去替他做小事,是南音最开心的时刻。
连最讨厌的加班,南音都喜欢上了。
南音是个思想前卫、勇敢追求爱情的姑娘,喜欢上凌晨后,她就跟他告白了。
然后,南音就像大话西游里的紫霞等至尊宝一样,等着凌晨来爱她。
自始至终,她都乐观等待,像一个十六岁初尝爱情,还不知道并非所有爱情都要开花结果的小女孩。
即使她刚对凌晨说了喜欢他,就被否定和拒绝掉。
一年以后,南音才恍然后知后觉凌晨的唯一那点好,那就是在凌晨拒绝她的时候,就警告她说,自己很渣,叫她离他远一点,保持与他的距离。
凌晨亲自敲响的警钟,那时的南音以为,只是凌晨击退自己的方式而已。凌晨越是置之不理自己的感情,南音越是变本加厉。
每天晚上跳上床躺下,或者卸妆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南音都会想到凌晨,凌晨,我好像更迷恋你一点了,怎么办呢。
很多时候,在我们的生活中,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虽然这毫无科学依据可言,但它确确实实在发生。
南音看到凌晨开始和别人出双入对了,是所有人都看到了。
原来凌晨一直不是单身的状态。
那天,大家一伙人聚餐,凌晨算是正式把女朋友介绍给了大家。
吃饭吃到一半,南音实在坐不住了,慌称自己胃疼,急忙要走。凌晨脸上微有怒色,没说话,已经来到过道的南音刚好碰到替大家去拿了一些菜的凌晨女朋友。
女朋友把一手轻放在南音肩上,问她没事吧,要不要喝点热水?
一被关心,南音觉得有点惭愧了,像残兵要躲开庞大追兵那般,逃命般跑掉了。
这样的聚会,南音一次也没参加过了。这一次就足够了。一次就足够让南音痛哭的了。
不用她亲眼见证,她都能想的到凌晨和女朋友之间那些甜甜蜜蜜的话语,那些亲昵的瞬间,凭空和不加遏制的想象,让南音头疼,整夜难眠。
女朋友经常来找凌晨,南音会利用上任何一次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暗暗地打量她,打量她的鞋子,露出的那半截小腿,耳垂,和她跟凌晨对话时脸上细微的表情。
那细细的柳叶眉,圆圆的耳垂,那爽朗的性格,是有人在墙上给南音画出的一副风景画。
每一次,南音都好像发现了点新的什么东西,其实变化的是南音的心境,她越来越爱凌晨了。
也越来越卑微了。
越发小心翼翼和刻意表现的南音,所有的行为都带着讨好凌晨的意味。
凌晨成了她的主,成了她的信仰,她生怕自己有任何不够虔诚的行为。
在不对等的观念里,南音以为这样的自己迟早能打动凌晨的心,但凌晨,却对南音越来越苛刻,刁钻。
也是后来,南音才想明白,是自己的种种,让凌晨有了无形的压力,那份压力是个把凌晨罩起来的软罩子,罩子里的空间在一点点缩小,在里头的凌晨简直要喘不过来气了。有些男人怕来自爱情的压力,这是南音后来总结出来的。
南音越来越事无巨细的对凌晨好,凌晨对南音越苛刻。
他对她,永远是上司对下属,他们的关系没有拉近一点点,没有突破冰冷的上下级的矩阵。
南音后来想,每一段单恋都是对一个人判下的有期徒刑,直到刑满才得以释放。
在南音的精神上,她刚好被关进了一间不见天日的爱情的牢房。
没有凌晨的爱,她强力挣脱不出来困境,她索性大哭,索性堕落地呆下去。
南音跟朋友讲,很长一段时间,她有一种心理阴影,那种日常取悦凌晨,用女人最后一点青春,一点可爱想讨得人家关心而被无视,想远走,想冲破束缚,无力感袭来,只好放弃,天一亮希望人家爱自己的希望又复活,全身又充满了爱下去的力量的时候,那感觉就像,一个坐牢的人,想死去又想继续活下去。
离开凌晨的那前半年,南音夜夜做噩梦,疲倦至极,那是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南音想,这日子真该结束了。
南音无法好好跟凌晨道别,她做不到。
没想到的是,凌晨自己出手了,因为南音工作的一点失误,开掉了她。
过了一段时间,南音才知道真相是,自己被开掉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位女朋友察觉到了南音的异样。凌晨之所以开掉她,有取悦女朋友的成分。
洗洁精的水渍完全在玻璃上干透了,形成了一条白色的印子。南音知道,凌晨也成了干掉在她心上的水渍,白白的,远远的,指尖无法触到,无法抹去,也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换了几盆水,一通好擦,玻璃洁净无比,南音知道她心里的那道水渍得慢慢擦,擦好久,可能是几年,十几年,她总能擦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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