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凌晨两点钟,伴着三三两两的雨滴,文三的老爹下葬了,在这群山坳间,苦苦晒了三年零六个月。确切地说是搁了三年零六个月,生在蛙水坳,也要葬在蛙水坳,何时入土,需择良时。
猫头鹰凄厉的叫声由远及近,树丛里窸窸窣窣的响动声,站在山坳间竟听得如此清晰,原来这才是山间的夜晚,惹得心里空空如也,终于葬了。
“人都死了这么久,怎么还这么沉呀!”小伙子喃喃自语。
“少说两句,拿钱办差事,絮叨什么你。”带头的中年男子嗔怪道。
文三站在人群旁监工,看着古老的仪式,抚摸着手里的拐杖,质地优良的核桃木,散发着千年的木材的气息,手一抛扔进坟墓里,视线随即划向遥远的夜空。
蛙水坳四周簇拥着搞搞矮矮的山峰,中央低洼处是一潭活水,夏日里蛙声阵阵。稀稀拉拉的村舍间,点缀着墨锭般的棺材,古老的习俗沿袭至今。
人死后,换身新衣或裹起来,放在棺材里,白布覆于棺材板之上,等待下葬,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摆放棺材的位置——“棺地”,也极其讲究,须请道士祈求天意,卜算风水。
山坳间免不了阵阵恶臭,这“棺地”也惹来不少大大小小的纷争。
漫山的茶树,花开正盛,采茶的时节到了。淡淡的花香混合着腐烂的味道,引来孩子们阵阵作呕声。
02
文清站在门口,手扶门框,双腿在打颤,“爹爹,不好了,翔云死了!”
“死啦!找见尸体了?”文三不敢相信。
“是的,在蛙水旁的岩石罅缝里。”
父子俩面面相觑,文清是惊慌,文三是怀疑。
“快带我去看看。”
半山腰上的茶农不再做活,背着竹筐统统聚到蛙水北岸,文三挤进去,一股恶臭从人缝里飘过来,应该是死了多时,雪白的骨头暴露在众人视线里,皮肉腐蚀过半,摊在白骨周围,成了蝇虫的能量来源。
文清站在人群外不敢靠近,双腿上架着躯干勉强支撑,脸上血色退去,失了魂。
“老不死的,看什么看!我爹死了,那块儿棺地更不会给你家!”文成冲着巴蛋儿喊着,“凡是和我家有过节的,我一个也不放过,都等着瞧!”
村民嘟嘟嚷嚷议论起来,“冲谁凶呢,说不定是自个儿摔死的。”
文三一把拉住文成,问道:“你爹啥时候不见的?”
“上个月初三。”
“凭啥确定就是你爹?”
“这根核桃木拐杖是祖传的,还有这双鞋。文三族长村里你最有威望,千万给我做主啊。”
传说传下来两根一模一样的拐杖,但另一根从未出现过,惹得族人眼睛分外红。
第二天大清早,四个青壮年,扛着一具棺材来到文三家,文成紧随其后,扑通坐在箱子上,喊话:“文三族长,咱村你做主,要是没个说法,棺地就选在你家院子吧。”
文三拎着铁钎子走出来,奔着棺材盖,狠狠地砸下去。情急之下,文三竟然失了分寸,做出这种大不敬的动作。
“难道见鬼了?”他转身看着落魄的儿子,脸上倦意浓浓,连着打了不下三个哈欠。
文成这种货色的小人物,他自有办法打发,可今日却失了底气。
翔云死了之后,巴蛋儿独占了那一块风水宝地,文成家没了主心骨,自然争不过。
03
“文成他爹我明明埋了,可院子里那个是谁?”文三叼着眼袋,眯缝着眼珠子望着文清。
文清含着半口水,下巴呆在半空中,此时,成群的猫头鹰出来活动,声声怪叫,不绝于耳。晚上村子里没有人敢出门,黑夜是留给棺地上那些人的,绝不可惊扰,院子里那个“人”例外。
“你埋了!”
“没错,我埋的。现在得想个办法给院子里那堆白骨找个去处。”
文清听得毛孔悚然,没有说话,独自经受着孤魂的拷打,汗已经打湿了脊背。
“咣当”从院子里传来一声闷响。
“棺材板在动!”文清半口白水毫无预兆地吐在地上,说出他的直觉。
又一声响!
文清从凳子上掉下来,再也站不起来。
文三趴在门缝往外瞧,院子里漆黑一片,棺材隐匿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突然心里“咯噔”一下,慌了神,远处北山上莹莹绿光升起,怎么会是那个方位?两天前老爹下葬的地方。
东方开始泛白,棺材渐渐显露出轮廓,屋里两个人耗尽了精气神,连睡觉的力气都没有。
“文三族长,我家孙子文演有个把月没见到人了,怕是凶多吉少!”文姓最长者鸡鸣前便登门了。
文三听得清清楚楚,却匹配不出任何表情,只有心脏在体内狂跳。
在这山沟沟里,个把月找不见人,准是死了。
无端又多了一个死人......他还是怀疑自己。
又一个夜晚降临,文三独自一人出门,第一次,但是别无选择,他向着绿光一步步挪动。
古书记载,坟头冒绿光,不祥,死人。
弯弯绕绕,路边、茶树间等待下葬的棺材,猫头鹰的哀叫,还有不知名的怪声,魂魄早已离文三而去。
见到还未安眠的父亲,文三一刻未停,刨去盖在棺材上厚厚的泥土,破祖戒,犯古忌,该坏的规矩都坏了,只为保护活着的生命。
触摸棺材盖的那一刻,文三浑身冰冷,麻木从脚底向全身蔓延,唯有双眼炯炯有神。掀开棺材盖那一刻,绿光窜夺而出,伴随着恶臭,那根核桃木拐杖静静躺在那里,即使尸体腐烂,它却依旧未变。
文三倒在棺材里,魂魄出窍。
04
魂魄飘忽不定。
巴蛋儿跪在整个族人面前,魂魄选择了他。
就在翔云死的那天晚上,巴蛋儿目睹了四个人,前前后后既戏剧化又严密的偷梁换柱。
文成刚刚在蛙水旁杀死了文演,还没来得及处理尸体,便撞见了文三掩盖尸体。
文三亲眼所见儿子杀死了翔云。
文清对翔云那根核桃木拐杖心目已久,几经周折却没有得手,一番争吵后,决心作罢,愤愤离去。转身的一瞬间,翔云失足滑下岩石。
巴蛋儿想以他所见要挟文成,只为得到那只拐杖还有棺地;文成把翔云的尸体换成了文演,拿出另一只拐杖放在尸体旁,迷惑众人;文三为了保护儿子的清白,瞒天过海,把文演的尸体和自己父亲葬在一起;文清什么都没做错......
文三的尸体放在巴蛋儿那块棺地上,却算不出入土的时日。蛙水坳旧貌换新颜,物依旧,人已非。死后,依旧择良时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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