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上泛着鲜红,在月光下甚为可怖。我的双手微微发抖,看着血泊中和自己相似面容的霏霏,最终,我还是杀了她,杀了自己的妹妹……
“姐姐,班主说,下月月初便让我们唱那出《断桥》。”霏霏显得十分开心,“姐姐,到时候,你女扮男装的许仙,不知会迷倒多少小姐呢?”
我轻点她的额头,“你个小丫头,话怎么这样多。”宠溺之意却溢于言表。
“姐姐。”她拉住我的手,轻轻摇晃,“若是唱的出彩,端午便去看龙舟可好?”
龙舟吗,貌似已经许久没走出过这戏楼了,也该闷坏了这丫头。我点头,“无论唱的好不好,都去。”
霏霏高兴的转了一个圈,轻轻欠身,“得君一诺,甚为欢喜。”
我掩唇而笑。
《断桥》开唱那天,我早早便上了妆,镜中的女子变成俊俏许郎,颇有些书生气。转头瞧见霏霏,她的白娘子装扮,煞是好看。
正想开口夸赞一番,班主却走过来,“依依,霏霏,今日这出戏,你们可得卖点力,台下刘府王府的老爷公子可都来了!”
我轻轻点头,“班主,我们姐妹会好好唱的。”
小时候,父母不幸故去。幸得班主将我和霏霏收留,好好教着。虽说他脾气很怪,却从未苛待过我们,我心里十分感激。而由于我和霏霏是双生,若不是霏霏右耳后的那颗红痣,我们是极易认错的。因这样,班主时常让我们唱同一出折子戏,赚赚噱头。
这出《断桥》,就是其一。
等上了台,霏霏饰演的白娘子身怀六甲,却遭法海无情打压,而许仙也颇为无情,认为白娘子为妖不祥。而饰小青的丫头口口骂许仙负心,白娘子声声道许仙无义,我竟泪流不止,若许仙真如此,我很心疼白娘子。
戏子可悲,总是经历他人故事,流自己的泪。
落幕。掌声经久不绝。
卸了男装,我仍在戏中不能自拔,便一袭宽松白裙步于戏楼旁的小水池,清风徐来,我依旧泪流。而这时,温润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姑娘,莫不是深陷戏中不能自已?”
我惊的回过身,一位公子正笑着瞧着我。我轻轻福身,“公子说笑,世人常道戏子无情,我又怎会不能自拔?”
他却踱着步子走近,“那我倒是觉得,说这话的人,定是没遇见过姑娘这样的人。”他眼中的我,越来越清晰,“刚刚的那出《断桥》,唱的极好。”
我面上一红,无言以对。
是夜,我辗转不能入眠,那位公子的话总是反复在耳边响起,原来,戏子并不都无情。
那以后,时常见到那位公子,后来听说,他名叫燕绥,是本地一位绘山水极有名气的画师。我常常幻想,若是能嫁与他,必会为他惹来许多风言风语吧。
转眼端午至,早上,霏霏跑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看出她有话要说。
“那个,姐姐,你的那支白玉兰的簪子借我好不好?”
原是借我的心爱之物,难怪这样支支吾吾。我打开首饰盒,取出簪子,轻轻插在她的发髻上,“嗯,瞧着好看。”然后拉起她的手,“霏霏,姐姐把它送给你了。”
霏霏一脸惊讶,忙摇头,“姐,不用,我就想借来戴下。”
“嗯?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还学会客气了?”
霏霏笑了笑,微微脸红。“姐,从小你就总把好东西都留给我,长大了再如此就不好了。”
我拉起她的手,“霏霏,姐姐愿将这世上,我能得到的所有好东西,都让与你。”
霏霏轻声唤,“姐姐。”
随后,霏霏一个人出去,我想着她说过要一起看龙舟,便追出去。等上了拱桥,我才发现,我错了。
岸的那边,杨柳依依,而树下的那对璧人,正是我爱的妹妹,和我心心念念的燕绥。
原来是与他一起,方才抛下我。
原来是与他一起,方才借我的簪子。
原来是他……
我心里极为烦躁,回到房里,打翻了烛台,摔碎了杯子。我不懂,为何这样。
眼前总是浮现,霏霏抓住他的衣袖,他轻笑的样子。
错了,一定错了。
原来这世上,好的东西,并不是都能分享的。我恨极了自己,什么时候,竟和霏霏变得如此小气?
晌午时分,霏霏回来找我看龙舟,我无精打采的样子,吓坏了她。
看龙舟,还是作罢吧。
而霏霏再没出去过,为我煎了去暑的药,生怕我难受。
可霏霏,我难受的,不是这个。
那以后,我和霏霏唱的戏,燕绥无一不落。一次相遇,他轻轻的说,依依姑娘,你真是唱的极好。
“那燕绥公子,可否为我绘幅人像?”
他笑笑,“燕某只画山水,不如赠姑娘一幅山水?”
我想,他是喜欢我的吧,不然,千金难求的一幅画,怎就随便赠了我?
一夜,闲来无眠,步入戏楼后院。竟隐约看到有人,等细细看来,才发现,竟是霏霏与他捉萤火虫。
我气的全身发抖,不知道怎么回的房间。
我翻出那把匕首,霏霏,若我这次,不想让,你会怪我吗?
满眼满眼的血红……
终是从梦中惊醒,我探手摸到枕下的匕首,还好是梦,还好,霏霏还在。
次日,我去霏霏房间,本想和她商量下月初的《西厢记》,可却发现,她的房中,多了一幅画。
画中远山近水,用正楷小字题着,“知音难觅,终遂人愿。”
我转身离了那房,不可以,真的不可以。
错了,定是错了。
入夜,我避开众人,约霏霏去戏楼外散步。一路上,霏霏都十分高兴,说着班主又送给她一盘桂花糕,李婶又扯了几尺红绸为她做新衣。
我默默无声,只觉更加烦闷。霏霏,从小到大,你得到的东西,太多了。
步于水边,我轻轻指,“霏霏,那里是什么?”
霏霏微微弯腰,“姐姐,在哪在哪,我看不到。”
我伸出手,在她身后,轻轻一推,随着一声“咚”,霏霏已在水中挣扎。
霏霏自幼怕水,她在水中绝望的看向我,我只能听见她并不清晰的叫了声“姐姐”,便沉入水底。
我拂袖,决然而去。霏霏,这些事,怪不得我。
第二天,霏霏被人从水中打捞起,我哭的昏厥。等我醒来,燕绥就坐在床边,一脸哀伤。
“依依,节哀。”
我偏过头,眼泪就流出来。霏霏,你看,你不在了,燕绥就在我身边。
霏霏的丧事已过许久,那一出出折子戏再没有唱过。
那日,垂柳旁。燕绥低声问,“依依,你可愿,嫁与我?”
两两对视,静默无言。
我愿,我愿的。
燕绥待我极好,并不理会那些流言。我虽对不起霏霏,却总觉得,这样的幸福来之不易。
一天早上,我醒来,枕畔已然没有他,床上微凉,许是很早便起了。
我悄然起身,披了一件外袍。慢慢走向画室,这时辰,约是来作画了。
画室空无一人,画案上却摆着一幅画。
人像!我惊喜非常,听说,燕绥曾言,终其一生,只为心爱女子作像。
那画中人,虽只是背影,却像极了我。我走近,却愣在那里。
那女子,右耳处,有一颗红痣……
名字出自《诗经•小雅•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诗经•小雅•南有嘉鱼》
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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