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

作者: 12feb78b386b | 来源:发表于2019-03-08 11:06 被阅读52次

    前几天几个小学同学聚会,大家聊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人和事。几个人说的人和事,我大多不记得了。有人戏称我刚五十岁就迈入痴呆行列。为了证明我和痴呆还有一点距离,我赶快说我还记得黄东侠老师,记得老师的许多事。

    说到黄老师,我记忆的闸门立即全开,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小时候的情景。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在塬上的三谊小学上学。塬其实就是一个不大的土山,上面平摊。塬上当时有五个公社,我们大队属于线王公社。三谊小学可能就是三个大队联合办的一所小学,学生不是很多。大概是小学三年级时,我们报名时发现新换了一个班主任,就是黄老师。记得第一次见黄老师时,老师梳着两个小辫,头上的发丝一丝不乱。白皙的脸上有一个小酒窝,眼睛不是很大,但很有神。老师穿的什么衣服,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很好看、很干净。因为老师坐着,当时也不知道身高有多高。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们乡村小学的老师大半都是民办老师。上课时是学生尊敬的老师,放学后又成为一个地道的农民,各种农活都会干。有的老师还兼任木匠、有的老师是瓦匠、还有的老师是裁缝、还有的老师是乡村医生。老师们从穿着上和当地农民没有什么两样,长相上也分辨不出,男老师几乎都是粗糙的面部,女老师比起男老师来稍好一些,但细皮嫩肉、白里透红的很少。乍一看见黄老师,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第二天上课,老师走进教室。我的眼睛瞪大了,老师居然是小儿麻痹症患者,一条腿是瘸的。老师很严肃,点名时点到一个看一眼,可能是极力要记住每个学生。老师当天还穿着那身衣服,站在讲台上,我才看清楚,老师居然穿的是料子衣服,和我们大多人穿的土布衣服不同,看来老师属于有钱人家。

    我们小时候家里都很穷,穿的衣服自然也不好。家里孩子多的基本上都是大的穿完小的接着穿,袖子和裤腿经常会接一截。因为家里做的粗布不耐磨,膝盖和臀部便经常磨破,所以膝盖和屁股一年四季都是摞着补丁。还记得有一次早上起床有些晚,我急匆匆穿了一条黑色粗布裤子,就跑去上学了。上第一节课时,班长喊起立,结果坐在我后排的同学捅了我一下,坐下后我扭头问她有什么事?同学小声说,我裤子的屁股有个大洞,里面的花裤头已经露了出来。我窘迫极了,坐在座位上一早上都没有挪,上课起立时就用书挡着屁股,老师喊举手发言,也不敢举手,怕被老师叫到。放学时等同学们都走完后,才用书包遮着屁股走回家。一进家门,就冲我妈妈发火,抱怨她忘记给我补裤子导致我一早上都没有听好课。

    突然接触到这么一位洋气的老师,小女孩心中就天然生出了喜爱和崇拜。她上课和别的老师不同,复杂的知识她能用学生们听得懂的道理来讲述,感觉让人茅塞顿开。具体的教学方法我已经遗忘,只记得学“鸡”这个字时,她说道,鸡也是鸟的一种,它的右半部分就是鸟字。鸡原来也能飞,由于人类的驯化,现在也飞不起来了,就是飞起来也飞不远了。鸡养的胖一点,就飞不上院墙。我们农村人家,家家几乎都养鸡,我妈妈养的鸡,高兴时飞到院墙上,人一撵它也飞到院墙上,在院墙上散步。在我的意识里,鸡能飞到院墙上是正常的,飞不到院墙上是不正常的。由于胖而飞不高,我还没有注意过。以前老师教认字,都是教笔画和拼音。黄老师这种方式,让人一下子就记住了“鸡”字的笔画和拼音,同时启发了我仔细观察身边事物的意识。还有个小插曲,过了不久,黄老师请我们几个同学中午到她家去吃饭,吃的什么饭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我一进她家门,第一件事便是找鸡,果不其然,黄老师养了一只胖母鸡,我试着用木棍撵,它怎么也飞不起来,确实是一只笨母鸡。

    我们村有个代销店,卖一些日常用品,老师们有时会让学生代买一些东西。哪个学生给老师代买东西了,感觉就得到了老师的喜爱和信任,往往非常激动。

    有一天中午放学,黄老师突然叫住我,塞给我一些钱,小声告诉我让帮她买一包卫生纸。我当时非常激动,一路跑回村子,不进家门,先去帮老师买东西。走进代销店,一激动居然忘记了老师交代要买什么东西了,难过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代销店叔叔安慰我,让我慢慢回忆,又提示老师们一般会买的东西:蜡烛、电池、盐、卫生纸,说到卫生纸,我一下子想了起来,赶忙付好钱,接过东西,装在书包里才回家。

    回家吃完饭后,也不休息,就要去上学。我妈妈就骂我:吃完饭就往学校跑,是不是又出去疯?我回答说,我帮老师买的东西,老师要急用,不能耽误。背后也不管我妈妈的骂声,冲出门就跑到学校去了。到了老师办公室,发现老师回家吃饭还没有来。

    我们小学时,可能文革刚刚结束,孩子们中间也闹帮派。有时候学习好的一派、学习不好的一派;有时候有家长在外工作的一派、家长在农村务农的一派;有时候也没有什么分派缘由,某个学生就会被孤立。记得我就曾经被孤立过。全班女生孤立我一人,下课期间我一人孤零零呆着,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敢和我玩,有些学生还会有意无意的推搡我,嘴里骂骂咧咧,还有学生甚至冲我吐唾沫。我痛苦极了,感觉每天上学就如同上刑场。有一次半夜梦到同学合起来打我,居然哭醒,但又不敢和家长说。我几次萌发出逃学的念头,但最后关头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如果今天被人欺负,明天就不上学了,这种情况大概持续了一周时间。黄老师不知怎么知道了我被孤立的情况,有一天下课后,把我和女生头叫道了办公室,先批评了那个女生,让她保证不再孤立我,然后又把我们两人的手攥在一起,让我们和好。走出老师办公室,我的眼泪唰的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被允许和大家一起玩了,再不用想着找理由逃学了。在我以后的人生路上,我再也没有选择过加入哪个派别,或着孤立某一个人。我一般遇事选择中立,宁可孤身一人。

    五年级开学时,大概有一个礼拜的时间,黄老师没有给我们上课,她的课由另外一个老师代替。我很耽心,以为老师病了?或许是不教书?当时民办老师经常上着上着课就不教书了,回家种地去了。心里就很害怕,老师是不是也不教我们了。我多方打听,原来黄老师请假到省城去了,这才放下一条心,天天数着手指头盼着老师能快点回来。一天正上数学课,从大开的门里看见黄老师回来了。黄老师穿了一身新衣服,我们村里还没有人穿那样的衣服。我记得上衣是紫色起着暗花,裤子是淡蓝色的,还穿了一双皮鞋。要知道我第一双皮鞋还是十七岁上高二时爸爸给买的,当时我们本地人穿的都是家里做的布鞋,只有在外工作的人才穿皮鞋。看到老师回来,我激动的心突突乱跳,恨不能立即下课,到老师办公室去看看,和老师说几句话。

    当时在农村,要逃离种地的命运,有两个途径:一个是当兵,另一个就是上学。当兵不提干的话,三年后还得回来,考上学离开农村是比较把稳的事情。当时农村的许多家长,不像现在的父母一样重视孩子学习。孩子学习好坏根本不放在心上,考不上学校可以在家种田,一样是条路。用我们村里人的话说,就是回家修理地球。黄老师在课堂上,反复给我们讲,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学校,到城里去工作。城里的情况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因为我们大部分人都没有去过城市。黄老师甚至拿她自己做例子,要不是因为她的腿不好,她早就考上学离开农村了。她还说,要珍惜上天给我们的好身体,不要荒废了。她还说起省城有多么漂亮,东西有多么多,多么好,鼓励我们好好学习,争取将来到省城工作。这些说教当时不知有几个人听了进去,现在回想起来,老师真的是一番苦心啊!

    五年级后我们就到公社中学去上学了,此后一路上学、工作、结婚、生子,再也没有见过黄老师。每次回老家都想着去看望一下老师,但平庸的日子被俗事填满,总也没有机会。黄老师成为了一个遥远的记忆。有时候想起来,会莫名的感伤,过后又会放进记忆的一角,让她沉睡。此间也听人讲过,黄老师教书十一年后,离开学校,又回到农村老家,但具体做什么,却无法得知。

    同学聚会期间,见我说起黄老师来滔滔不绝,有个有心人便在聚会后,辗转打听到了黄老师的消息,更加可喜的是居然有黄老师的电话号码。我立即给黄老师发了一个短信,但一直没有回复。不死心,第二天又用老师的电话搜索微信,给老师发了个信息。没想到老师还记得我,和我聊了一会。老师说她每天下午就在本市的一家医院坐诊,给病人针灸,我就和老师相约第二天去看她。一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遍遍回忆过去的情景。又想,老师什么时候会针灸的?找她针灸的人多吗?老师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每天坐车一个多小时到城市来上班,体力能受得了吗?

    第二天下午,我如约去看望黄老师。走进黄老师所在的针灸室,一眼就看到老师正在给病人针灸。黄老师和过去相比,脸上的严肃和刚毅几乎没有了,代之而生的是温柔和慈祥。当年的两个小辫字也变成了短短的剪发。老师穿了一件白大褂,和我一边说话,一边在三张病床前忙活。一个病人针灸,一个病人针灸兼拔火罐,另外一个病人针灸兼艾灸。见老师忙的不可开交,我想搭把手,却笨手笨脚的不知从哪里开始。老师反复劝我坐着,说她一个人可以;这么些病人还没有在家里病人多,再说,上午在家已经看过四拨病人,下午的病人相对比较少。我的敬佩之情油然而起,老师已经六十七岁了,这么大年龄怎么能支撑下来?我劝老师注意身体,不能累捯了。老师回道,人常说善门难开,一开就不容易再关,病人找到你门上,无论如何也要给病人治病。听她这么说,病房里的病人也附和道,黄大夫人非常好,对人热情、和气,你们塬上能出这么一个人,是你们塬上人的骄傲!

    我没有想到病人对黄老师的评价这么高,就问起老师什么时候学的针灸。老师回答,她学校毕业就学的针灸,当年到学校给我们教书,是大队派去的,不教书以后,又从事了老本行。在家一直给乡邻治病,由她经手的病人,没有一个被耽误病情。曾经有一个邻村小孩,在家昏厥,抱到她家后,她见状立即行针,一针孩子就苏醒过来。医术这么高明,怪不得医院三番五次请她来此坐诊。

    我们说话间歇,一波病人走了,又来了一波病人。这波病人走了,又一波病人进来了,老师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有个病人,和老师商量,能不能先看病,等过几天再给钱,因为腰疼的实在不能再拖了。黄老师说,没问题,先给你把针扎上。老师从她自己钱包里拿出几百元钱,又拿上病人的身份证,出去给病人办理治疗手续。

    我见状提醒老师,小心病人过后不给钱。黄老师就说,没事,这个病人我认识,过后会给的。到这里看病的病人,很多都是穷人,如果在自己家,扎几次针可以不收钱,可医院有规定,先交钱,后治病,不能破例,我就先垫着。

    黄老师前半生教书育人,后半生又治病救人;启迪人的灵魂,救助人的身体,敬意又一次生了出来。

    小溪汇入河流。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塑成了今天的我,黄老师无疑是最重要的一位。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时,缘于喜爱她,进而喜欢上了学习,走上了一条和当时农村孩子不一样的路。现在再见老师,老师又一次让我吃惊,积极、向上、向善、乐观,我由衷地佩服。黄老师过去是我的老师,现在依然是我的老师,将来还会是我的老师。

                                                    20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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