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天中午,炽烈的阳光像用力挤开的柠檬,微微发涩中带着释放活力的伤害,这种伤害在少年感的生长中如同一张张调情的诱惑少女的脸,让人兴奋。我乘着阳光,一整块的明亮的天,曝得没有细节,循着家后一条长长的小路一直往前走。
小路上有我年少时在路边尿尿的地方,野草茂盛,划过我的脚踝像女人的头发,无形的弯钩,要凶狠的挖出内脏。短短的一泡尿的功夫,就像掉进了盛满女人胴体的狭小的水房里,我们相互拥抱拉扯,学会摩擦,还有一点微微的恶心,于是我趴在路边呕吐,呕吐物埋葬了一朵刚生长的蓝色小花。
每次疑惑不解,生命被莫名的咒语定住,自身产生阻碍,像一头被钢棍插进屁眼的无辜羔羊,我都会悄悄跑到家后面那个水潭。回想起小时候那次因为芳草掠过产生意淫而导致的呕吐,其后的很多年里就像过敏一样,关于女人和勃起的下体都会让我恶心和反感。这种病态像一个初春的女人被人开苞后的怅惘,神秘而又悲哀。
阳光晒在地上的草,气氛有些诡异,我看着周围擦肩而过的旧坟墓,颜色已经古旧,我曾一次次猜想,那些游魂野鬼是否也在这里小便或者野合,所以我的心事应该也会有鬼所知。他们应该得意能看见我,而我不能看见他们,手里握着一个小男孩的心事,宛如握着一只年轻热血的阳具,这当真有些狡猾。因此,我的每次到来,赴约交谈,也颇有一种向鬼魂报告的意思。
走过一片高地,看到一块被废石堆砌的荒桥,桥下面就是那个水潭。人们称它为“倒水潭”,带着浓厚的民间传奇色彩,传闻有人在一场雨天扛着锄头经过这里,看到一条横跨整片水潭和洼地的大蛇,此人当场吓得腿软,溜之大吉。传闻不管真假,反正没有人会选择在大中午到这里来。或许在他们的心里,民间迷信的力量要比事实的恐怖更能震慑人心。
因为总是向往这里存在着某些非自然的力量,来到这里也是想将自己这些无法对人言说的心事,倾诉给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到来之后,其实也并没有见过什么蛇,哪怕有,这么热的天也不会出来,躺在家里湿润的泥土上看一只蛤蟆跳舞总会更有趣。说到这里,一群像箭一样的鱼群游过,在水面下。我怔怔的望着眼前的景象,耳朵边响起许许多多周围的声音,那些声音像流窜的逃兵,用纷繁的信息轰炸我的耳朵。
我躺在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冰凉的像一块巨大的雪糕在我身子下面融化,微风拂过我的脸,我扭头吻着我的腋下,狐狸一般散发着不舒服的味道。我突然响起一个人,就在刚才风吹过的时候。
在一次篮球赛上,我们打的大汗淋漓,浑身湿透了。结束的时候我们也像这样光着身子躺在草地上,太阳照得眼睛发软,像被人下了迷情药,我侧过头将脸埋进草里,就像一只兔子一样。听见一声女孩的叫声,我身边的男孩坐起来,风吹过将他腋下的味道送进我的鼻孔里,传信一般,一瞬间将我推向海里。
是买水回来的女孩,男孩站起身来拥抱她,我看见他光滑的身子贴在女孩蓝色的校服上,像一块大大的胶布,女孩还没发育的上半身柔软的像一张薄纸。我像个低电量的摇头风扇,将头甩到另一边。闭上眼睛我的脑海里都是男孩腋下的味道。
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女孩在我的脑海里就像一套没有肉体的校服,而校服里面究竟是谁,可以随我的心意自由臆想,不管怎样我不敢将自己放在里面,怕它会烧着。我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试图从里面驱赶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但没有用,我变得越来越痛苦,经常钻到床下面,狭窄的环境里,容不下第二个人,尤其是阳刚之躯的男孩子。我才能勉强睡着,透过窗户洒下来的光,我能想象到一只望着捕鸟器里食物的鸟。
太阳光就像世界大战的弹雨,密不透风的轰炸在我渺小的身躯上。脱下身上所有的衣服,能感觉到阳光在我身上播种,像一块肥沃的土地,发芽,沐浴春风。我用手捧起水浇在我的身上,水流顺着皮肤从胸腹一直到阴部。我低着头盯着那里,像盯着苹果树上的苹果在沉思。
2.
雨夜,窗边能延伸到星空的路似乎被阻隔了,那些背着光辉的天使在雨点之间逃难。楼下客厅父亲的看着足球比赛,电视的声音就像打仗一般,响彻整栋楼。
晚饭时分,母亲做了我最爱吃的鸡蛋饼,鲜亮的鸡蛋像个失去的胎儿裹藏在面饼之间。番茄酱的气味使我过敏,父母亲在一片传统家庭的祥和中开始了讨论关于爱情、婚姻和家庭。
“阿荣,你陈姨的儿子下个月订婚。”
我沉默不语,父亲接过话,“听说那姑娘一米七,长得很漂亮,家境也好。”
母亲盛着一碗绿豆汤,一边盛一边说着话,神情举止就像市口的大妈,“陈姨家的志强也不错,名牌大学,学的金融,哎呦,多金哦!”她盖上盖子,“这叫郎才女貌。”一头铁锅在母亲响亮的闲话中,除了被盖上了锅盖,也生生被盖住了风头。
他们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完后补充一句,“对了,阿荣,你有女朋友没有?”
我津津有味的喝着汤,汤汁带着热气途经我的肠子,大汗淋漓。静默,像头顶的灯泡一样,渴望送走什么。
声音没了,我抬起头发现他们一动不动的盯着我,像是在海鲜市场贩购刚上岸的海鲜,试图透过层层绿藻发现我深处的秘密。我摇了摇头,他们觉得无趣,又转回到自己的注意力上。
回房间之前,父亲亲切的拥抱了我,他把我拉到后院的树下,掏出一盒烟,示意我。我摇了摇头,看了看天上。其实并不是我不抽烟,在至亲面前,无忌惮的抽烟,总会给人带来一种羞耻感。
“你好像总不愿意谈论情感。”父亲对我说。
“只是有些疑惑。”
“疑惑什么?”
“关于爱情,写在人类命运的年轮里,说不清是枷锁还是幸事。”
“你怎么想?”
“没想明白,脑中一片浆糊,我想在开窍之前,不愿意碰这个烫手山芋。”
父亲沉默了一会,抽着烟,腥红的一个火点飘着。
“我只想说,要尝试去爱,这个伟大的命题,制造出来,快乐大于难过。”父亲说。
“那倘若有所怀疑呢?”我问父亲。
“如果真诚的爱着,就不会怀疑;反之亦然。”
……
在房间里,抱着大大的泰迪熊像一只晒干的蛤蟆,躺在床上。头脑中一块360度不停旋转的钟表找不到方向,被架空在茫茫的宇宙星河里,不知自己的身份。在“性”字上,我是个解构不清自我的人,迷茫的探索者。虽然我已经大学了,我却从来不敢看黄色录像,这说起来令人发笑,而且带着不可名状的低俗,但我的眼睛里容纳不下男欢女爱,即使生物课上提到这是生物繁衍的本能。
如同割裂一般,我渐渐发现自己的怪异。我不会和周围人谈论黄色笑话,不是因为我多么高尚,而是因为反感,这种反感长年累月的堆积,似乎在告诉我,男女之间的爱恋是怪诞的。
不知何时入眠,像这样的自问与寻找多年来一直持续着,在寻找到答案之前,我都像一个未着陆的宇航员,时刻保持神经的紧绷。
3.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见一个似乎一直保持联系却从未见过面的男人。梦里天色阴沉,我穿着蓝色的牛仔褂,上面纹着一只没见过的图案,或许是某种品牌和商标。我从靠窗位置落座开始听歌,将歌声开到最大却没有留下丝毫记忆,似乎是被谁故意消除一样。
辗转反侧,最后我们在一个景色秀丽的公园长椅上见了面。他穿着灰色的卫衣,像梦中的天空,只是还差些碎块状的白云。我们深情的拥抱,他身上散发着某种芳草的香味,可能是洗衣液或者什么香水,在我醒来之后我一直在寻找这种气味。
我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不可置信,现实中从未这样做过,即使父母面前也不会。他轻抚我的后背,手掌带着厚重的力量。良久后,他抬起我的头吻了我。
傍晚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整个气氛是情欲绵绵的,空气中仿佛藏着无数只手在抚摸你的私密部位。霓虹灯亮了起来,整个城市显现出一种焚烧的诱惑力,雨幕被映成五颜六色的。靠近路边的宾馆内,男人站在窗户边上,两只眼睛像巨大的黑洞捕捉着什么。
房间空调是坏的,已经泛黄的机身在排风口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豁口,像一个伤口。屋里闷热的厉害,男人坐在床上抽烟,我转身进入卫生间里洗澡,那一刻我们就像偷情者。我望着镜子里赤裸裸的自己,水滴从头顶倾斜,像抚摸。房间里的烟雾飘进来,闻着,手指甲嵌入皮肉,搓的愈发凶狠。
很晚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昏暗的灯,我们相拥在一起,扭动着,像两条吸得紧紧的蚂蟥。空气中的闷热经过我们皮肤之间的摩擦而发酵,窗户缝里吹过的风是唯一剩余的记忆。醒来的时候,裤裆里湿漉漉的,扭过头望向窗外,不一样的窗户,天空也比较蓝,又是普通至极的一天。
4.
今天是开学返校的一天。车站水泄不通,像地下的蚁巢,无数张散发着奇怪味道的身子穿行其中,在这些肉体的身子中,我和一对年轻的情侣坐对座。
女孩穿着白色的短袖,上面印了一个大大的猫,扎着马尾,马尾抵着脑袋后面的靠垫,显然很拘束。女孩长得很不错,像那种青春爱情电视剧里面的傻白甜女主,连接过一瓶矿泉水都要用十二个卖萌表情来表演的那种。事实证明我对面的女孩也这样,她一直嘤嘤嘤的抱着男朋友,说她一直通不过“消消乐”游戏的某一关。听到这里,我瞥了一眼的她的胸,好像并不符合某种论定。
我对那个女孩没有什么兴趣,关于那个男孩好像才是一根扎中穴位的银针。男孩穿着一件宽大的黑体恤,带着蓬松的黑色渔夫帽,后背紧紧的靠着坐垫,像是游乐园里某种飞车项目的俯冲姿势。男孩有一双很少见的丹凤眼,那一撇滑出眼角的弯弯的线,像水面的船驶过的涟漪。
火车驶过一片湖边,水面反射的波光照进我的眼中。男孩低着头玩手机,女孩搂着他的臂膀在睡觉。我紧紧地盯着男孩那很长的人中,内心像在一片乱石里长出了一朵很高的花。我能很清晰的听见自己左心房跳动的声音,像一个皮鼓在咚咚的敲着。
几个小时,周围的人都打盹睡着了,男孩靠着座位伸出来的脚搭在了我的脚踝上,低下头去,他白色的短袜上印着一片枫叶。我没有任何举动,安静的接受船帆在我脚上的靠岸,生怕一丁点的呼吸会颠簸这难得的暧昧。我偶尔看窗外,流浪而去的景色和天空的布,时而将疲惫的眼神停留在男孩的脸上。这就像工厂里流水线上的监测员。
我从来未曾建立过爱情,这么多年来的错综迷惑的性别寻找,使得我像一个没有拿到诊断报告的病人,该吃什么样的药,配什么样的菜,喝几杯才算安全的酒……都一无所知。
在夏天的教室,女孩子们穿着很短的裤子,两条腿像吮吸得发亮的雪糕棒,将午后热辣的阳光搅的破碎。虽然她们的胸发育的一般,但已经有青苹果的大小了,叠在薄薄的上衣里,总觉得是她们养的什么宠物。每次体育课结束,前仆后继涌进教室,一颗颗的球像从体育馆带到了教室。她们身上的汗在那时候有种精油的效果,就像足疗店里面的精油。她们疲软的揉着光亮亮的腿,揉着胸,揉着能揉的一切,和太阳一起将一切都融化掉。
她们揉的时候嘴里面会不自然地发出某种声音,就像猫在舔顺自己的毛时所带来的某种享受。身上的香味顺着汗腺散发出来,在热气腾腾的周围爆炸。可是我对这些并不感冒,只是赞叹她们神奇的身体结构,像进化中神选定的标本,最后试验成功了才投入人间。
我坐在最后一排像个监控盯着这群喷洒气味的女生。
“常荣,你将风扇打开,热的要死。”
跟我说话的是孙萍萍,一个带着大眼镜的女孩子,可是她的眼睛却很小,像某种瓜子,被闷在地里,天气不好总也发不了芽。她穿着很封闭的那种上衣,一丁点的肉色都不露,仿佛碰到阳光就会自焚的僵尸。也能想得到,因为她的胸实在太扁。
“你穿这么厚,当然热,不信你脱掉点试试。”我跟她说。
周围的女生都摇着一把把小扇子,那是学校周边某家治疗不孕不育的小医院发的,它们的销售每天都背着各种宣传单,印着专家的小扇子到教室里大讲一通,有时候甚至比老师来的还勤。可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实在太符合他们医院客户的标准,于是经常会发生销售们在教室里跟同学们聊的热火朝天,有人进来直接喊老师好的情况。
那些小胸小脑的女学生,在那些销售的蛊惑下,恨不得立马到医院里做一场流产手术,顺便还办一个VIP会员。
“常荣,你是不是想看人家萍萍里面穿的啥内衣啊?”
刘梅用她那母鸭嗓边笑边喊着,她想揶揄我,让我羞红了脸,好像强奸未遂被抓住一样,这样她们能占据某种得意的优势。
“那有什么可看的?小的就跟门口辫奶奶卖得饼一样。”我回答她。
辫奶奶是我们学校门口卖鸡蛋饼的,她卖得鸡蛋饼又薄又小,没什么料,根本吃不饱。辫奶奶六十多岁的年纪,扎着两根长长的辫子,她每时每刻都要摸着那两根长辫子,每次摊完鸡蛋饼顺着辫子摸下来,长此以往,辫子被她摸得发亮。那两只辫子就像两根天线,接通辫奶奶和周围的联系。
孙萍萍听到我的话,显得很不高兴,两只眼睛在偌大的眼镜框里像两条金鱼。其他人盯着我没有表情的脸,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坐在孙萍萍身边的沈芙雅看了我一眼,正好被我撞见,一条小鹿急转之下跳下了悬崖。
“常荣,你和女朋友说话也这么直吗?”沈芙雅半开玩笑地说,手里我这的冰冻矿泉水正在融化。
“我没有女朋友。”
听到这,周围那群女孩的笑声更大了,像掐住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睾丸。
沈芙雅没有笑,她的眼睛像狐狸一样,盯着我的眼睛很久,然后散射开来。
这一眼在整个年级算得上上等。其实沈芙雅长得很好看,满面桃花开的,脸像论袋买的那种瓜子形状,上等货色。她人喜欢学习,喜欢逛书店,在众多女孩里面像个落单的纯白蝴蝶。除了学习好这一个缺点,很难有男孩子不喜欢沈芙雅这样的女生,所以宿舍里那群男人,每天讨论的都是沈芙雅穿什么颜色内裤这样的问题。
上课铃响了,风扇转起来的风使周围开始清凉。
5.
我的生活陷入平静,和女生保持距离,沉浸在图书室,操场和门外的小吃街。老远躲着班里的那群女生,她们成群结队的,游荡在各处。后来,我和孙萍萍,沈梅那些常见的非保护动物都没有什么瓜葛,唯有沈芙雅,我们似乎还有一章要讲。
性取向这种东西,是老天派来的任务,像某种宗教的转世修行,背负着独自前行。后来我不停的做关于我和男人的梦,这些男人的各自不同越来越多。他们在我梦里为我注射的欢娱,和我在书上看到的那种甜甜的爱情很相似,我从梦中醒来,痴痴留恋这种味道。
那天晚上在书店,很小的空间,木质的楼梯楼上楼下,踩上去吱吱呀呀的声音。我靠在二楼的一边书墙上,斜上方昏暗的灯光像猫的尾巴搭在我的肩上,些许温暖。文字很悲凉,故事里下着大雨,死了很多人,有一个刀客怎么爱那个女人都爱不够。
多么有魅力的男人,为什么要爱女人呢?
有人从身后拍我的肩膀,吓了一跳,书页迅速的合上。抬头看见一个女孩子,是沈芙雅。她似乎每天晚上都会到书店来,今天晚上如是,穿着黄色的裙子,一朵帽子将头发盖住,没有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带起了一个耳钉。
“你也在这里啊?”她笑着对我说。
“嗯……”
她想发现我在看什么书,我紧紧的捂着。
我们都不是话多的人,靠在书墙堆成的长廊两端,灯光形成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的在她那边,她的在我这边。她低头看了看影子,用脚点了点,又继续看书。
沉寂良久的空隙,她抬头问我:
“常荣,你觉得爱里面肉欲和精神哪个重要?”
我疑惑着看她,她手里举着一本奥尔罕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
“不晓得,太复杂。”
“大多人都贪恋肉欲,以为精神是随之而来的。”她说到,接着又补充,“同性之间的爱常常要比世俗纯真一点,因为大都不是源于肉欲,比较纯粹的精神满足。”
我看着她,像望着一盏灯,“《纯真博物馆》里没有同性之间的爱,你想得太多了。”
她笑了笑说,“随便聊聊嘛!”脸有些红,想来应该有点烫,像蒸熟的红薯。
几分钟后,我放下书准备离开,发现她人已不见。在书店门口,人群簇拥,淅淅沥沥下着雨,雨水挡住人们的前行。沈芙雅也站在门口,不时伸出手去测量雨的大小,我看她没有她跃跃欲试,周身除了包空无一物,想来是没有带伞。
但事实上,我也没有带。
我走到她的身边,她看见我笑了笑,指着外面的雨作耸肩的无奈状说,“没有带伞呀,要怎么走。”
我看雨不是很大,问她是现在走还是等雨小了再走,她回答现在走,待会可能没有公交了。我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件白色的外套,示意她走,她看了看我就往外跑去。我们穿行在雨幕中,像两只燕子,打在身上掉进脖子上,有些凉。我高高的举起外套,像个雨蓬挂在我们的头顶,一路小跑。
彼此靠的很近,她拉紧我的衣袖,往“蓬”下面钻,我们都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往来的车辆,短行的的人群,还有霓虹灯,仿佛都暂停了一样。我闻见香味从她的头发飘进我的鼻子,将我的思绪整个搅得很混乱。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她穿的红色帆布鞋下面开出一朵朵的花。
正当跑着没几步路,本来的小雨突然变得瓢泼,风也骤然来,外套变成了浸水浸水的毛巾。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沈芙雅跑得有些歪斜,脚下开始掉进一个又一个的水坑,车驶过,溅起很高的水,我抓过她往怀里拉,踉踉跄跄的继续向前跑。
手依然高举着保持头顶外套的姿势,即使它已毫无用处。来到公交站台的角落里,没有人,我们靠着墙,用手擦着脸上的水,外套挤出一大滩水来。沈芙雅低头看了看鞋,被水浸透了,像掉进了阴影里面。
“刚才好像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抓不到你,掉进了好几个水坑。”沈芙雅说。
她的头发在滴水,带着狼藉的美感,一个美人风雨之夜,掉进雨幕里,浑身湿透,却依然保持属于女学生的气息。
“是你跑得太快了,其实我一直抓着你的。”我望着她说。
“是吗?”
……
在公交车上面,我们做最后面靠窗的位置。我们这个时候望向窗外,躲进了一个保护号里面,整个场景带来了一种迷离。刚才还是在大雨中奔跑的两个年轻人,此刻突然坐进了温暖的车内。看着被大雨洗了一遍的街道上,我们都在努力找和我们一样的人。
那些穿校服打伞走过红绿灯路口的人,脸上带着稚气,脚步匆匆,像一杯刚刚泡好的柠檬水,两边暂停的车辆灯光打到她们的身上,仙气满满。我们好奇这个城市所有的美丽与短暂恰巧的美好,没有人发现。沈芙雅也在看她们,那一刻我们两个像获得了什么幸运一般。
一路上,沈芙雅的手都紧紧抓着我的衣角。
公交车到站,在往学校走的这段路上,人影绰绰,各自有各自的优雅。沈芙雅突然抬头跟我说,常荣,我喜欢你。她像一只钻进花园深处的猫,惊起一地鸟鸣,花瓣疏离。我待在原地不说话,她也沉默,沉默像今晚的夜空,深邃又迷离。她试图牵我的手,我逃开;她再次牵手,我随之将手放在身后,像一个押解的战俘。
“你不喜欢我吗?”
“你讨厌我吗?”
“你为什么不说话?”
沈芙雅一下子问出三个问题,见我没有回答,她哭了起来。她说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独自看书,像个好好学生,关于感情之事,仿若白纸。在青春最热烈的时刻,选择注视一个人,放射情感,为什么得到这样的结果。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关于这个问题同样困扰了我很多年,我不能告诉她我喜欢男生,就像不能告诉别人某个游戏的bug。在平淡的生活中,我们只能划着自己的船兀自寻找,像我们这种人,生来就要背剑上马,行走天涯,揣着一颗冷漠的心,大隐隐于市。
沿着那条学校的小路不停地走,很久了我还能听见身后的沈芙雅在哭。在往后的日子里,那种哭声就像某种过敏的花粉,每每听到我都会感到恐慌。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我架起一支烟抽起来,回想这些,我身上类似生理性厌恶的情绪开始高涨。敢情渐渐失控,心情糟得几乎呕吐。我起身走进卫生间,丢掉没抽完的烟,蹲在厕所边上拼命地想将胃里的东西呕吐出来,然而什么也吐不出来,胃道的空乏就像一条时空隧道。我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让心情平复下来。
我回到桌子前,喝了口水,重新点起一支烟,开始给父亲写信,告诉他我是一个悲哀的,怜悯的,先天性迷惘找不到方向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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