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的那天下午,栓儿回来了,莲子听说后,丢下手头的针线活,一溜烟地向栓儿家奔去。
一个长发齐腰的女孩,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坐在正门屋内的椅子上。
“栓儿,回来啦。”莲子大声喊。
“陈剑飞,你家来客人了。”长发女孩悦耳的声音比公社广播员的嗓音还好听。
栓儿应声出来了:“咦,莲子过来啦。”
“你回来啦……”莲子热切地说。
“噢,你有事?”
“听说你回来了,我过来看你,家里来客人了?”莲子瞄了长发女孩一眼,问道。
“我同学。”栓儿笑着转身向女孩介绍莲子,“我家邻居。”
“你好。”女孩大方地伸出手,莲子窘得不知所措。
女孩笑了:“怕是你青梅竹马的那一个?”女孩故意在“青梅竹马”四字上加重了语气,“不然怎么一听说你回家马上就看望你来了?”
“怡红——”栓儿拖长声调,“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那还有什么青梅竹马之说?她是我们邻居,一天学也没上过。对了,听我妈说你年底结婚,恭喜了!”最后一句,栓儿是冲着莲子说的。
莲子是没上过一天学,可她不傻,一个男孩在一个女孩面前急切地撇清与另一个女孩的关系,意味着什么,她还是看得懂的。
“陈剑飞,跟你开玩笑的,咋那么当真?”女孩轻笑出声。
莲子望着被称为陈剑飞的栓儿,一种悲哀的陌生感迅速涌上心头,她竟什么也不是,而且从进门到现在她都是站在院子说话的,这个陈剑飞竟然连一句邀她进屋的话都没有。
是啊!她不过是他一个没上过学的邻居,可笑的是,在此之前,她还幻想着栓儿会帮助她摆脱包办姻缘的羁绊,甚至,她还幻想着她和栓儿的将来。
面前依旧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嘴里却说着熟练的于莲子而言是遥远陌生的城里话,这个男子和那个叫怡红的女生谈笑风生,看起来那么和谐、那么般配,这还是她的栓儿哥吗?
莲子拼命忍住泪,勉强地笑笑:“家里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那笑一定比哭还难看。
栓儿出屋送她,那叫怡红的长发女孩大大方方地说:“再坐会儿吧。”
“不了。”莲子说着话,已经步出院门,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疾步奔向家里,打开箱子,一边流泪,一边拿出栓儿送她的那桢画册和自己一针一线倾心缝制的黑绒布鞋,又装了盒火柴,带着这些东西,莲子向北边的土沟边走去。
一条踩得白白光光的小路,伸向这土天土地的小土沟,土沟边的坡地有一半荒芜着,而被开垦的一层层阶田里,麦苗的色彩也与地面没什么差别。
紧挨沟塄的那块地里,躺着她早逝的父亲。莲子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了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希望碎灭了,她还能活下去吗?
望着深不见底的土沟,望着土沟对面的土墚,她明白了,自己是来寻求一个憩息的安身地的,她是来跳沟的。
跪在父亲坟前,划燃火柴,莲子亲手点燃了那迭倾注了梦幻的画册和那两双盛载着深情的新布鞋,一任泪水在飞舞着的纸灰里飞溅,一种钻心的痛刺得她直不起腰。
如果说以前她在婚事上和妈对抗是自以为有着坚实的后盾,那么现在她有什么呢?她恨栓儿,恨这个辜负了自己的人,可怎么说呢,人家确实没有承诺过什么,只不过要帮她画画,人家不是送了绘画书么?
莲子绝望地撕着那些厚厚的书,一页页放进火堆里,绒布鞋灼得很慢,哧哧地冒着烟,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在寂旷无人的田间慢慢弥漫开来。
父亲在地下沉默着,似乎在等着女儿,既然一切都失去了,其实根本就不曾真实地拥有过,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她的耳畔一遍遍回荡着栓儿的话:“她是我们邻居,一天学也没上过。”
莲子突然不哭了,她的心思落在了那后半句话上,看来,自己最大的悲哀,便是没有上学,可这个人还说过一个没上过学的天才不愁找不到饭碗。
盯着西山那最后一抹余辉,莲子突然决定不跳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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