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3日,夜。
许舒尔一身红裙站在二十四楼天台上,吹着风。
沈怀瑾走后,她用了整整一年时间企图把自己捞出来,可是功亏一篑。当年被她热烈的追求,又狠狠辜负过的那个人,成了长在她心尖上的一道伤,想让她什么时候疼就什么时候疼。
刚刚,她实在想他,就在网上不停找寻他存在过的蛛丝马迹。舒尔少女时代就是一名网络黑客,当年为国家队做项目的黑客中只有她一个女孩子,十六岁就被保送国家一流学府,曾经名噪一时。运用自己所学,她找到了他在一个极其小众的网站上写的日记,她甚至无需破解就进入了,因为密码就是她的生日。
日记里,他叫她“我的女孩”,那日记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最后一篇日记就写在他离开的那天。他说“今天,我在网上看到她了,我的女孩在国外得了奖。她的身边已经有了其他男人,理智上,我想我应该祝福她,这正是我当时选择放弃她的目的。感情上,我得承认我嫉妒的发狂,但我知道,我的放弃只是给自己留点面子,事实上,自从我不得不一直躺在床上,我就已经被她放弃了,现在也无话可说。”这篇日记写完六个小时,他走了,因为褥疮引起的多脏器感染和呼吸衰竭。
许舒尔痛哭了一晚上,恨自己也恨他。最后,她咬牙切齿的想,沈怀瑾,咱俩这事没完,那时我犯浑你倒是俩大耳瓜子打醒我啊,你玩什么你若无情我便休?我痛死了你知不知道?于是,她决定去找他。
天亮时,有人发现有个漂亮的年轻女孩躺在草地上,已死去多时。
许舒尔是被门铃声吵醒的。她原本就有起床气,这些年,沈怀瑾惯着她,她的脾气就越发的大了。于是她醒来还没顾得上回想前前后后这些事,就怒气冲冲冲向门口。还没到门口,她醒过神来,顿时惊呆了。她不是死了吗?这是什么情况?她有点蒙。
门铃声还在继续,许舒尔没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先打开了门。门才开了一条缝,就有一个薄的像纸片儿一样的女孩挤了进来。女孩儿一进来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哭着哀求“求求你让我去照顾沈老师吧,都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我求求你了。”舒尔震惊了,这个女孩子,她是见过的。
当年她和沈怀瑾在京大上过两次热搜。第一次是2011级16岁的保送生许舒尔高调追求29岁的历史系讲师沈怀瑾。第二次是年轻教师沈怀瑾为救坠楼女生不幸被砸成重伤,高位截瘫。这个女孩儿就是那个坠楼女生卢雪,而她坠楼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在顶楼自拍。
如果说除了自己许舒尔最恨谁?大约就是这个卢雪了。她甩开卢雪的手把她往门外推“走走走,我不想看到你。”卢雪抓着她的衣袖不断哭求,好像自己才是受害者。许舒尔心里窜起一股火,早TM干什么去了,现在要照顾这个那个的,装给谁看!气愤之下,她下意识就说“你不要来找我,我昨天已经和沈怀瑾分手了,你要照顾他要以身相许都好,你自己去找他。”说完她猛的愣住了。
她在说什么?昨天?许舒尔突然想起这一幕以前确实曾经发生过,在他们分手的第二天。她猛力的甩脱了卢雪,喃喃着“手机呢?我的手机呢?”就疯了一样冲进卧室。
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2015年10月19日的日期,许舒尔的眼泪涌了出来。她捂着脸蹲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哭了很久,抬起头看见卢雪站在门口震惊的看着她,见她看过来怯怯的说“你刚刚说什么?你和沈老师分手了是不是?……”许舒尔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听错了,我们没有分手,我自己会照顾他,用不上你,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她突然想起上辈子就是这个女孩儿一直拖欠着赔偿金,导致沈怀瑾的治疗险些中断。她不由冷哼了一声,“你要是还有点良心还是赶紧去筹钱吧,如果拖欠陪偿金咱就法庭上见”。
赶走了卢雪,许舒尔穿上外套就冲到地下停车场。他的那辆沃尔沃还停在那里,正是他们分手那天她从医院开回来的。上辈子的今天在赶走卢雪以后,她就收拾了东西搬出了他们共同的小家,这个房子她再也没有来过,那个人,她再也没有见过。
直到原本以为会一直在那里等你回头的人,突然就没有了,许舒尔才明白,生活有时候真残酷,甚至不给人后悔的时间。好在她现在回来了,还有机会挽回一切。
一路180迈冲到医院,许舒尔顾不上等电梯,直接从楼梯间一口气跑到四楼他的病房。推开门,看见那个人好好的躺在病床上,她的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不管怎么样他还在,这可真好。
沈怀瑾刚刚做完检查回来很疲惫,正准备稍稍睡一会儿,没想到门被人突然撞开,他的女孩儿气喘吁吁外加满面泪痕的站在门口。看见她的样子,他本能的担心,身子动不了,只能连声问“舒尔,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他总是这样,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许舒尔忍不住悲从中来,几步扑到他的怀里,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泣不成声“是你,就是你欺负我了,是你不要舒尔了,呜呜呜。”
沈怀瑾勉强抬起的右手僵了僵,还是轻轻抚在了她乱蓬蓬的短发上。两人在一起几年,她惯是那个喜欢恶人先告状的。可他愿意宠着她,她便有恃无恐。许舒尔哭的不可自抑,眼泪鼻涕一大把,蹭在他的病号服上。沈怀瑾无奈地叹口气“快别哭了,眼睛都哭肿了。”许舒尔还是哭,“那你还要不要分手了?”沈怀瑾一顿,没有说话。许舒尔见他不回答,跺着脚,脸在他的胸膛蹭来蹭去,“你快说,还要不要分手了?”沈怀瑾又叹了一口气“你快起来,我现在的身子不比从前了,你这样子我喘不过气。”
许舒尔赶紧从他的胸口抬起头来,心里疼的要命,自己两只手捂着眼睛呜呜咽咽。“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就说你还要不要我了,你还要不要你的舒尔了?”半晌,沈怀瑾才淡淡的说“我要不起了,舒尔。现在的沈怀瑾,要不起许舒尔。”
“不”许舒尔拼命摇头,“我不听,我就要和好,就要!除非你答应,别的话我拒绝听!”
沈怀瑾看她这样子,只恨不能抱在怀里哄,要怎样都依她。两人在一起三年,过去她没少耍赖,从来让步的都是他。可现在不同了,有些话不说清楚,以后两人只会互相折磨,他没关系,可看不得她一次次伤心。
“舒尔,你仔细看看我,若回来你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我,四肢瘫痪,大小便不能自理,连翻个身都要有人帮忙,不怕吗?”男人声音低沉。
“不怕,只要有你,就什么都不怕。”最可怕的已经经历过了,再没有任何事值得害怕。
“不会后悔吗?如果你回来,我可能做不到再放你走了。”沈怀瑾轻笑一声“说到底,我也只是个凡人。”
许舒尔抬头看他,愣了一下破涕为笑,“不后悔,不后悔,你千万不要再放我走了。我做错事你可以打我骂我,熊孩子都是要教育的,这是你说的,可你不能不要我啊,我们和好好不好?”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肿成了桃子,眼巴巴的看着他。
沈怀瑾凝视着她好久,温润黑眸有复杂的情绪翻涌。最后他点了点头,“好,那就和好吧。”
爱一个人,怕自己不能给她最好的,又怕别人吝啬给她最好的,左右都为难。
沈怀瑾受伤才不过一个多月,身体本来就虚弱,说了这么久话,更是疲惫不堪。许舒尔要帮他换了纸尿裤然后好好睡一觉,他坚决不肯,要等护工回来换。说只是去还移动床,很快会回来,许舒尔只有依他。
护工是个叫老张的中年男人,高高壮壮的,穿着不合身的运动服,像是哪个学校的校服,身上还有劣质的烟味。许舒尔看见他毫不温柔的掀开被子,托起沈怀瑾的屁股,一把拉下他病号服的裤子,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纸尿裤扔在地上,冰凉的湿纸巾胡乱擦一下就打算换上新的。
许舒尔在旁边咬着唇,心里疼的没法说,她知道了,她终于知道了,上辈子他为什么会得褥疮,为什么最后会因为这个离开她!这些人就是这样照顾他的,好像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死物。
她再忍不住,冲上去推开他“你走开,不用你了,多少钱我给你结算,你走。”老张老大不乐意,“咋的啊,说好一百五一天雇我,我这也没毛病啊,都这么伺候的”许舒尔气结,“就你这粗手粗脚还干护工呢?这么伺候别人我不管,我家就不行,算了,不用你了,结账。”
男人把手上干净的纸尿裤往地上一摔,也气呼呼的嚷嚷“结就结,十天正好一千五。有的是人家找我呢,以为我愿意伺候啊,长那么老高,挺沉的,人家老头都飘轻的,一个价,还好伺候。”许舒尔也不和他废话,翻出钱塞他手里,“走走走,赶紧走,找那些乐意雇你的去吧”
打发走了老张,许舒尔回头看看裤子半褪躺在床上的男人,心里又酸又疼,“你看你这都找的什么护工啊?”
沈怀瑾无奈“没办法,男护工不好找。再说他还行”“行什么啊,看看这大腿根都红了,肯定清洁不到位,看着都疼。”男人笑笑,“没事,反正也没感觉。”见许舒尔红着眼睛瞪他,就摇摇头不再说了。
许舒尔想想,他父母早年离异,母亲改嫁国外,父亲前几年也没了,又摊上自己这样的女朋友,只能对个护工百般容忍,说起来还是她让他受了这样的委屈,怪不得他。
医院都用小便器,许舒尔弯下腰,边从床下拿边说“以后不找了,我在这照顾你,反正我无业游民一个。”“这哪是你能干的活儿,以前你洗一件衣服手指头都能磨破,还是让护士帮忙再找一个护工吧”男人温声说。
这一句话让许舒尔的眼泪又差点儿掉下来。这几年他太宠着她了,连大姨妈来了弄脏了床单都是他洗的,怕她沾了冷水肚子疼。也许正是因为他这么宠着他,所以上辈子她才会被宠的狼心狗肺吧。
许舒尔勉强忍住,她不能在他面前总是掉眼泪,那样他会多想的。她故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瞧人不是?我是谁呀,骇客圈的舒尔姐,只要我想学,有什么事儿是我学不会的,您瞧好吧。”
他们曾有过最亲密的关系,他们曾在每一个黑夜里抵死缠绵,她的手她的唇她的身体曾接纳过他的,这既使她在为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不必害羞,又让他们心里不约而同的涌上酸楚。
认识他时,是一个秋日的午后,许舒尔去文科楼找人。路过一个教室,从半开的窗中一眼瞥见讲台上的男人。他姿态闲适的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白衬衫的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截象牙般的小臂。男人头发半长,有几丝垂落在前额,眸色很深,唇色却疏淡,看起来略有些清冷。似乎有学生提了什么有趣的问题,他忽的勾唇浅笑,一瞬间眼角光华流转,许舒尔小鹿乱撞,理科生的脑子里竟突然冒出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后面的一切顺理成章。许舒尔攻势猛烈,沈怀瑾节节败退,最终二人牵手成功,郎才女貌,成为了京大校园师生恋的一本教科书。
给沈怀瑾擦拭干净,又喂了点水,他大概是累极了,很快就沉沉睡去。许舒尔这个时候才终于能仔仔细细的看看他。
他其实是有些狼狈的,原本总是修剪整齐的头发长长了,因为没有打理而显得有些凌乱;漂亮的象牙色皮肤变得苍白没有光泽,她第一次在他的眼角看见了几条细细的纹路;修长的能写出俊逸洒脱行书的双手,现在右手还勉强维持着原来的形貌,却显然已经虚软无力,而左手,他漂亮的左手,正病态的蜷缩着,无法伸展;变化最大的还是被子下面的躯体,上辈子是有多不用心,她竟从来不知道他瘦了这么多。
一个人,你见识过他最好的风华,再看到他一点点失去这些,变成你不认识的模样,那种心痛,是难以用语言描绘的,许舒尔突然明白,上辈子的自己,也许最怕的,就是面对眼前这个场景吧。但这辈子她知道,比起失去他,现在已经很好很好了。
收拾好心情,许舒尔决定去见一见沈怀瑾的主治医生。她从沈怀瑾出了ICU就只来过医院两次,其中还有一次只呆了十分钟,自然没有见过他的医生。
先到护士站请求值班护士帮她照看一下沈怀瑾,许舒尔就去了位于另一层楼的主治医生办公室。
沈怀瑾的主治医生听说许舒尔是沈怀瑾的女朋友,脸上露出吃惊又有些同情的神情。不过他还是秉持着医生的职责,详细的介绍了沈怀瑾的身体状况,嘱咐了很多注意事项。
回到病房,沈怀瑾还睡着。神情松弛,薄唇微张,浓密长睫静静覆盖着,像有蝴蝶落在眼睑,美不胜收。如果不是床边坐了一个胖乎乎的小护士,许舒尔是很想亲亲他的。
小护士见许舒尔回来了,食指竖在唇边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瞥了眼床上的人,又对许舒尔使眼色,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一起出了病房,许舒尔小心翼翼的关上门,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小护士歪着头上下打量她“你真的是沈老师女朋友?”许舒尔看她一眼,心说难不成又一个想照顾他的?这男人够招蜂引蝶啊!谁知道小护士下句话说的是“上周上上周都是我当班,怎么没见你来啊?”
许舒尔垂着头,看着自己脚尖“就……有点事儿”“什么事能比照顾自己男朋友重要?”小护士很认真,“你都没看见呢,那段时间排不出尿,下导尿管,又感染了,尿里都是血,那罪受的,我们科的护士都心疼了。后来好歹排尿没问题了,昨早上撤了导尿管,晚上不知道是情绪不好还是怎么的,突然应激性溃疡,吐了好几次,今天没胃疼吗?哦,对,药劲儿应该还没过,等会儿还得吐。”
小护士说着去看许舒尔,却只看见她一个脑瓜顶,往地上一看,湿了两小块,还有水珠一双一对的噼里啪啦往下落。她一拍脑袋,自己这是什么事儿啊,怎么把人家给弄哭了呢?小护士赶紧补救“哎你别哭啊,没大事儿就是遭点罪,再吊两天水就好差不多了,别哭了,好好照顾就行”许是意识到自己说了还不如不说,小护士忙不迭的走了,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小护士一走,许舒尔就靠着墙边蹲下了,一边抹眼泪一边骂自己。骂到没词儿了,狠狠抹把脸,站起来进屋了。
沈怀瑾还闭着眼睛,但许舒尔看这人眉头紧锁,胸口起伏的不太正常,就知道他醒了。她赶紧伸手摸摸额头,一手冷汗,吓得她上下查看他,不住问“怎么了,哪疼,我去叫医生。”男人闭着嘴,缓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挤出来两个字“想吐”
许舒尔不知道是该说那小护士有经验还是乌鸦嘴,她赶紧弯腰把痰盂拿到床边,又抱扶起沈怀瑾,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兴许突然体位变化太大,沈怀瑾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顶到嗓子眼的恶心就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一半在痰盂里一半在许舒尔的毛衣袖子上。
看沈怀瑾吐的难受,许舒尔小心抱着他,一手给他拍着背,尽量不让袖子上的污物弄到他身上。男人身体一抽一抽的呕的难受,却还挣扎着艰难说“对……不……”。许舒尔看不得他这样,赶紧打断他,“你别说话,专心吐,可别呛了。”兴许肚子里本来就没多少东西,男人吐了几下就开始干呕,身子抽个不停,吐又吐不出,喘气声越来越急促,许舒尔觉得自己又要掉眼泪了,忒没用,得忍住。
等他终于不呕了,许舒尔把人慢慢放下躺好,又是忙着给他擦嘴漱口,又是忙着抚着他胸口顺气。沈怀瑾折腾了这一会儿,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唇红齿白双眼水润润的,看着就很好欺负,许舒尔忍不住弯下腰在他脸上狠啄了几下,又去亲他的唇,他扭头避开,弱着声气,“刚吐完”。她莞尔一笑,“正好,姐重口味。”
等她弯下腰拿痰盂准备去倒,床上的人才闷闷笑了,一句话喘几回气,“这下是够重口味的,挺好个小姑娘,黑客圈里也是个人物,结果找了个又老又残的。”许舒尔拿了痰盂,边往外走边说“两条腿的男人满地跑,找那样的体现不出姐的性格,姐就喜欢你这款,你想甩,告诉你,没门!”
到了洗手间,她才叹了口气。痰盂里面只有一小块黏糊糊的黄色,像是半消化的小米粥,其他都是水,可见这人早上就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马上中午了,他这样子大概也只能吃点小米粥,唉。养肉这事儿,只有等人好点了。
把自己毛衣袖子上的污物用湿巾擦干净,许舒尔自己闻了闻,没什么味儿,本来吐的就基本上全是水,估计他也闻不出来。想着等沈怀瑾再睡觉时她得回一趟家,衣服用品要收拾些带来,还要看看卫生间卧室那些有什么需要改造的,他再有一两周也就差不多该出院了。
回到病房发现,男人抿着唇,脸色有些不好,他唯一还保留着部分功能的右手按在腹部。许舒尔想到小护士说的话,于是赶紧走到床边,伸手去摸他胃部“怎么了,是不是胃疼?”男人勉强笑笑,虚弱的说“有一些,忍得住。”
许舒尔扳着他肩膀让他上半身稍稍侧转过来,又抬起他的屁股和腿把下半身也侧转了,这才坐在床边,把自己的手搓热,放在胃上给他暖着,“护士刚刚就说药劲儿过了,怕是要难受。下一针什么时候打跟你说了吗?”沈怀瑾闭着眼睛专心抵抗疼痛,应的有气无力“说午饭后1小时。”许舒尔有些着急“那现在这么疼怎么办?就这么挺着呀?不行,我得再去找医生问一问。”
沈怀瑾勾勾嘴唇,虚弱无力的右手碰碰她的手背,“算了,也快吃午饭了,再说疼一点也没什么,总好过哪哪都无知无觉。”许舒尔没有办法,只得一圈儿一圈儿用手在他胃上打圈。“那你再睡会,我在这里陪着你。”男人闭着眼睛摇摇头“疼,睡不着,你跟我说说话吧。我们也好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这话听着就有些酸楚了,细想都戳人心窝子。许舒尔故意嘻嘻哈哈,“那就聊十块钱儿的吧”她略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一幅说悄悄话的样子,“我和你说啊,我前段时间接了个大单子,挺有意思的,别人没做出来最后拐着十八道弯找到我,我不太想接就开了个天价,那傻子一口同意了,这不是,刚做完。”男人微微眯眼看她,“又熬夜了吧,都有黑眼圈了。”
许舒尔一脸惊恐,赶紧去摸自己眼睛“你别吓我啊,本姑娘这花容月貌可经不起吓,得了,等会买个黄瓜贴一贴。”饶是男人疼得厉害,看她这小样子,都忍不住笑了“你掉钱眼儿里了啊”许舒尔笑着亲他耳朵,故意吹着热气儿“就掉钱眼儿了,还得拉着你,沾你一身铜臭”沈怀瑾到底虚弱,听着她说话,半梦半醒的迷糊了一会就又睡着了。
等他醒了,就见许舒尔正给自己按摩双腿和腰臀部肌肉,他索性也按照恢复性训练要求练习抓握。两人都不怎么说话,偶尔她看过来,他就笑笑,然后她就嚷着他犯规了,非要扑过去亲两口。
破坏这温馨气氛的,是许舒尔接的一通电话。电话来自张美兰女士,许舒尔的亲妈。许舒尔本不想接,又怕沈怀瑾多想,只有接听了。电话里张女士一贯的叽叽喳喳“啊哟,我说舒尔啊,你在不在家啊”许舒尔手上不停,歪着脖子夹着电话,漫不经心的说“在外面”
“外面哪啊?”
许舒尔不耐烦“你到底什么事儿?”
那边犹豫了下终于直奔主题——要钱,看中个香奈儿。许舒尔也直接,没有,该管谁要管谁要。
正说着,护士进来量体温,那边就听到了动静,张女士的声音陡然拔高,刺的许舒尔耳朵疼,“我说许舒尔,你是不是在医院?是不是又和那个姓沈的在一起了。啊哟,你的脑壳怕不是坏掉了,他都那个样子了,端屎端尿拖累死你的哦,而且他那样能养你吗?搞不好要倒贴的哦,啊哟,你这死丫头......”
他们距离近,那边声音又大,许舒尔眼见原本眉眼弯弯看着她温柔浅笑的男人笑容僵在脸上,长长的睫毛静静垂下,密密实实遮住他深黑的眸子,只投下一片落寞的阴影。
她一言不发,果断挂断电话随手关机,继续给他揉腿。等护士测了体温,说了句正常以后出去,许舒尔才站起来走到床头,弯下腰把男人的上半身抱在怀里,温柔亲了亲他的发心“不准多想,听到么?我和你说过的,她那个人一辈子除了会让男人养,自己美美美,就不会别的。我爸在的时候,我爸养着她,等我爸走了俩月没到,她就找到下家了。她活着就是为了让男人养的,我和她不一样,我不用你养,就算养你一辈子,我也乐意。”
“我确实会拖累你”半晌,怀里的男人开了口,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许舒尔也很平静“拖累吧,我又不上天”沈怀瑾轻笑一下“别打断我”他继续说“可我能养你。”许舒尔又插话“我也能养你。”
男人气得抬头咬了许舒尔的脖子一小口,“让我说完”,许舒尔忙腾出一只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姿势,表示自己不说了,沈怀瑾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道,“等我稍好些了就可以把‘怀瑾说历史’的直播接着做起来,你不是说我讲得很好吗?以前收入不错的,反正是坐着讲。学校那边也可以问问能不能坐轮椅去上课。”
“可是这样你很累呀,坐那么久,肯定会腰酸屁股痛的,而且在学校上课,大小便也很难解决,我不要你忍着憋着。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不好吗?我在家里也一样能做项目,我真的可以养你的。”许舒尔不太同意,主要是担心他。可人家还有点大男子主义,直接说“舒尔,我是男人。”
好吧,这个问题许舒尔争论不过他,何况她自己也觉得沈怀瑾这样的男人,如果你不让他有一些自己的事业,只是每天躺在床上等着别人照顾,他内心的苦闷可能远远超过肉体的痛苦。于是只能轻轻亲亲他,“好吧,你的确是。那么,加油吧,my boy。”
晚上许舒尔陪床,她把手环设置了闹钟,震动就醒还不会吵他。两小时要起来帮沈怀瑾翻一次身,这件事半点马虎都不行,不然很容易生褥疮。要说世上哪两个字能让许舒尔恐惧,大概就是褥疮了,所以她小心又小心。每次翻身,正好帮他按摩排尿,然后换尿垫。
上半夜一切顺利,状况出现在下半夜。许舒尔被闹铃震醒的时候,就听到隐约的呻吟声。虽然这呻吟压得极低,但她的折叠床就在他病床边,几乎立刻就发现了。
“怀瑾,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许舒尔一边说一边上下摸他的身体查看。沈怀瑾人疼的有些迷糊,但还是强撑着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话说的断断续续,“身上有些疼没事,就是神经痛,挺挺就好”
神经痛会发生在部分高位截瘫患者身上,多数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痛,有的人会持续数年。许舒尔没想到沈怀瑾会有这个毛病,两辈子他也从来没有说过。她摸摸他的额头,触手湿冷,显然已经疼了有一会儿了。
“什么时候开始有神经痛的?”她洗了温毛巾帮他擦冷汗。
“手术后一直都有,真的没事,就晚上重一些。”男人的笑容已经撑不住了,却还在尽力安慰她。
“疼了这么久,你怎么不告诉我啊?”许舒尔想着他白天还在和她说笑,有些心疼。
男人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的说“你一直不来。”
许舒尔的眼泪刷的一下掉了下来。
这一个多月,沈怀瑾独自走过的路,可以用不堪回首来形容。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早知道救人的代价这样大,他还会不会在那时伸出手。
不是没有过绝望的,在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再不能动的时候,在被尿潴留折磨的痛不欲生的时候,在自己控制不了大小便的时候,在不得不把私密部位暴露于人前任人宰割的时候,在想要打电话给她却连手机也拿不住的时候,但每一次,都不及他提出分手看到她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的时候。
没有人在遭遇不幸的时候会不期待爱人的不离不弃。所以,怎么会不伤心呢?怎么会一点也不怨呢?可终究爱的太多,反而于对己身无限的绝望中,替她生出一丝庆幸,幸好她没有他曾期待的那么傻。
今天这话,要是说没有带一丝的情绪,那沈怀瑾真的就不是个人了,他是神。可怨归怨,看见昏黄的小夜灯中,她无声掉眼泪的样子,到底心软了。
沈怀瑾努力抬起右臂,把手伸向许舒尔,“别哭了,没怪你,过来。”许舒尔握住他的手,顺势扑到他怀里,打着哭嗝说,“都哪里疼,我现在嗝给揉揉,还嗝来得及吗?”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没有人在意时,再疼也能咬牙忍住,一旦有人心疼,不知怎么,心里的委屈层层漫出来,这疼,竟然怎样也忍不住,沈怀瑾觉得自己矫情了。
女孩的手软软的,按在跳动的神经上。沈怀瑾在她按摩的时候偶尔低声呻吟,多数时候只是吸气或是重重呼出一口气。
想着这一个多月以来,每一个夜晚,他都是独自忍受这样的疼痛,许舒尔就觉得心如刀割。寂静的黑夜里,男人忽然开口,“其实我想过死的,虽然我知道这样想很没用,可是我确实想过。身体太难受的时候人的精神就变得很脆弱。半夜里疼的睡不着,我就想,不如就这样算了吧。我甚至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财产,发现自己很清贫,只有一些这些年收藏的字画还算是有些价值,我就想着这些东西留给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
他的声音淡得没有一点儿情绪,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那时是不是特别恨我?”过了半晌,许舒尔才抽着鼻子问。
沈怀瑾笑了“不恨呐,没看见到最后还想着把我那堆破烂儿留给你吗?”顿了顿,继续说“就是真挺不甘心的,特别不甘心。”
其实话说到这里,两人心里都不平静,许舒尔的心里尤其难受。后半夜,她索性也不去陪护床上睡了,就趴在他床边,和他十指相扣,看着他撑不住疲惫睡过去,自己也慢慢迷糊了。
又过了三四天沈怀瑾的应激性溃疡才总算是好了,神经痛不知怎么也跟着缓解了一些。见他有了些力气,许舒尔就在他四周放上软垫,让他能依靠着稍稍坐一会儿。沈怀瑾早上洗了头发,现在正半干,柔顺的落下来,衬得他整个人都显得柔软好欺负。
许舒尔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屁股,扁嘴“该有肉的地方都瘦没了。”沈怀瑾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也有点嫌弃“本来就又老又残,现在可好,还这么丑。”听了这话,许舒尔咯咯笑着去亲他的鼻梁,又亲他的嘴唇,“丑一点正好,省的撩得女学生们又是送蛋糕,又是塞纸条的,忒影响校园风气!”
沈怀瑾眼里带着笑,神色却一本正经“你说的太对了!自从学校里来了一个叫许舒尔的女壮士,学校的风气就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因为这位许同学今天送饭明天送花,特别是最喜欢送提拉米苏,搞得学校门口的提拉米苏店都多开了几家。”
许舒尔笑着去锤他的肩,“你胡说什么呀,不就送了那么两回吗?”俩人正腻歪说笑,许舒尔的手机响了两声提示音,她低头一看,竟然是这家医院的微信号给她发送的缴费通知。通知提示截止今早治疗费用已经不足,请她尽快在线或者到窗口缴费。
她心里的火气腾得冒了起来。前期的治疗费用是学校支付的,因为在这件事情中学校也负有不可推卸的管理责任。后一半的费用按照约定应该是卢雪承担。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能是因为卢雪压根儿就没有去交钱。
这个女孩儿到处一哭二闹三上吊,把自己扮演成一个小可怜儿,死活非要照顾沈怀瑾,原来就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想承担这笔费用!看来她那天的警告算是白费了。
见许舒尔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沈怀瑾忍不住失笑,“谁惹你了,跟个小火药桶似的。”许舒尔一跺脚,“你还说,就你救的那个白眼狼。”她把手机递给他,“你自己看,缴费通知。我说这阵子扮可怜博同情呢,原来给自己找了个喜儿的人设!我还不信了,我就做黄世仁给她看”说着,她又抢回手机,拨了出去。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女声。再打,还是一样,气得许舒尔差一点就摔了手机。
“太不要脸了,这个绿茶婊!这个癞皮狗,这个……”她气呼呼的骂了半天,才发现自从她把手机信息给沈怀瑾看,他一直没再说话。许舒尔的心里咯噔一下,忙去看他脸色。
男人静静坐在那里,长睫垂下,脸色平静,只唇角似有似无的带了点苦涩。许舒尔心里把自己臭骂了一顿,小心蹭过去,贴着他坐下,伸手摸摸他的脸,“沈老师,你别难过啊,咱不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沈怀瑾转头看着窗外。这里是五楼,外面只有蓝色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他这时会在做什么呢?这种问题他不常去想,但今天他想起了。也许是站在讲台上,与学生分享一段历史;也许是坐在办公室里研读新得到的什么古籍;也许是和他的女孩一起窝在家里的沙发上,他品茗她做项目,然后忙里偷闲亲个嘴;也许是趁着天气好和她出去走走,她早就嚷着要去看红叶,现在时节正好。
他想,无论是哪一种,其实都是不错的,起码他的身体还听自己的话。沈怀瑾又低头看了看现在的自己,很久,终于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许舒尔,“你等下登录我的网上银行先把费缴了,其他事情慢慢来吧。”
许舒尔点了点头,靠近他用自己的脸贴着他的“沈老师,你后不后悔啊?”男人几不可见的顿了顿,才低低说,“谁知道呢,大约是后悔的吧,可是,重来一次,我可能也会这么做。没办法,道德良心,总归要顾一下的。”许舒尔心里酸楚的不行,她爬上床,把男人的头抱在怀里,抚摸他柔软的发“沈老师,别伤心,你是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至于那些没良心的,不要紧,她会代表太月亮消灭她。
沈怀瑾吃了午饭就睡着了,许舒尔趁着这个时间拿出电脑先交了医药费,又在电脑上进行了一番敲打,找到了卢雪的另一个电话号码。打电话给她?当然不,她现在很生气,她想要做一个专业的黑客生气时候做的事。短信发送过去,被点开,成功种下木马,获取家庭联系人电话,通过实名的手机号找到本人和家人近期消费行为,搞定。
放下电脑,许舒尔又打电话给自己的律师团队。做他们这一行的,到了一个比较高级的水平,或许不需要经纪人、助理这些,律师团队是一定要有的。那边一个男人接听了电话,她简短的说“帮我起诉这个叫卢雪的,相关资料发你邮箱了”随手就挂了电话。
当天夜里,京大论坛出现了一个帖子,“八一八那个自拍坠楼被人救了又耍赖不交医药费的奇葩”。帖子不仅把卢雪近一个月在各种购物网站消费截图进行了公布,还附上了她爸去年换新车上牌子的照片和她妈前几个月朋友圈晒的一家三口新马泰七日游照片。最后是事情发生时学校和卢雪签订的医疗费支付协议和医院催款通知。
这个帖子一发布就莫名其妙在论坛首页被置顶,还被自动推送给了所有注册用户,两天时间内被几个大型论坛和微博转载,网上对没良心的白眼狼骂声一片。
卢雪当然也在网上看到了这个帖子,也有同学朋友打电话给她问情况,她只好委屈巴巴一一的解释说自己只是忘了,不会赖账什么的。正焦头烂额呢,就收到了法院的立案通知书。毕竟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就算比别人多了些小心机,这下也有点慌了。学校现在已经没课了,卢雪早就在外面找了单位实习,就等明年毕业就可以远走高飞。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她原想着自己换了手机号,也不住在学校,家里爸妈都打了招呼,说好了有人问这个事就推说完全不知情,同学也没人喜欢多管闲事,这样就谁也拿她没办法了。
卢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咬牙切齿的发了一通脾气,最后决定,解铃还须系铃人,找沈老师哭去!对于沈老师这位好好先生,她还是有信心搞定的。
外面这一番风起云涌,许舒尔怕沈怀瑾心里难过,大多数事情都没和他说,只讲了起诉的事情,因为需要他签授权书。沈怀瑾拿着笔,看着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良久,最终苦笑着说“你做得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对于他的这种态度,许舒尔表示很满意。圣父什么的最讨厌了!为了表扬他,她凑过去在他脸上左一口又一口的亲个没完,沈怀瑾作势躲闪,连声说“别别别,口水都掉在授权书上了。”许舒尔哈哈大笑,“那才证明你秀色可餐,引得我垂涎三尺。”说着按住他,到底蹭了他一脸口水。
两人笑闹了一阵子,沈怀瑾在床上就有些坐不住了,人直往下滑。许舒尔看他这样子,干脆爬上床坐在他身后,从后面环住他,让他靠坐在自己怀里。她一边把男人蜷缩的左手拿在手里一点点按揉,一边说“我猜,那个绿茶婊一定会来找你的,你觉得呢?”沈怀瑾耳朵被她呼出的热气吹着,他躲了躲,头在她颈窝里找了个地方舒服的靠着,语气平淡的说,“来就来吧,做错了事的人又不是我。”
“就怕有的人被人家一顿眼泪攻势就拿下了,到时候我可就枉做小人了。”许舒尔想到那天卢雪那一副戏精的样儿就觉得恶心。沈怀瑾闭着眼睛又往她怀里靠了靠,下巴点一点左手的方向“用力点按,医生说那只手好好进行康复训练就算恢复不了,起码不用蜷缩着像个鸡爪子一样。”许舒尔注意力马上转到他手上,赶紧用了点劲儿顺着手指捏“这样?被动运动也要适度,觉得疼了你可要告诉我。”
沈怀瑾点点头,忽然低声笑了笑,“如果做错了事都可以用眼泪解决,那还要法律干什么?这话你上回说是贴吧里面看到的?嗯,挺有道理的。”
果然,第二天上午许舒尔才刚收到律师的消息,说法院那边已经立案,通知书也已经送达被告人,下午卢雪就找上门了。
当时沈怀瑾靠坐在床头,身前放着iPad在看片,许舒尔坐在床尾帮他按摩双脚和脚踝。门突然就被撞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闯了进来。没等许舒尔看清来人,她就噗通一声跪在了沈怀瑾的床边。
“沈老师,沈老师,我错了,求求您放过我吧。”女人一脸泪,哭的惨兮兮的,正是卢雪。沈怀瑾和许舒尔互相看了一眼,许舒尔伸手关了iPad,又去收床头桌,沈怀瑾只垂着眼不说话。
“我不是故意不给钱的,沈老师,你让许小姐别告我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在凑钱了,我实习每月只有三千块,还要吃饭租房子,我真的没钱啊。”卢雪看两人都不说话,哭的越发凄惨,敞开的门口开始有人往屋里探头。
许舒尔看她越发入戏,不由冷笑一声,正想开口,却听沈怀瑾淡淡说,“既然知道错了,那就改了吧,你按照协议交钱,舒尔撤诉。”卢雪脸色变了变,随即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伸手就去扯沈怀瑾的病号服,“沈老师,沈老师,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没钱,你别告我啊,我就要毕业了,你告我我怎么办啊?”
门口的人越聚越多,有人开始切切私语,觉得卢雪可怜的还不少。
这样的情况,许舒尔觉得也很正常,群众大多数时候总是不明真相的,她和他们说不着。她只是一把推开她的手,挑了挑眉“那依你看,对赖账的人,不走法律途径该怎么办呢?上门讨债,杀人放火?那可是违法的,我们是文明人。”
门外有人笑出声,卢雪咬了咬唇,瘦弱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树叶一样,可怜兮兮的看着沈怀瑾,受害人款儿十足,“沈老师,你们那么有钱,又有房子又有车,你以前做直播肯定也挺赚钱的,你们又不是给不起医药费,为什么就要死抓着我不放呢?在网上污蔑我就算了,还要告我,我怎么办啊?我没有活路了,你们把我逼死吧!”
许舒尔心里的火儿忽的蹿了起来,这还有没有个是非黑白了,做错事的人都敢理直气壮的反咬一口了!
她一怒之下从床上直接蹦到地上,掐着腰站在卢雪面前,神情像一头发怒的小豹子,“卢雪,做人不能这么无耻吧?是我们让你长着一张鞋拔子脸还跑到顶楼去自拍的吗?是我们让你好路不走从楼上往下掉的吗?是我们让你把沈老师害成这样的吗?是我们让你有钱网购没钱交医药费的吗?是我们让你为了赖账换手机号玩人间蒸发的吗?”
许舒尔讽刺的一笑,“现在收到法院通知了又来闹,想说我们为富不仁吗?还是想道德绑架?我们有没有钱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有钱就该替你花?我们是你爹还是你妈!你要是觉得拿这钱冤枉,你和沈老师换换”她死死盯着卢雪,手指着身后沈怀瑾的方向,一字一顿的说,“换一换,我许舒尔养你一辈子,你愿意不愿意?”
说到后来,许舒尔的眼圈都红透了,死死咬牙才忍住不在这个女人面前掉眼泪。她的沈老师啊,她那么博学那么温柔那么风采卓绝的沈老师啊,上辈子就那样孤单的挨过了最后的日子,走的无声无息,一个星期以后她才从他的学生口中得知,竟是连最后一眼也看不到了!
病房内外都静了下来。卢雪瞪大了眼睛看着许舒尔,半天才哀哀哭泣起来,“我我想办法凑钱,你们给点时间啊,先撤诉行不行,我offer都拿到了,不能出事啊!”许舒尔回头看沈怀瑾,他脸色苍白,低垂着的睫毛微微颤动。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眼与她四目相对,勉强扯了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后,才淡声开口,“你的家庭情况,学校有记录,刚出事的时候也和我讲过,我们并没有逼你。这样吧,给你三天时间,你回家去让家里把钱打过来吧。”
卢雪怯怯的叫了一声“沈老师”,还想再说些什么,许舒尔直接打断她,“去吧,别废话了,钱到位我撤诉,钱不到就算撤了再告你也不麻烦。这钱对你来说也不算多,不到你爸那车的三分之一,别卖惨了行吗,挺恶心人的。”
门口哄堂大笑,卢雪最终落荒而逃。关上门,本来一副强悍样子的许舒尔却一头扑到沈怀瑾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眼泪噼里啪啦的掉,反反复复的呢喃,“沈老师,我的沈老师”哭的泣不成声。
沈怀瑾闭了闭眼睛,掩去眼底痛色与湿意,颤颤抬起右手抚摸着她的短发,轻声安慰“我没事,别难过了,都过去了。”许舒尔用脸在他胸膛上蹭了蹭,抽噎着说,“沈老师,我好想弄死她啊,我真的好想弄死她。如果弄死她能让你好好的,能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付出任何代价都愿意去做。”
沈怀瑾的手顿了顿,又慢慢勾起嘴角,“傻姑娘。”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女孩儿在黑夜里飘下去的时候,只有一个愿望,愿回到从前,愿他还在。
番外
沈怀瑾出院连两个月,就快过年了。这个年,许舒尔想好了,哪也不去,就守着她的沈老师。
春节前两天,许舒尔的妈妈张女士找上了门。她这段时间经常打电话过来,就两个主题,劝许舒尔离开沈怀瑾,或者让许舒尔给买一些她现任老公不给买的奢侈品,许舒尔多数时候就一句话,“有正事儿没?没有我挂了”就直接堵回去。
那天吃过饭睡了午觉,许舒尔就和沈怀瑾一起窝在沙发上看沈怀瑾昨天做的直播回放。毕竟是恢复直播的第一期,收视不是很好,老朋友们有些还没回来,新观众的认同也需要时间。
“怀瑾说历史”和一些时下流行的讲史节目不同,他讲的是正史,想要呈现一个历史本来的面目给观众。
这个节目是一年前沈怀瑾在许舒尔的鼓动下做的,到他出事,正讲到宋朝开国。这会儿他回来,学校也没有要求他去上班,他就接着做直播,这段讲的是杯酒释兵权。许舒尔看得挺起劲儿,屏幕上的男人温雅从容,舒朗自信,正是她喜欢的模样。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俩人都挺惊讶。因为天冷,他们很少出门,家里也很少有人来,保姆苗阿姨自己有钥匙更不可能。许舒尔趴着猫眼看了看,回头用口型对沈怀瑾说,“我妈。”沈怀瑾一怔,忙招手让她过去,帮自己穿束带,这样靠着见人不像话。
许舒尔摆摆手,不在意的说,“你就是打扮的像朵花,她也还是不待见你,别折腾自己了,勒得腰上都是印子。”沈怀瑾却很坚持,毕竟张女士以前不在本市,这才是第一次见面,无论怎样礼貌是要有的。
许舒尔只得往门那边喊了一声“妈你等会儿”,帮他绑好束带,坐上轮椅,又梳了梳头发,换了一件浅灰色开司米开衫才打开门。
门外张女士早就不耐烦了,一开门就推开许舒尔往里走,边走边嘟囔“啊呦,大白天你们干什么这么长时间啊?真是的。”许舒尔跟在后面似笑非笑,“就这么点时间能够干什么的啊,妈你可真逗。”张女士一顿,回头指着她的鼻子,“许舒尔,你给我好好说话”许舒尔无辜的耸耸肩,刚想张嘴,被沈怀瑾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控制着轮椅上前,礼貌的说,“阿姨,您请坐,我去给您倒水。”张女士往沙发上一坐,上下看了沈怀瑾几个来回,看得许舒尔都要炸毛了,才用手按着眼角,满脸假笑,“这位就是沈老师吧?啊呦,你可别管我叫阿姨,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反而是舒尔叫你叔叔更合适。”
这话一说,许舒尔的脸冷了下来,她点一下头,“成,怀瑾你就叫张女士好了,要不就孙太太。”
张女士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索性也不假笑了,“许舒尔,我是你妈,我能害你吗?你和一个比你大十几岁的男人在一起有什么意思,更不要说他这个样子,啊呦,你说说,他这个样子能干什么?”
许舒尔认真掰着手指,“经过复健,他现在能抬头,右手能拿筷子吃饭,能写字翻书,过一段时间他就能自己翻身了,左手也能拿东西,那样就可以自己穿外套了。”张女士气的七窍生烟,“你在说什么?谁问你这个了”许舒尔表示很无辜,“你不是刚问的吗?”
沈怀瑾低头轻咳一声,掩饰了眼里的笑意。还以为她长大了,结果熊孩子果然还是那个熊孩子!他对着张女士温和浅笑,“阿姨,您喝咖啡还是茶?”
如果是别人,沈怀瑾递了台阶也就下来了,可张女士被宠惯了,怎么能在自己女儿面前丢面子呢?她冷冷的瞥了沈怀瑾一眼,“也就一张脸长得不错,骗骗小女孩的啦,还是京大的老师呢,啊呦,可真给京大长脸了!”
许舒尔看沈怀瑾虽然还挂着笑,睫毛却不由自主的颤了颤,她深吸了口气,笔直看着张女士,“别东扯西扯了,说吧,这次来,要买什么?”
张女士和沈怀瑾都怔了怔,沈怀瑾正要说话,看见许舒尔对他眨眨眼,就闭上了嘴。张女士神色讪讪,“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
“孙先生不肯给买?”许舒尔继续没什么表情的说。
张女士脸色更加尴尬,她掖了掖头发,支吾着,“那个,他最近有点忙。”
许舒尔点头,“这次是什么?香奈儿的包还是Prada的裙子?”
“……爱马仕有一款包,辣妹拿的,挺好看的,我看了好几次了”张女士嗫嚅着。
许舒尔还是点头,“好,买。不过我的钱都是我做项目赚的,你也知道我做项目需要灵感,一有人干涉我的事我就没灵感了,到时候没钱了只有把你这些年让我买的奢侈品全拿去卖了。”
张女士脸都绿了,刚开口说了句“啊呦”,许舒尔马上说,“我的灵感呢?哪去了?”她立刻闭了嘴。
送走了张女士,沈怀瑾对许舒尔招了招手,“过来。”许舒尔走到他的轮椅前面蹲下身,便被男人拉入怀里。他轻轻摩挲着她的短发,温声说,“舒尔,别难过。”许舒尔摇头,“早就不难过了,只是她那样说你,我不开心。”
沈怀瑾笑了笑,“没什么,她说的也没错,毕竟我这个样子……”许舒尔打断他,“她又不了解你,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许舒尔顿了顿,有些自嘲的说,“除了美,打扮,买东西,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小时候,她带我去商场,我走丢了三次,三次她都没有发现我不见了。其中一次我被人贩子拐走,是商场保安追了出去,我才被发现。她的眼里只有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衣服鞋子包包,从来没有我。那次爸爸和她吵架,她竟然说她只是爱美爱生活,她有什么错?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爱的人,竟然说自己爱生活,你说可不可笑?”
沈怀瑾亲了亲她的发心,又摸摸她后背,“舒尔,你现在有我了,我永远不会让你走丢。”许舒尔在他颈窝蹭了蹭,“那你说,我这样一个人,难道不比那些破烂东西更好更值得多看看吗?”男人温柔浅笑,“当然比那些好,比所有一切的人,一切的物质、财富都好,舒尔是最好的。”
许舒尔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沈老师,你真的觉得我好吗?”见男人点头,她又问“有多好?”沈怀瑾目光澄澈,声音含着缱绻温情,“像天使,像精灵,有最纯洁的灵魂,有最温柔的心,活力四射,像个小太阳。你落入我怀中,改变了我平铺直叙的人生,让每一天都值得期待。我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上天觉得我这个人太乏味了,于是派你来给我的人生加点色彩。”
许舒尔红着小脸扑进他怀里,“沈老师,你确定我是这样好的许舒尔?”男人郑重虔诚的吻她的额头,“我确定”“那你愿意把这样好的许舒尔娶回家吗?”许舒尔越说声音越小,“她已经满了法定年龄。”
沈怀瑾无奈叹气,“舒尔,你抢了我的话。”他扶着她的肩膀,让自己能够直视她的眼睛,“舒尔,虽然沈怀瑾现在看起来有些惨,但他仍然希望能娶你为妻,你能不能等等他,让他可以努力做更好的自己,也做一个有能力让你幸福的丈夫。”
许舒尔的眼角有些红,她咕哝着,“那你快一点啊。”又说,“其实现在也挺好的。”
男人低低笑了,“舒尔这样着急吗?”
许舒尔锤他肩膀,“谁着急啊,还不是看你年纪一大把,再不结婚就要变孤寡老人了。”
沈怀瑾故做落寞,“原来是可怜我。我虽然这样,也不用别人可怜,这个事情不如……”
许舒尔扑上去咬他下巴,“你休想,货物出门概不退换,哼!”
苗阿姨提着菜回来,就听见里面一个在闹,一个在笑,她摸出手机,打电话给小女儿,“你们年轻人看见个明星出轨,就说什么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我现在就看见了爱情的样子,明天带你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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