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白是我认识人当中酒量最好的一个人。
他在老北京胡同里开了间咖啡店,这是当年他爷爷留下来的房子,他爸爸过世以后,他就索性从上海辞职回到北京,打理起这几间房子。
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她女朋友卢瑟,这妞烫着泡面头,涂着五颜六色的指甲,每天在咖啡店里和形形色色的老外打着哈哈。
老白比较内向,早年在星巴克打工认识的卢瑟,卢瑟边涂着指甲边告诉我,当年就是看上了老白这慢条斯理的性格,还有老白冲咖啡的样子,贼迷人,说完冲着老白嘿嘿一笑:“妞儿,给大爷乐一个。”老白没理她,继续冲咖啡。
老白冲咖啡的时候很专注,就像做一件艺术品,容不得半点亵渎。
咖啡店楼上有个露台,老白说他从小在胡同长大,有时候站在房顶,他好像能看到爷爷和远处的树,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尽是高远而湛蓝的天空,偶尔一群鸽子飞过,嗡嗡嗡的。
因为生意不好,老白和卢瑟经常吵架,卢瑟想安定下来和老白结婚,经营咖啡馆不是长久之计,不如转让出去。而老白固执的坚持,要守着这几间老房子,他想做一辈子咖啡,给懂他的人喝。
对于一个刚步入社会的小青年,他们的话题我实在不懂,也插不上嘴。
在咖啡杯袅袅升起的香气里,看着他们日益陌生的脸孔,入冬后就没见卢瑟涂指甲油了。
(二)
次月卢瑟过生日,老白请我过去,本不想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却因为月底钱包羞涩而厚着脸皮应约。
饭桌上的气氛很微妙,当我吃完最后一块烤鸭的时候,卢瑟和老白都放下了筷子,我擦擦嘴上的油,看着他们两个,生怕打起来。
卢瑟点了一根烟,把餐馆里禁止吸烟的牌子扣在桌上,对老白说:“下午我去搬行李,这顿饭就当最后的晚餐吧。”说完放下500块,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白把禁止吸烟的牌子重新翻起来,压在500块上,一个响指又叫了两瓶老北京二锅头,一杯杯地下肚,我静静的坐在他旁边,两瓶酒后,他好像有点醉了,开始给我讲笑话,故事的主角无一不是卢瑟。
结账时,老白刷了信用卡,把卢瑟留下的500块揣在皮夹克的口袋里,贴在胸口的位置。我想送他回去,他笑着摇摇头,骑着二八大横梁,歪歪扭扭的钻入漆黑的胡同。
开春时,老白和我说,卢瑟去美国了。
他手里拿着一张明信片,正面是自由女神像,老白把明信片贴在墙上,继续擦拭咖啡杯:“和一个在咖啡馆认识的美国人结婚了,让我把她剩下的东西给寄过去。”
“走了还给你留下一堆破烂,要是我早就扔了。”
老白说:“我都快忘了她了。”
他拿起刚洗好的咖啡杯,又洗了一遍。
(三)
在职场里摸爬滚打的我糟心事像海边的比基尼姑娘一样,一波接着一波。指不定哪天狗屁上司就给你迎头一棒,让你滚蛋。老白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和别人拼酒,我连自己的醉话都听不清楚,老白半小时后却出现在酒馆。
“他不能喝了,”老白抢走我手里的半杯雷司令,“我替他喝。”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老白喝酒,他干掉一瓶雷司令,周围有人起哄,老白又干掉一瓶红酒,结账时我钱不够,老白翻翻自己的裤兜,上衣,从夹克里掏出500块,犹豫了一下交给酒保,搀着我走出酒吧。
我问老白那500块是不是当初卢瑟留下来的,他没理我,推着车,让我以后少喝点,酒不是好东西。
我笑着说:“当初要不是卢瑟喝多了,你丫能英雄救美?”
老白没说话,骑上自行车走了,他的影子在路灯下拉的老远。
我知道老白拿我当亲弟弟,虽然我有的时候挺混蛋的。
(四)
老白那段时间更沉默了,他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咖啡馆里,生意开始好起来,翻台率很高,半年时间老白那辆二八大横杠就换了辆二手奥拓,他经常开着那辆零件都快要掉下来的车,去各个城市采购咖啡豆。
咖啡店里的常客是一些小姑娘,老白身上的文艺气息,再加上沉默,给他盖上了一层浓郁的神秘色彩,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戴着黑色围裙的老白,就像刚盛开的罂粟花一样,吸引着这些小姑娘。姑娘们前仆后继地前往台调戏他,老白修长的手指把弄着咖啡杯,不动声色的拒绝了一个又一个。
我问老白是怎么拒绝她们的,老白说:“我说我离婚了,老婆嫌弃我阳痿于是去美国了。”
“她们信了?”我睁大眼睛看着老白不着边际的扯谎。
我给她们看了明信片,老白指着墙上卢瑟寄过来的有点褪色的明信片,旁边还有一张不知何时贴上的老白和卢瑟的合影,卢瑟的十个五彩手指仅仅的抱着老白的腰,笑的像个妖精。
“你恨她吗?或者你还爱她吗?”
老白放下咖啡杯,点上一根烟,“一个婊子而已,祝她和那个美国佬百年好合。”
我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可看到了他点烟时颤抖的手。
(五)
老白有个堂妹,平日里没课就过来帮忙,卢瑟走以后,只有堂妹偶尔还和她联系。
堂妹熟练的擦着咖啡杯,眼都没抬,对老白说,卢瑟离婚了,要回国了。
老白蹲在墙边正摸着门口的老猫,阳光下它舒服的眯着眼。
我问堂妹怎么回事。
堂妹说:“卢瑟结婚以后,才知道那个美国佬特别好赌,经常输了钱回来就打她,她实在受不了就提出离婚了,净身出户。”
老白说了句活该,站起来去洗手,我分明看见他将双手搓的惨白。
堂妹也不再说话,将店里的音响声音拧大,这首歌是以前卢瑟最喜欢的一首《remember me》
老白洗完手,说要出去一趟,开上车走了。
两天后老白回来了,一脸胡茬,浑身酒味,洗完澡后,他又恢复成往日那个沉默王子。
(六)
转眼又到了冬天,老白换了辆新车,咖啡馆门口的猫多了好几只,大多数时候老白是沉默的,偶尔问我,要不要咱们试试做猫屎咖啡,我笑他神经病。
圣诞节到了,老白穿上他的皮夹克,店里人很多,圣诞树红绿相间,很好看。
叮铃,门口的铃铛响了,进来一个姑娘,过肩的直发,消瘦的脸庞显得她的眼睛大而清澈。
我一眼认出她:“卢瑟。”
老白朝着门口看去,卢瑟笑笑,好久不见,她伸出手。
她的指甲已经没了五光十色,素净的很,不像我以前认识的卢瑟了。
老白愣愣的看着她,我退到一旁,留给他们足够的空间,老白没有和卢瑟握手。
卢瑟有些尴尬的收回右手,顺便捋了捋耳边的碎发。
“我。”话还没说完,老白向前跨了两大步,紧紧的抱着卢瑟,肩膀一抖一抖的,嘴里重复着一句话:“你怎么才回来。”
“对不起,”卢瑟小声地在老白耳边轻语。
(七)
老白从夹克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它,取出里面的戒指,给卢瑟戴上,有点大了。
老白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娶定你了,有我老白在的一天,没人能欺负你。”
卢瑟看着手上的戒指,再看着眼前的老白,眼泪一颗颗的掉下来,下巴一点点的低下又一点点的抬起来,她紧抿着的嘴唇缓慢地张开:“我愿意,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老白。”
老白再次紧紧抱住卢瑟,抚摸着她的头:“傻姑娘。”
过了这么久,我第一次看见老白笑的这么开心,像咖啡店门口被人轻抚的老猫。
我知道可能别人无法理解,可爱情就是这样,你理解或者不理解,它悄然发生了。
我爱你,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三个字,也是最美妙的三个字。
有人大声呼喊,有人藏在心里,有人暗自伤神,有人抱头痛哭,有人静静等待爱情发芽,有人奋力一搏尽力争取。
我整理好情绪,只是在等你,曾经碎过的心,已被我缝好,谁在等我,我又在等着谁?
我只知道,老白在等卢瑟。
守着这间咖啡店,哦,忘了说,在卢瑟走后,老白将咖啡店改名“老白在等你”
是啊,终于等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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