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松

马拉松

文/邱叔

一、

“近日我市将举行马拉松比赛，欢迎全体市民踊跃报名……”

王大勇一边听着早间新闻，一边吃着早餐。

他抬头瞅了一眼钟表，发现距离单位班车到站只有十分钟了，心里暗骂了声娘，一口将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匆匆忙忙的出门了。

班车站旁架起了一张小桌子，贴着一张海报，写着“××市马拉松比赛报名点”，一个小姑娘在那里给过往的人热情地发着传单。

大勇心里嗤笑，这种玩命不讨好的事情，傻子才会去干呢。随后舒舒服服地坐上班车，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到了单位，和往常一样，大勇佯装热情的跟每个同事问了早，然后打开电脑，愁眉苦脸地看着今天的股市行情。

“大勇，你来一下。”

大勇反射性地叉掉了网页，然后嬉皮笑脸的应道：“好嘞，关总，我马上就去。”

二、

王大勇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班车，心里咒骂着那个蠢领导。

上午那会儿，王大勇刚进总经理办公室，就被关总劈头盖脸的臭骂一顿。原因是他没能按时上报这一季度的经营分析报告。

大勇委屈地解释，审计部没有给他递交业务明细，缺乏数据支持，他也没有办法。

关总一听更火了，指责他老是找客观理由，工作不主动不积极。

大勇突然想到了什么，暗骂自己弱智，审计部的关小群可是关总的外甥，把锅推给他们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于是一整天，大勇午饭也没顾上吃，紧赶慢赶终于完成了报告。

车站旁的“××市马拉松比赛报名点”还在，那个发传单的女孩热情依旧，向来往的人群做着宣传。

“美女啊，这马拉松要跑多长的路啊？”王大勇嬉笑着跟小姑娘套近乎。

“只要跑20公里就行了，只有正式马拉松路程的一半。”女孩见有人咨询，热情地解释道。

“啧啧啧，20公里，我的乖乖，那还不把人累死。我说你这一天在这儿累死累活的，有人报名吗？”

“当然有了，还不少呢，你看——”

小姑娘展开报名单，上面稀稀落落的填着20多人的名字。

王大勇忍不住笑道：“这还叫多啊，20多个人去跑20公里，这场面也太寒酸了吧。”

小姑娘嘟起嘴，没好气的回道：“这只是第一天报名，后面还有两天呢。再说了，我们在全市设了10个报名点，如果每个点都有这么多人报名，那就至少有200人参加了，这还不算网上报名的人呢！”

“大叔，看你平时应该也不怎么运动，报个名试试吧，挑战一下自我。”

“大叔？我有那么显老吗？再说了，挑战啥自我啊。我天天都在挑战生活，也没见我衣食无忧了，哪还有这闲工夫……”

大勇想起今天不愉快的种种，悻悻地走了。

身后传来小姑娘的声音：

“大叔，我们控制不了生活，至少可以控制这20公里路……”

三、

王大勇昨晚睡的很糟糕，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睡。

和往常一样，睡前他跟远在异地的女友打电话，道晚安，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可以后，这个习惯终于还是要放弃，他再也不需要给谁道晚安了。

她说，受够了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希望。

她曾经一直等待着王大勇承诺的那一天。可这么多一天过去，承诺非但没有实现，她也看透了他。

王大勇并没有为承诺拼尽全力，甚至每一天都在得过且过。

但大勇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悲伤。可能他自己也清楚，这一天早晚回来，他早晚都得为过去虚度的时光付出代价。

大勇一夜难眠，早早来到了车站。

马拉松报名点还没有摆开，小姑娘一蹦一跳的张罗着一切。

我们控制不了生活，至少可以控制这20公里的路……

小姑娘昨晚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脑海。

王大勇无奈地摇了摇头，生活哪有这么容易。

“小姑娘，我想报名！”

女孩一抬头，见是昨晚的那个大叔，开心的笑了。

“怎么样，还是想通了吧。”

“不，是因为想不通，所以才想试试。”

女孩把信息表递到王大勇面前：“那等您坚持着跑完了，说不定一切都想通了。”

王大勇一口气填完，叹声道：“希望如此吧。”

四、

“喂，大勇啊，我是海川，哥几个都听说了。别再去想那娘们了，周六出来一起吃个饭，让哥几个开导开导你。”

“行啊，好久没坐在一起了，怪想你们的。等等，周六？周六好像不行啊，我报名参加了个马拉松比赛，就是周六比。”

“啊？你脑子没秀逗吧！就你还马拉松，猪拉松还差不多吧。别整那些没用的了，哥几个凑在一起不容易，这次可是大家为了宽慰你特地腾出时间的。”

“好吧，让我想想……”

“大勇啊，这周六你幸苦一下， 跟我去陪城建局的几个领导吃个饭。”

“啊？关总，这周六我有点事，不太方便。”

“什么事能比跟城建局打好关系还重要？大勇啊，你可要想清楚，这次我可是考虑再三，才带你一个人去的。其他人可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哦，好的关总，那我先安排出时间，再给您回话。”

大勇回到家后，一头倒在床上。他感到全身疲惫，却怎么又睡不着。

其实报完名后他就有些开始后悔了。也许是自己太冲动了，也许是我只想找个发泄的方式而已。

如今又有这么多客观因素，看来上天注定不让我参加比赛啊。

是啊，参加又能改变什么呢。就我这身体素质，过去纯粹是丢人现眼的。

所以，放弃吧。

放弃吗？

五、

大勇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参加马拉松比赛，而且上至68岁老大爷，下至9岁小顽童，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看来小姑娘的执着还是有意义的。

约莫等了半小时，大勇才领到自己的号码牌。贴好号码牌后，他在四周找了一圈，并没有看见海川他们的影子。

这群孙子，又特么迟到。

发令员指挥人群有序的排在起跑线外。大勇被排在了靠前的位置，理论上来说有点小小的优势，他心里暗自窃喜。

一、二、三！

一声枪响过后，马拉松比赛正式开始。

大勇看着身后的人一个个超过自己，心里有些不服气，再一转头，那个68岁的老大爷，和9岁的小屁孩就跟在自己身后，而且马上就有超过自己的趋势。

大勇血性一起，大步迈开，瞬间甩开了爷孙俩。可没等他高兴多久，剧烈的疲惫感袭遍全身。

他感觉呼吸越来越吃力，果然这20公里，如果不控制好速度，光凭一股冲劲是不可能坚持下来的。

大勇刻意压慢了速度，以期保持这样的步伐能跑到终点。可他毕竟是太业余了，这速度一放下来，整个人就松弛下来了。

于是身体越来越沉重，好像背着一个逐渐变重的铅块一样。

渐渐的，他越来越慢，直到最后，他跑的甚至不如走的快了。

大勇模糊的感觉到，那爷孙俩终究是超过自己了。可他再也没有反超的意志了。

忽然，他感到身体不再沉重了，相反，好像越来越轻，轻的快要飘起来了……

大勇记得听人说过，出现这种感觉，是人即将晕厥的征兆。

想到这，他终于没忍住，停下了脚步，双手撑着膝盖，贪婪地大口呼吸，可大脑的缺氧症状依然没有缓解，胸腔也难受的像快要炸开一样。

好痛苦，好难过……

我的身体素质太差了，没可能跑完的。

这才跑了多少，3公里？还是4公里？

我已经快死了。

算了，已经尽力了，到这里就好了。

要放弃吗？

六、

“大勇，没事吧，撑住，哥几个这就来搀你。”

恍惚间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接着3个熟悉的背影冲进了赛道，一把搀扶起了他。

是海川他们几个。

“你个孙子，叫哥几个来给你加油打气，这才跑两步你就犯怂了。告诉你啊，我们几个早就来了，商量着躲在一旁，就想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赛道旁停着3辆自行车，他们就这样一路跟着自己。

“不过你已经很不错了，能跑这么远简直是奇迹，我们仨骑着自行车都累成狗了。”

大勇忽然觉得鼻子一酸，这些人不愧是自己的好兄弟。

昨晚他打了两个电话——关总那里把他骂的狗血喷头，警告他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海川那里聊了一两句，表示理解自己，还要带着兄弟们来给他加油。

如果没有你们，这一路，我又能跑多远呢？

可是，我太被你们宠了，太依赖你们了，你们越对我好，我越不知道该怎么活。

王大勇一把甩开他们的搀扶，一边哭，一边笑，一边歇斯底里。

“别管我，让我跑，我还能坚持！”

海川愣了一瞬，继而怒吼道：“你坚持个屁啊，你看看自己现在这熊样，不扶着随时都可能歇菜。你他妈在跟谁瞎较劲呢？”

大勇努力使自己站稳，看着身边一个个人都在向前跑，忽然心生恐惧。

“海川，你看看周围，每个人都在跑啊……跑啊……跑啊。如果我放弃了，就会被越拉越远。”

我放弃的太多了，所以不想再放弃。

我从来没为自己活过，所以每天都不快乐。

所以，仅这一次，我想为自己做个选择。

仅这一次，我不能放弃。

大勇艰难地提起步伐，缓缓地朝前方跑去。

“那你跑完又能怎样呢，能改变什么吗？”

身后传来海川的声音。

眼泪再也不受控制，从大勇的眼角滑落。

“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都他妈改变不了。但如果我今天放弃了，就一辈子什么也改变不了！”

海川跟在自己身后，早已老泪纵横。

“大勇啊，可你不可能跑完的，你的身体吃不消了，你会晕在半路上的。”

他一把擦干眼泪，用尽全身的力气，向过去的自己咆哮：

“这不是跑不跑完的问题，是劳资今天必须要跑的问题！”

“冲啊——”

老男孩迈开脚步，一声怒吼，留下一个踉跄但又沉稳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