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人

小小人

今年的春天，比以往的时候都要更早一些，刚过完年，风就有些暖洋洋的。

但对于琪哥来说，这不是琪哥所希翼的，因为还没来得及过八岁生日，父母就离乡了。

姐姐只比他大一岁，却要比琪哥成熟许多。而成熟对于这个九岁的女孩来说却是无比残酷而又无法逃脱的责任。当然，琪哥算是最重的责任了。

本来是只有妈妈一个人要走的，偶然的风言风语不断的袭击这个寡陋的山村，总有年轻的媳妇跟了城里的老头。琪哥不懂，但姐姐已经知道这背后之意了。所以当妈妈要一起的伙伴一个个临阵倒戈时，是姐姐提议让爸爸和妈妈一起去，两人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琪哥听完姐姐的话，立马就嚎啕大哭了。

这个闭塞村庄还没有将一胎贯彻到底，所以，琪哥在本该懂事的年纪里还是有点一意孤行的气性。

他没有姐姐那般冷静，即使现在，他偶尔还要吃妈妈的奶水才能入睡。家里人都知道，姐姐有时打趣琪哥，说他羞羞，琪哥有时脸红。但一想到在入睡之时，将粘软的奶头搓一口，琪哥梦里都能笑醒。

琪哥眼里的泪水滴答滴答的流进门槛的土地里，瞬间就形成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小坑。姐姐将他拉到麦垛的背后，吓唬他，

“你还想不想让妈妈回来？”

“想”琪哥抽了一把自己的鼻涕。

“笨蛋，我让爸爸去就是要让他们在一起的，小心妈妈不要你。”姐姐抓着琪哥的肩膀摇晃着，希望八岁的琪哥能清醒点。

“可是”琪哥顿了顿，有点犹豫。

“能不能妈妈不要走。”

“爸爸一个人出去，你放心吗？”姐姐反问道。

琪哥确实不放心，妈妈认识字，好歹还辅导了好长时间姐姐和他的作业，爸爸字认得都没自己多。

“我会照顾你的，放心吧！”姐姐拍了拍琪哥的肩膀，安慰他。

姐姐和妈妈差十个火焰山的温度。

琪哥其实早有感觉。

这个学期刚开学，妈妈就不允许琪哥回家吃饭。中午一定要在学校吃饭。还把被褥拿到学校，让他在学校宿舍住。他不太愿意，不是，应该是极其的不情愿，他挣扎着，一放学，不管不顾的从学校里跑出来，从来不听老师的指令，他害怕自己一旦屈服了，就再也看不到母亲了。这不是恋母，这是从小到大的习惯。

习惯，这个问题对于琪哥来说，太大了，大到他会想孙悟空要是没有了紧箍咒，他还会不会和唐僧去西天取经？孙悟空离了任何人好像都可以上天入地，琪哥不行，他从一出生妈妈就是护身符，他要守着她。至少在眼力所及的范围，他要守护这份执着。

之前姐姐就已经住校了，琪哥一直惦记奶水，死活不肯住校。这就意味着家里要有一个劳力每天准时的接送他。这让妈妈很是恼心，她也曾“威胁”琪哥，不听话就不让吃。琪哥很是沮丧，转眼就和妈妈撒娇，他妈妈就是吃他这一套，屡试成功。

琪哥知道拦不住，因为现实的生活正如猛兽一般不断地袭击这个脆弱的家庭。但他也没想着日子会这般快。

琪哥知道妈妈这一走是一年的光景。他让妈妈在街上给他买一个印有《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四人过火焰山的背景的挂历。妈妈没买回来，给他买了日历牌。他在日历牌的背后画了一座火焰山。

“琪哥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眼看着就8岁了，还这么贪玩，也不知道送送他爸妈，这孩子......”奶奶一边锤着背一边说。

爷爷拉起奶奶，“这一岁就是有一岁的说法嘛”。

琪哥站在石疙瘩山，眼看着车载着父母沿着蜿蜒的山路来回倒腾，泪眼朦胧，随着车进去绵延的云雾缭绕里，琪哥擦净眼角的最后一滴泪，对着渐隐渐远的车子，大吼了一声。

姐姐和爷爷奶奶送完爸爸妈妈回来，就看见琪哥撕下挂历牌的第一张。那张他手画的火焰山。

此后，琪哥像姐姐一样，住校了。

白天，琪哥还是像全国所有的小学生一样有一个正常的生活，上课，听讲，下课，玩耍。在这所学校里，琪哥知道，有许许多多的琪哥，他们的爸爸妈妈在他们更小的时候就不在身边，也许从来没有过相伴的滋味，所以相比于父母，他们会更亲近爷爷奶奶，抑或是哥哥姐姐。不像琪哥，从来没有体会到父母不在身边是种什么滋味，他知道，这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也许只有时间，慢慢的消磨，消磨殆尽最后在妈妈身上的温情，包括最后残留的奶味，他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他应该怎么做，书本上？父母？爷爷奶奶？姐姐？好像从来都没有人告诉他，如果有你重要的人从生命中突然消失，他该怎么做，怎么做？

琪哥觉得，他现在是在戒赌。

这个毒，是他一出生就围绕在身边，从来没有人教育他，这将来是不能留在身边的。他曾亲眼看见叔叔因为毒品被耿直爷爷打了个半死，最后还被送了监狱。

琪哥靠着窗台，他的脑子快速闪现着妈妈的奶水味，一个婴儿在抓着乳头，拼命的允吸着，一点，一点，这个乳儿，两点三点，渐渐幻化成现在镜子里琪哥的模样。

“来，石琪，你来回答《西游记》里大闹天宫的是谁？”语文老师已经走到窗户边上了。

石琪？石琪？石琪？

琪哥的认知没有随着老师的声音有些许回转的余地，他似乎在听着老师在叫另一个人，他不认识的人，而他，现在只是妈妈乳头下娇小的急需用奶去灌溉的小孩儿。

同桌从他涣散的目光中读懂了琪哥，他捅了捅琪哥，提醒他现在正在上课，而他的名字就叫石琪。

石琪，噢！我就是石琪，这还是妈妈给我取得名字，她喜欢这个琪字，我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妈妈开心，我就开心。

同桌的声音从低着的脑袋传递着老师的问题。

《西游记》？噢！这是我最喜欢的孙悟空。琪哥顺利的回答了问题。不过，爸爸妈妈这会快到了吗？如果我不吃奶了，妈妈会不会奶涨呢？这个问题琪哥之前也问过，妈妈回答了琪哥，是有些奶涨，妈妈会不会不舒服？

“石琪？不舒服吗？”语文老师关切的目光停留在石琪的身上。

琪哥有些恼怒，他正在想办法希望能知道妈妈此刻到底舒不舒服？被打断的滋味让他有些窝火。他此刻压抑着自己，但同时又知道语文老师一直都很关心他。

他没有说话，静静的。

整个教室都是静静的。

孩子们似乎希望这种静静地能延续下去，他们此刻很是享受这一点点属于他们的时光。但同时又企及有人能打破这个氛围，对于一群正处于活泼好动的年纪来说，这种静静有点诡异。

琪哥回到了静静的课堂，他知道，所有人都在关心他，因为这个班级里再也没有其他人的父母在身边了，此刻，琪哥也加入了这个班级。

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以前在这群孩子面前讨论父母的关爱是一件凌迟处死的痛处。此刻，他正在刀口舔血，一寸胜似一寸。痛彻心扉。

他知道，静静地此刻，所有人都在默默掩饰着各自的伤口，眼神迷离。

“哇”的一声，一个孩子的哭声从这个班级传播出来的时候，多米诺骨牌反应起了效果，整个教室的哭声响彻楼道。

语文老师有些无奈，琪哥知道，这是压抑已久的情绪在心中集聚太久，而他做了这个引线而已。

校长在楼道里听到哭声，紧张的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三步两步的就赶到了教室的门口。

语文老师看到校长的身影闪现在门口，慌忙报告，自己对此发生的大事一概不知。是的，她本来就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任何人。

想念是一件私密到只能自己体会的孤独，可能，对于这群孩子来说。孤独，就是生命的体征，这和有没有人陪伴毫无关系。

白天还好，琪哥可以和姐姐在吃饭的时候，说说今天发生的事，说说自己的学习，老师。可到了夜里，尤其是深夜，难以入眠。蚀骨的思念会渐渐吞噬睡眠。琪哥，有时甚至怨恨母亲，为何自己这般弱小，母亲竟也如此狠心，非要出去，难道我竟也比不上钱吗？可他已经学会了体谅这个词了。

琪哥知道，现在站在窗边的自己，心里的某些地方在悄悄的建立围墙，他将自己围在这面墙的背后，头深深的埋在自己的膝盖里，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头，他看到那个小男孩歇斯底里哭泣，自己毫无办法。

无数个孩子正在哭泣心中模糊不清，说不清道不明，为之动容，为之心中所想，无数次想要亲近，而因为距离却一次次被拒绝，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对于他们的父母来说，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呀？

悲伤在这个教室还在发酵，持续蔓延，无人劝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