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眼，我却不是你的良人

三年前的一天，时值盛夏，阳光有点刺眼，正在房内听音乐的莫忆寒，懒懒地起身，想把窗帘拉上。

窗帘将要合上的瞬间，莫忆寒看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在树下站着，清冷的身影，像一株安静的百合。

莫忆寒从二楼的窗口看过去，看见的，是女孩清秀的侧脸。

新搬来的邻居么？

莫忆寒没有了拉上窗帘的打算，他又把窗帘拨开，然后安静地坐下，可那时，他的注意力却早已不在歌词和旋律上。

因为，他的脑海里，正反复涌现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女孩的右手，拿着一根导盲棍。

莫忆寒再次站起来看向窗外时，女孩正转身进屋，女孩的容貌，果然清新得像一株未染纤尘的百合。

风，轻轻吹起她的发丝。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星星点点，洒在女孩纯白的裙子上。

这情景，让莫忆寒想到了栀子花，暗香浮动。

女孩的导盲棍，敲打在石板上的每一下，听起来都很像，莫忆寒那不规律的心跳声。

莫忆寒和女孩，在一楼偶遇了很多次，他帮了她很多忙，而女孩，只有淡淡的“谢谢”两个字回应。

终于，在莫忆寒再次帮女孩把凳子搬到门口时，女孩说话了：“我是看不见，可你不必这样的。”

莫忆寒一时语塞，好像说什么都行，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他摸摸后脑勺，帮女孩把落在发梢上的一片落叶取下。“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原因。”

“什么？”女孩不知道眼前的男孩什么样貌，可她不排斥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怎么说呢，给人一种淡淡的暖意。

“我说，我想成为你的眼。”莫忆寒望着眼前女孩微皱的眉头，心下更加不安。他不知道，她听了这句话，会有怎样的反应。

“哦，谢谢，但是我不需要。”女孩的表情波澜不惊，语速平缓。

莫忆寒愣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到底是经历了多大的创伤，才会使女孩这么抗拒旁人的示好？

没等莫忆寒追问，女孩却转身向屋里走去。没说再见，而且，头也不回。

导盲棍敲击在石板上的声音，仿佛重重地敲打在莫忆寒的心上。莫忆寒捂了捂胸口，他想知道，女孩的心，是否曾经也这样疼过。

女孩讨厌自己。她不只一次对自己说：赵小颜，你为什么不也死在那场车祸里？

十岁那年，她、爸爸妈妈、弟弟一起出去郊游，一家人本来在车上有说有笑，一幅岁月静好的光景。

五岁的弟弟抢她的小提琴，她气不过，和弟弟在车的后座打闹，担心他俩安全的妈妈回头劝告，正在开车的爸爸也因为扭头训斥他俩，没注意到十字路口横冲直撞过来的大货车......

一切的美好，在那一刻破碎。

女孩被救出来时，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巨大的撞击使她头部受创，眼角膜坏死，她失明了。

她连家人的遗体，都没有见到。

医生在她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孩子，节哀。”

这悲痛，将永生难忘，如何节哀？

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围在病床旁，每一声哽咽，都像是葬礼上的哀乐。

女孩说：“是我的错，我导致的车祸。”

从此，两对老人恨上了女孩，说她是“丧门星”，一如当初她出生时，他们说她是“赔钱货”一样，只是，语气里掺杂了深深的怨恨。

女孩在心里说，我也恨自己，我怎么不也一起死？

每每想起爸妈、暖萌可爱的弟弟，女孩的心都像刀割一样痛。世界上最爱她的三个人，竟然同时失去了。

莫忆寒不知道这些，过了几天，他又鼓起勇气，敲开了女孩的门。

他带女孩去了儿童游乐园，因为他发现，女孩喜欢和小孩子亲近，他知道，女孩喜欢听小孩子的欢笑嬉闹声。

那天，等最后一批小孩子散去，莫忆寒想带女孩回家时，突然发现，女孩脸上有两行清泪。

莫忆寒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急得直道歉。

女孩说：“不关你的事，我有个故事，你想听吗？”

莫忆寒掏出纸巾，帮女孩抹去眼泪，兴奋地说：“想。”那语气，就像等着老师讲故事的乖孩子。

女孩坐在长椅上，缓慢地讲了起来。晚风凉凉，游乐园的周围霓虹灯闪烁，女孩的侧脸在灯光的映衬下，变得柔和许多。

在她说到爸妈恩爱、弟弟调皮捣蛋时，她的脸上浮现出少有的笑容。

“接下来，我要讲故事的下半场，你要听吗？”女孩看不见，但是她转过头来，似乎是询问莫忆寒的意见。

“我在呢，你说。”莫忆寒喝了一口奶茶，看着女孩清瘦的脸庞，心里充满了怜惜。

女孩说完后，莫忆寒久久没回过神来。他知道女孩受过苦，没想到，现实比想象更残忍。

他拭去女孩眼角的泪，把她拥入怀里，轻声说：“别难过，过去了，有我呢。”

女孩没有抗拒他的拥抱，她说：“莫忆寒，我将永不节哀。”

莫忆寒没有继续说话，他把女孩抱得紧紧的，生怕一松开，女孩就消失了。

他终于知道，这世上，原来真的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莫忆寒带女孩去清新浪漫的海边，去古色古香的小镇，去东京的樱花村落，去巴黎的香榭大街......

他就是女孩的眼，带她领略世界的变幻，带她穿越心与心之间的山丘。

女孩爱上了《你是我的眼》这首歌，每次心情好的时候，就在莫忆寒面前轻轻地哼。

“莫忆寒，我好想看看你。”女孩经常对莫忆寒说，无神的双眼，似乎也带着渴望。

“我就是一歪瓜裂枣，你不看还好。”莫忆寒第一次对自己的外貌不自信，他害怕自己达不到她的标准。

“这么谦虚的瓜。”女孩不信，她摸过很多次莫忆寒的脸，皮肤光滑，鼻子高耸，脸上棱角分明。

她觉得，莫忆寒一定很好看，就像他的声音很好听一样。

两年多过去了。

有天，莫忆寒带女孩去了一个花海，莫忆寒用他略带磁性的声音，一一向女孩描述每一种花的颜色和形状。

风夹着莫忆寒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女孩觉得好暖。

女孩突然转头，对莫忆寒说：“莫忆寒，你摘朵玫瑰给我吧。”

莫忆寒闻言，俯身就近搜寻，摘了其中一朵开得最艳的玫瑰，放到女孩手掌心。

女孩微微笑，轻轻地说：“假如我看得见，我就嫁给你。”

莫忆寒怔住，真的吗？他在心里策划过很多次求婚仪式，可是，没等他开口，女孩倒先说了。

“你一定会重见光明的。”莫忆寒用颤抖的手，帮女孩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耳朵后，笑着说。

不久，医院通知女孩，有人愿意捐献眼角膜，她通过手术之后，有很大的机会重见光明。

女孩很高兴，她一整天都在笑，她说：“莫忆寒，眼睛好后，我第一眼要看到你。”

“好。”莫忆寒说

手术很成功，医生告知女孩，需要住院两周。手术后的时间里，莫忆寒每天都过来陪女孩说话。

术后第七天，女孩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真的能看见了，激动得想起床跳几下。

她的莫忆寒呢，她语无伦次地和医生说，她要见莫忆寒。

医生说：“病人还没醒，您再等等。”

“什么？”病人？他生病了？女孩很担心，她执意要起床出去找莫忆寒。

“我来了，小颜。”莫忆寒出现在女孩的病房门口，声音带着疲倦，眼睛蒙着厚厚的白纱布。

听到熟悉的声音，女孩定睛看去。突然，眼眶就红了。

“小颜，你能看见了吗？”莫忆寒扯开一个微笑，摸索着走进来。

“莫忆寒......不是你的对不对？你说啊！”女孩有点歇斯底里，当年渗透骨髓的悲痛，再次漫延心头。

“小颜，你说过，假如能看见，就和我结婚”，莫忆寒一脸的云淡风轻，“别哭，眼睛刚做完手术，不要哭。”

“不！我讨厌瞎子！”女孩哭出声，她真的讨厌，一而再再而三地有人为她牺牲......

女孩哭着奔出医院。

她要怎么面对，那么沉重的爱和牺牲。

莫忆寒的眼角膜，此刻就在自己眼里，那莫忆寒怎么办？

她的眼睛，没有了。尽管，此刻她已经能看见目光所及的一切。

她的莫忆寒啊！女孩靠在一棵树下，捂住胸口，心痛得无法呼吸。

女孩回到医院，看着双眼蒙着纱布的莫忆寒，再次泪如雨下。

“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没哭过了，它们到了你那里，要爱护它们哦。”莫忆寒轻松的声音，在女孩听来，却沉重如雷击。

莫忆寒想像以前那样，摸摸女孩的头，可是，他的手在空中挥了几下，都摸不到女孩。

原来，失明了，会这么不方便，就像个废人。

“我不会嫁给你的，你明明......知道我讨厌瞎子......”女孩说不下去，哽咽着夺门而出。

她只是想表达，莫忆寒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莫忆寒是她的一切啊，他怎么这么糊涂！

可是，莫忆寒误会了，那声“瞎子”，让他突然想到，他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她的负担。

几天后，莫忆寒悄悄走了，去了另一个城市，手机号码也换了。

他希望，她能重新开始生活。用他的眼睛，看尽一世繁华。

一个月后，莫忆寒给女孩寄来信：小颜，请你保护好我的眼睛，记住，我永远爱你。

女孩看完信，再次泪目。可是，信上没有莫忆寒的地址。

她不知道，莫忆寒会去哪里，不知道莫忆寒眼睛看不见之后，生活会多么糟糕。

她发了疯似的，各种寻找有关莫忆寒的消息。

她在无人的夜里痛哭，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原本，是一个人的心结，却变成，两个人的永别。

一个月后，新闻报道，一失明男孩，在马路上为救老人，当场被车碾压。

女孩头戴白色花圈，看着莫忆寒的照片，轻轻地说：“莫忆寒，我将永不节哀。”

她几次想过自寻短见，可是，莫忆寒的眼睛在她身上，所以，她要好好活着。

“莫忆寒，你曾是我的眼，可我，却不是你的良人。”

“下辈子，我一定会好好爱你。”

此后，女孩在门前，种下一片百合。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  第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