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连月的姥姥,曾是苗寨世代相传的巫医。连月常说:“王帆,你敢负我,我就给你下蛊。金花蛊、蚀心蛊、情花蛊,你选哪样?”
王帆就会捂心躺倒,哎哟,我早中了你的情蛊。
连月立马象只欢腾的小母鸡一样,咯咯笑着,扑过去。“来,我给你解毒。”
说笑间,俩人就呼吸加重,滚作了一堆。结婚两年多了,他俩对这种游戏还是乐此不疲。
他们的相识,缘于解毒。
自驾游的王帆,夜宿苗儿山,被毒蛇咬了。绝望之下,却遇到了上山看日出的连月。
那天,晨曦微露。王帆躺在山石边,意识有些模糊。
看着青春水灵的连月,从缥缈雾气里现出身形,他一下子想到了《山海经》里,那些山精野怪。
传说,苗儿山就是远古神话中的招摇山。
那里有能充饥的草精祝余,有能媲美导航的迷谷神木,还有吃了会成长跑健将的,白耳猿猴狌狌。
王帆是做工艺品生意的,对各种奇闻异事,都有浓厚的兴趣。妻子意外离世半年,为了排遣伤痛,王帆选择到山林里探秘,接受自然的疗愈。
卫校毕业的连月,是回姥姥家玩的。
她帮王帆吸出毒血,又采了草药嚼烂,在伤口上涂了一层。
渐渐清明的王帆,才看清,眼前不是什么神仙精怪。是个穿着T恤长裤的,俏丽女孩。
连月没看成日出,扶王帆下山,去医院清理了余毒。
当青春貌美巧遇儒雅深情,很快就上演了一段男欢女爱的浪漫恋情。
不久,连月就穿上婚纱,成了王帆的美丽新娘。婚后,她去了市里一家小医院,平常难得回乡。02
这次,连月要回苗儿山,参加小姐妹的婚礼。她特意戴齐了佩饰,化了淡妆,打扮得美美哒。
临走前,公司来电,说有重要客户要见王总。经济不景气,王帆的工艺品生意,受了很大影响,大单难求。
连月有些失望,说:“那怎么办?要不我自己开车回去。”
连月娘家,在山脚下的小镇上,俩小时能到。但中间要绕二十分钟的山路,只有一趟早班车。
“不行,上次车被你开河里了。盘山公路,你还是算了吧。”王帆宠溺一笑,帮她打了辆滴滴。
王帆给司机递了根烟。“刘师父是吧,拜托小心驾驶,帮我把她平安送到。”
见王帆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她远离,连月嘴角弯了弯。
点开微信,给他发了一记飞吻。安心接待你的大客户吧,回头给我买礼物。
手中粉金的果7,是王帆昨晚送的生日礼物。
王帆叮嘱了几句,忙正事去了。只得和见缝插针的小姐妹,继续闲聊。
三十分钟后,车上了高速。窗外除了绿树就是田野,挺无趣。司机年纪不大,却不爱讲话,只闷着头开车。
连月戴上耳机,闭目听歌,渐渐困倦起来。03
朦胧中,车下了高速,起伏颠簸。
开到哪了。连月记得,途中那段盘山公路,并没有忽起忽落的陡坡。眼前山石林立,绿树葱茏,分明是进了山。
之前司机保证过,他熟悉这条线路。
连月抬头想说话,正对上后视镜里,一双狭长的眼。司机嘴角斜勾,冷冷一笑 。
她手指哆嗦了一下,不安地给王帆和小姐妹发了位置,说司机走岔了。“开上坡,他不看路看我。可怕。”
王帆,没反应。她又拨了电话。音乐响起,却无人应答。
小姐妹的回复迅速:镇定,先观察下是哪里。我叫兄弟来和你语音。
听到男子的乡音,连月冷静下来,冲司机喊:师傅,走错路了!绕道吧,我来开导航。
车贴着山壁,猛地停了下来。连月的两条信息,竟卡住了。信号显示,渐渐弱下去。
司机弯腰,拿出了一卷封箱纸。
然后,抽出一把,闪亮的尖刀。转身下车,拉开了后车门。
连月惊叫,用力推右侧车门。
车离山壁太近,门开了一半。连月拼命往外挤,却被探身上车的司机,一把拽了回来。
劈手抢了手机,“新款的苹果。小骚货,活该你倒霉。想逃,没门。”
刀子抵在连月腰上,司机按着她,用胶带封了她的嘴。抢下手链、钻戒,又缠裹了她的手脚,将她放倒在后座。
狞笑着,举刀比划:“啧啧,这脸蛋哭起来,真是梨花带雨。”
“你男人,倒舍得给你穿金戴银。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老子不懂怜香惜玉,老实点。爽完了,好给你个痛快。”
那人拽下了连月的耳环、项链,手指沾了她耳垂沁出的血珠,猥琐地伸长舌头,舔了舔。
然后又去开车,继续向前。04
连月呜咽着,扭动身体。看见窗外绿树杂陈,遮天蔽日。另一侧,是削壁深涧的急流声。
分明是通往苗儿山腹地的羊肠小道。
连月绝望地放弃了挣扎,除了山农偶尔会进山采摘,这里常年人迹罕至。
儿时,连月常起早跟姥姥进山采药。还在花丛中,救过一只晕死的小鸟。
那鸟儿半边翅膀焦黑,另外半边却是褐红发亮,还泛着蓝绿色的炫目光彩,比连月认识的斑鸠,漂亮了一百倍。
连月捡起温热的鸟儿,央求姥姥在黑翅膀上,涂了些新鲜的草药。然后把它捂在怀里,跟着姥姥,继续辨认山里的药草。
休息的时候,小鸟儿苏醒了,叽喳叫着,挣开连月,飞了起来。
连月惊奇,它的翅膀两边一样了。在阳光下伸展开,竟有七彩光芒,一层一层闪亮。
它也不飞远,就在连月头顶吵闹,像个炫耀赌气的孩童。
姥姥在山里几十年,从没见过这么特别的鸟。也就放任小连月,追着鸟儿转圈。
姥姥不见了。
迷路的连月,有聒噪的怪鸟陪着,也不懂害怕。只是走累了,肚子咕咕叫。怪鸟在一丛大韭菜前落下,叼了青白的花,给她吃下立刻不饿了。
她和鸟儿,在山里一直玩到了天黑。
小鸟衔来一片黑色的树皮,又梳落了一根羽毛,放在她手上,在她头上旋了一圈,忽然消失了。
6岁的连月,愣了片刻后,撒腿就跑。
顺着崎岖陡峭的山路,一直跑回了姥姥家,中间都没停歇。她走的每一步,都象事先有人指点过。
回到家,一堆人围在门口,父母和姥姥在屋里哭。
大伙刚从山里回来不久,正准备火把,上山再找一趟。大家都以为,小连月不是被山里的野兽咬了,就是摔下山谷了。
谁知,连月却毫发无伤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老人都说,是山神显灵了。
这件事,成了连月童年的特殊记忆。后来被家人限制上山,她将那枚漂亮的羽毛,悄悄藏进了爸爸的书橱里。
而那片黑树皮,早不知落哪儿了。
05连月,并不害怕深山丛林。
可她现在非常害怕。她正被这个面露凶光的司机,推搡着走进阴冷无声的树丛中。
横生的杂草荆棘,划破了连月的嫩白肌肤。男人骂骂咧咧,刀一直抵着她。
连月被带到敞亮的山崖边,兽性大发的男人,一下子把头发蓬乱的连月,压倒在巨石上。
连月痛苦摇头,不停涌出的眼泪,更激起了男子凶残的兽欲。
他撕扯衣物的当儿,连月奋力屈膝撞向了他的要害,趁他抽痛松手,跌跌撞撞跑向了悬崖边。
男人咒骂着,冲上来,拽住连月的长发,举刀刺进了她的脖子。
鲜血喷洒出来,糊了二人的脸。
连月喉头咕咕作响,掀开血糊的眼皮,绝望地瞪着那禽兽。用尽残余的力气,朝山崖边栽了下去。
男人恼火地伸手,没抓住。探头一看,连月的身体,挂在一棵焦黑的雷击木上,满身鲜血,眼见是死了。
“妈的,居然没快活成,就要跑路了”。男人败兴转身,准备下山逃命。
他没看到,身后的悬崖边,突然光华四射。艳红的血,浸透了焦黑的枯木,瞬息渗入了树身。转眼发芽抽枝,迎风生长。
很快枝繁叶茂,长成了一棵葱茏的大树,树冠上挂满了艳红耀眼的果实。
连月破败的身体,被树桠托举到了涯边。
一团柔和的绿光,紧紧包裹着她。伤口和血迹,飞快地消褪。
一根褐色的细枝,探到了昏迷的连月头顶。大树接收到了连月之前的惨烈遭遇,一时间枝摇叶动。
地下的根须,像活了一样,沿着山崖,迅速绵延伸展出去。
几分钟后,下山的凶徒,被一根长长的树根绊了一下,随后被拦腰卷起,无数的根茎长蛇般破土而出,缠绕收束着。
那家伙只惨嚎了一声,就成了一团黑乎乎的树茧。然后,像枯树皮一样,被随意地丢了出去。
倏忽之间,所有的根茎,全部缩回了地下。06
“丫头,醒醒。”
连月懵懂睁眼,谁在叫我,我不是死了吗?
“小连月,终于见到你了。有我迷谷老仙在,你不会死的。”
连月惊呆了,自己居然睡在悬崖边,一棵粗壮的老树干上。
没有伤痛,也没有歹徒。只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乐呵呵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连月刚一起身,就有一根树枝顺势弯倒,像滑滑梯一样,把她安全地送到了地面。
之后,那苍老的声音,又在她脑子里嘟嘟囔囔讲了一大堆。
她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说话的老头。
只看到旁边的巨石,才突然想起,先前可怕的遭遇。
惊骇和绝望,只剩了淡淡的情绪。
自称迷谷的老仙,说已帮她惩罚了那个恶魔。
连月站在悬崖边,整个人都是蒙的。
直到她手中,突然出现了一片黑乎乎的树皮,似曾相识。
连月呆愣了片刻,好似回到了六岁的记忆中。
沿着最近的山路,翻过一座山头,一口气下山,就到了自家镇外。
进了家门,她就晕了过去。
家里早就闹翻天了。
离案发,已过了两天。警察在山里发现了被弃的滴滴车,还找到了莫名暴死的司机。
司机面容扭曲,眼珠爆裂,整个成了人干。
连法医都解释不了他的死状,除非是那种罕见巨蟒,才能有这么大的缠力伤人。
可苗儿山一带,已经十几年没有发现过大蟒了。
一连几天,王帆抱住失而复得的妻子,流泪说再不会让她独自出行。
过了段日子,王帆果然陪连月一起,回了苗儿山,连月说山里有棵神奇的迷谷树。
她这次没有迷路,轻松找到了那块巨石边。
迷谷似乎又高了一些,纹理分明的褐黑树干,满树碧叶红果,幽幽泛亮,在山风中快活地颤抖着。
王帆看呆了,神话中的树精,赫然挺立在眼前。
他愣愣地迈步向前,想摸一摸那苍劲的枝干。
“小心!”连月惊呼。
跟着身子一轻,她又掉到了崖下的树桠间。
一张黄符纸,飞到了迷谷的树身上。迷谷猛地颤动一下,树冠渐渐缩小。
头顶传来王帆的大笑:“哈哈,我要发财了。连月这个傻女人,临死还成全了我。”
07一阵风过,笑声立止。
迷谷树冠暴涨,王帆被一根细长的枝条倒吊了起来。
被他推落悬崖的连月,活生生地站在了眼前。他惊骇地想开口,却发不出声来。
连月咯咯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流下了两行泪。
原来,这次上山是连月有意设计的。她知道,王帆的后备箱里,带着最锋利的电锯,还有剥皮的小刀。
她翻出了当年的那根羽毛,那个叫灌灌的鸟,赶着回去和迷谷下棋,竟忘了告诉她羽毛的功效。
这次,她把羽毛藏在身上,她的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晰通透起来。
不被人迷惑的滋味,原来并不是那么愉快。
复活后的连月,回城查清了很多看似没有关联的事。
竟是王帆,刻意安排了她的滴滴之行。连之前她开车落水,也是他有意为之。
只是王帆没想到,不会水的连月偷偷报了游泳班,想给他一个惊喜。
一次又一次的预谋,王帆的目的,就是制造她的意外死亡,如同他那可怜的前妻。
因为,他以爱为名,帮她们投了高额保险。
王帆本来或许不想这么快,要连月的命。可他为兄弟担保了大额信贷,兄弟却跑了。再筹不到钱,他的公司就没法周转了。
这个公司的创始人,是他的前岳父,如今那个偏瘫的孤寡老人。
奄奄一息的王帆,终于能放声哀告。说自己是逼不得已,他爱善良多情的连月。
但连月不死,他真怕会中了她的蛊毒。他早就习惯了,逢场作戏的生活。
连月冷笑,蛊术早就失传了。其实人心,比蛊毒更可怕。
草木生灵都懂得报恩,人类却喜欢恩将仇报。
迷谷说过,连月的亲妈,是招摇山仅余的一只小狌狌。当年她初化人形,执意要下山去游历红尘。
结果招惹了一段孽缘,差点被负心汉吃了。
最后她打伤了那位阴阳大师,逃回山里,生下了连月,就不知所踪。
是采药路过的姥姥,把她抱下了山。从此,她成了一个有家的人类婴儿。
所以,她才会轻易遇到,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经历各种天劫、人祸,远古的神物都各自隐匿,低调而顽强地,活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他们不理人间是非,但也不会任人宰割欺凌。
王帆没有死,只是成了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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