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悲画扇

序

“我们分手吧，我真的很爱她。”

握着手机的手渐渐下垂，双脚不自觉的向旁移动，疾速迎来的车从身旁刮过。

手机掉在地上。

五年的感情，敌不过一场轰轰烈烈的追求。

        1

睁开眼，入眼的是一张纯净的小脸。见我醒来，笑容瞬间击退愁云。“小姐，你终于醒了，吓死迎雪了。”

缓缓转动眼珠，轻纱掩在床的两旁，床两边立着两个挽着长发的丫鬟，入眼之内尽是奢华迤逦，桃木香弥漫着整个房间。

陌生的回忆铺尘而来。

一身青纱的女子蜷缩在一身紫袍的男子怀中，女子娇俏温顺，男子俊逸脱尘。

只是这两张脸，倒映在过去的回忆，与另两张脸重合。

秋画扇。安影尘。

镜中的脸依旧熟悉，可时空，身份，境遇早已穿梭回千年前。

不变的是人，不在的是物，而心，任谁再抓。

        2

迎雪在身后为我疏妆，我的视线锁定在镜中，两世的记忆交缠辗转。

“秋姑娘，王妃求见。”一个丫鬟迈着碎步走近，说话时一直低着头。

“我家小姐不见。”迎雪转过头，说的坚决。又转回头温声说:“小姐，你虽还未冠皇室之名，可王爷对你百依百顺，情真意切迎雪都看在眼中，她苏碧落虽为正室，不得宠为人皆知。这次若不是她的丫鬟绿叶推小姐入湖，小姐也不至昏迷半月，如今王爷只罚她杖刑，交代若小姐有事定不饶她，待小姐醒来再由小姐处置，她定当是为求情，却还端着架子以王妃之名求见小姐。”

秋画扇堂堂丞相之女，委身迎王府无名无份，但生性骄横，又侍宠而娇，在府中目无他人，对正室王妃苛刻刁难，其贴身丫鬟因不甘自家主子受罪，以身试法，宁与之同归于尽。好一个尽忠尽职尽心的丫鬟。

“见。”我轻启朱唇，缓立而行，转身处，衣袖飘袂。

苏碧落，番帮郡主，和亲而入迎王府，奈何迎王心不在此。自甘苦难不诉，好一个识得大体忍气吞声毫无怨言的女子。

不紧不慢的行完礼，我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姐姐亲自前来，妹妹未能远迎，是妹妹失礼。我信姐姐是位深明大义的女子，这次事端与姐姐的丫鬟无关，是妹妹大意，害姐姐烦心。”

苏碧落望着我，眼中的不可置信一览无遗。随即绽开一抹会心的笑，“妹妹如此通情达理，碧落在此给妹妹赔不是，谢妹妹不究之情。”

前世欠的债，换我今生还。

        3

眼前搂着我的男子，一身紫袍，眉浓眼挑，鼻翘唇薄，虽满眼的心疼和柔情，却毫无温度。

我抬起头，不小心坠入眼底，随即不自觉移开目光。

如此熟悉的温度，可还是你？

“听说你放过了她的丫鬟。”薄唇轻启，隐约间透着意外。

低下头，敛了神色，我浅笑道：“以怨报怨，何以了怨。”

轻挑起我的下巴，安影尘双眼微眯，看我不动声色又勾起嘴角，“我就知道，作为我安影尘的女人，该有的宽宏。”

多么暧昧的赞语，可眼中只有玩味，没有爱。

花园中，紫袍男子负手而立，视线顺去，尽头是苏碧落长住的云落居，黯下眼神，不由苦笑。冥冥注定，命该如此。

迎王本择日迎娶丞相之女，虽无正室之名，但大宴京城，连当日王妃进门的派场都不足以相比，因绿叶的搅和，推辞数日，现下身体无恙，大宴进行。

前一夜，安影尘前脚出了长月轩，绿叶便拨开丫鬟的阻挠冲进来，双眼通红，尚带泪水，见我，直扑上前，被迎雪拦住。

“秋画扇，你不知恬耻，我家郡主万金之躯岂是你一小小丞相之女能比，我绿叶一人做事一人当，当日是我推你入湖，要杀要剐我绿叶等着，可你为何三番五次害我家郡主，名份和宠爱你都已得到，为何还赶尽杀绝，秋画扇你不得好死。”绿叶瞪着握我，欲杀之而后快。

迎雪走上前，一巴掌甩下，五个鲜红的指印清晰可见，“大胆，你……”

“迎雪”，我冷喝一声，很平静的看着她，“下次没有我的吩咐，不准擅自行事。”

“小姐。”迎雪望着握，绞着手指，渐渐低下头。

秋画扇，你终其不幸，是太恨对手，又太信旁人。

        4

全府张灯结彩，大宴宾客，满堂的欢声笑语和祝福，身着红袍的安影尘举着酒杯与宾客对饮，举手投足尽显皇室贵气，我端坐在主堂上方，盖头搭在红冠上，笑看着一切。

“皇上驾道。”尖细的声音传入，所有的动作停下，恭候着迎驾。

明黄的皇袍晃了所有人的眼，长发飘逸，似笑非笑，长袖一挥，“今日乃我六弟大喜之日，只有新人，并无君主，众位随意。”

四目对峙，相望无言，只片刻，我便转过头，不再去瞧。

若不是今日大宴觉出安影尘和安影楚之间的不对，我想不出，安影尘的种种是为何。原来，竟是为保她命，不惜如此。

“王爷”，绿叶哭着冲进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她，只见她重重跪下，磕头，“王爷，绿叶知错了，绿叶愿以死谢罪，但求王爷救救郡主，我家郡主身重剧毒定是奸人所害，王爷，绿叶求求你去看看我家郡主。王爷！”

安影楚眼波流转，最后把视线定格在安影尘身上，“六弟，此事为何？”

“来人，给本王拖下去。”安影尘并不理会，一甩袍，转身不去看。

可是，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痛楚，不是一闪而过，而是挥之不去。

“王爷”，我从主座上走下来，“画扇不嫁无情之夫，姐姐危在旦夕，若王爷坐视不理，不是让天下人耻笑画扇不知大小，乱了礼节么？”

安影尘的目光射来，打量着我，最后转过头，看向绿叶，“去请华大夫，本王随后就到。还有，若有下次，乱杖处死。”

本就是担心苏碧落，看在他人眼中，却是宠新妃的表现。

安影楚也看着我，眼中分明藏着寻味。目光相撞，我不动声色的转过。

如今的我，已不是那个刁蛮无礼的相府千金。那个秋画扇，早已死于湖中，却是毙命于自己种下的恶果。

可她的债，我不得不还。

        5

海棠花开得正艳，飘落了整个花园。我坐在秋千上，望着这金碧辉煌，百花争艳，也只有在此，才能争出自己的意义。

“没想到弟妹还有一颗如此好善的心。”安影楚跃步而至，坐于石椅。

“画扇见过皇上，”我轻立起，礼毕后又径直坐回秋千，“只不过为快把自己送上黄泉罢了，早晚不过一死，倒不如成全他人。”

安影楚轻笑着站起，往来时的路返回，而后，又回过头笑着说:“那倒也未必。对你…朕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环环相扣。安影楚，你可知，多少世后的你，待我如何。

“画扇乃丞相之女，我爹日日觐君，怕女承父相，故有相似罢了。”我站起来，再度施礼，“恭送皇上。”

劫难未知，今生何世命运至此。

        6

苏碧落回头，淡然的眼神失了世界万物的光彩。黯下的眼眸，如收敛了心蕊的花苞。不舍世间的留恋，将走未离。

“问世间情为何物。”苏碧落喃喃道，又摇头苦笑，“直教人生死相许。”

绿叶扶着她欲离开，见我走来神色顿凶，把苏碧落护在身后:“我家郡主已上书自休下堂，自己的国亦回不得，你还想干什么。恐怕枝头凤凰指日可待了吧。别以为你今日所为，可以令你的过往罪赎，我绿叶第一个不信你。”

“绿叶休得无礼。”苏碧落把绿叶拉到身后，又望向我道:“秋姑娘，过去种种我已不想再追究，今日后便再无牵挂，碧落在此祝姑娘和王爷白头谐老。”迈着莲步走到她身前，视线穿过绿叶落到她脸上，相视无言很久，我转过头，看着书有“迎王府”三字的匾额，低声道:“你可知，他做这一切是为何，皇室中人野心勃大，即使眼下大局已定，但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人仍是不绝于耳，未知事情成败之前不可让人看出自己的软肋，他若真心待我，如今的风口浪尖，又怎忍心将我推之而上。“

“秋姑娘此话意欲何为？”苏碧落望着我，欲找出端倪。

“我要你留下，今日的他不知情贵，若你离去，他定当痛不欲生。所有的努力，即使得到天下，天下也装不满他的心。你可以不信我，但画扇斗胆请求，王妃再留一月。一月之内，情势未变，你若怕我再害你，我话已至此，是去是留，望王妃慎虑。”话毕，我转身离去。

安影尘跃于空中，停在我面前，打量我的眼神像在盯着陌生人。

“最毒的花，往往最美。”我盯着海棠花，看它慢慢凋落。

“我可以没有天下，但必有她。我若有她，必掌天下。画扇，我欠你一辈子。”

        7

迎王叛乱，举兵进京，皇帝奋死拼敌，而我，终如所料，命抵于剑。

我站在城墙上，望着城下厮杀的人，还有一身紫袍的他，此时，他亦抬起头，看向我，眼中有诉不清又看不明的情绪，我已无心去揣测。

最美的曾经，配上一颗刻入心中而又阴狠的心，以命抵命，够否？

“画扇，朕本不愿携你为棋，可当初你执意入迎王府，丞相亦倒戈迎王，朕为一国之君，系的是天下苍生，若为一叛敌女子而弃之于不顾，实为昏君。”安影楚亲手执剑，抵在我喉间。

我镇静如故，生死而已，我早已置之度外，只不过让本已满目疮痍又的心，再一次体会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罢。

“恐怕画扇，要再一次拂皇上意了。”我闭上眼，将颈移至剑锋上，慢慢渗入。

可剑只划破了皮肤便被抽走，安影楚望着我，眼冷如冰。“你当真为不让他为难，自了此生？”

点头。

城下，他还在执刀杀敌，血溅全身，如魔鬼欲毁世界，而我，甘愿助纣为虐，也因为，我无力挽局。

“画扇，我欠你一辈子。”迷糊中，有人在我耳边轻语。

        8

涯边，我迎风而立，双手环胸。慢慢抚上颈上的伤口，渐渐结痂。安影尘和苏碧落比肩而立，双手紧握，十指相扣，站在我身后。

“画扇，谢谢你。”苏碧落开口，抬头望安影尘，双目含笑，面带幸福。

安影尘也回笑，又看向我，上前一步。“画扇，如今天下已属于我，我可以接你回宫，也可以放你自由。余下的命运，你可以自由选择。”

天下易主，而秋画扇，竟相安无事，可昔日的君主，他身在何处。

唇边渐渐绽开微笑，我伸开双臂，渐渐向前倾。有泪水滑落，我依旧在微笑。“画扇，谢主隆恩。此生欠的债已偿还，下一世，再无谁错。”

脑中回荡的，是安影楚撕心裂肺的长吼和狂笑，上一秒，他怒瞪着我。下一秒，他为我挡住了城下安影尘射来的毒剑。

安影尘，你说你欠我一辈子。可是，你欠我的，岂止今生。

命中注定，你生生欠我，世世负我。

        9

再次醒来，周围的一切已还原，医院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望着床沿边立着的两人，还有这两张和我跳涯前双手紧握的一模一样的脸，我轻轻微笑。

“我祝你们幸福。”

前世，你为了她不惜亲手了结我性命。过去的缠绵，烟消云散。今生，你为她不顾我们五年感情。过去的恩爱，不复存在。

既已注定生生世世，你都为我的一劫，那么此生，许我活下，来世，再不相遇。

秋画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