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容家公子可又来找你了。”稳娘摇曳着身子进屋,打断了倚在窗台凝思的女子。
听到这话,自是满心欢喜的回过神来,抬脚便欲出门。
“我跟你说,这一次你务必把握住机会。容家的大宅,可不是谁都有机会进的......”稳娘还在喋喋不休,画扇已经奔向了大堂。
穿一身雪白罗衣,竹簪束发,眉目疏朗,遗世独立,愣是将旁人都比了下去。
每次他来,便是有这样的光芒呢。
京城里的四大才子之一,万万是没想到和京城色艺超群的青楼第一头牌搭上了关系。
1
那日,画扇刚要入眠,窗台便悄摸摸爬了个人进来,吓了她一大跳。
不过是,本着向来的无惧无恃感,直接从枕头内侧拿了刀相向。
没成想,那容初寒竟没有半分闪躲,硬叫画扇刺了进来。还好女子的力道不大,不然真是要丧命在此了。
“你是何人?究竟为何私闯我闺房?”画扇气鼓鼓问出。
“良家未出阁女子住的房间尚叫闺房,你这...青楼里的女子,无一不谄媚对男人俯首称臣,哪还有什么清誉在,莫不是玷污了天下女子的闺房两字?”
“公子莫不知画扇虽为青楼中人,却只与文人诗客下棋谈天,陪客不侍客?”
“既生在妓院,就已是半个烟花之人了,在外人眼里并没有程度之分。”
“且不管别人对我作何想法,画扇自身心知肚明即可。”
“自恃清高,不错不错,你的确与外面那些艳俗的女人不一样。”
画扇这才仔细地打量起眼前人来,眼里灿若星辰,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儒雅风范,倒不像是坏人做派,说道:“公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早就听说迎春居的头牌画扇姑娘容貌出众,才情甚佳,我来看看这传言究竟可不可信。”容初寒看着画扇,一袭素衣,竟然也被她衬的如此好看。
“如今人也看了,公子可以走了。”画扇转身就要回内房。
容初寒捂着伤口,猛地倒地。“姑娘伤了我,就这样让我离开,不妥吧?”
赶紧停住脚步扶起他来,画扇强忍着心中的不情愿给他上药。心里想是你擅自闯我房间,怎得现在变成是我的不对了?罢了罢了,就当是积德行善了,只得小声说了句:是你活该。
只是她没成想,这一伤,两人偏伤得出了些情意来。
2
自那之后,容初寒便想着法子来迎春居找她,还一待就是一天。倒也不干些什么,谈时下的一些新鲜事儿,实在不想说话了便两个人各干各的,她看书,他弄诗,倒也自在。
也带来些小玩意令她开心。
有次,容初寒照例来寻她,与往日的胭脂水粉和随身配饰不同,带来了一柄琉璃梳。
“这琉璃梳流云漓彩,晶莹剔透,光彩夺目,真是好看。”画扇摸着这琉璃梳,眉间的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这可是特意花重金从外地寻来的,你可喜欢?”
“喜欢是喜欢,只是这琉璃易碎,还得着环境好生保存,我倒是就怕我消不起这份贵气。”画扇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有点嗔怨。
容初寒看着这气氛怪异的打紧,只得说道:“你若喜欢了便是你的,要是落在别人那儿去,纵是保存无暇,却也浪费了它的美。况且,这是我送你的,那便是你的。”
我送你的,那便是你的。听了这话画扇有点开心,却并未表现出来,说到:“好了,今天礼也送到了,我想早些休息,你可走了。”
“日日都是要待到一整日的,今日送了礼你就更不能赶我走了。”他说完便在窗边的躺椅上躺了下来。
“我真是不懂你了,若是来这烟花之地寻欢,你大可找别的姑娘,多的是愿意的。可我这,你知道我的性子。再说了,若不是为寻欢,你舞文弄诗的也可去别处,还来这地方染了你的高洁?”
“你当真不懂?”他猝然起身,逼近画扇,两人脸隔了只剩一个拳头的距离。
邪魅一笑,惹得画扇有些脸红。虽在青楼中见惯了男人这般轻浮,但这词放在平日可以称为君子的容初寒身上,居然有些,怪吸引人的。
“你要愿意待就在这待着吧,恕我不奉陪了。”画扇推开他,平了平呼吸,似是逃避一般,走到内室抚琴。
后来听稳娘说,琉璃由于材质特殊,制出的物品都是独一无二的,世间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画扇心里想,他是不是当真是拿我当不一样的。
3
思及至此,画扇已经到容初寒眼前了。
“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往常不都是直接去找我的么,今日是想故意让我出来迎你?”画扇看着眼前的人,故作不满道。
容初寒看着近来越来越小孩气的女子,不经无奈又好笑的回答:“今日带你出去。已经跟稳娘说过了。”
“她怎得会同意?”
“这里的人,哪有能不被这个收买的?”容初寒晃了晃手里的金子。
“这么说,那我也是这等人了?我现下突然不愿跟你出去了,除非给我十万银票还有房契地契......”容初寒笑笑没说话,拉着她离开了迎春居。
两人上了马车,画扇才回归正色道:“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到了你就知道了。”开始转凉的秋日,温度渐渐有些低了,他贴心地准备好披风给她穿上,眼眉是些无以言明的东西。
马车经少许的颠簸之后,来到郊外竹林的一处大宅子。容初寒引画扇出来,只见此处外侧被竹林包围,内圈却是重重叠叠的梨花一树,将中间的宅子衬的别有一番淡雅意境。
“刚刚你找我要房契地契我就觉得好笑,想不到,我们竟然心有灵犀。”容初寒笑看画扇说道。
“别人都是寻找桃花源,你这弄了满院子的梨花是何故?没有桃花那般艳丽,不免有些清冷了。”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我倒是觉得,梨花更符合你。”
“这宅子,是给我的?”
“不只宅子,这方圆十里,我都已经买下来了,地契、房契现下都有了。为了博美人一笑,我也算是费尽心思了。如此,可否有奖励?”容初寒一揽画扇腰肢,手指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扶于耳后,温热的气息划过,惹得画扇脸色显红。
轻轻推开他,画扇心里想着,这容初寒怎么说也是京城四大才子之一,怎么和外头温文尔雅的传言不一致,回回接触下来,都是这般轻佻。反而自己,没有半分抗拒,也不知是为何。小跑着离开,道:“我进屋去看看。”
这不进去还好,一进来仿若是踏入了另一方天地。与外头的清冷雅致相比,屋子里被布置地分外温馨。
容初寒的声音从门口飘进画扇耳朵里,“我会跟稳娘说,为你赎身。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不再卖艺于其他男人,可好?”
画扇有些感动。一个身清名正的富家公子,能为她这种人做到如此,也算是真心吧。这般温暖,自三年前开始,就未曾尝过了。眼里噙泪,画扇说:“好,从此我便只为你一人,诗词歌赋。”
妾与公子解衣袍,芙蓉帐暖度春宵。
4
画扇有些奇怪,自那日之后,容初寒已经接连几天没有出现了。
后来才听院里来的其他客人说起,是皇上这几天遣他在宫里,陪着一个性子皮野的皇子伴读。
是了,他不仅仅是尚书大人家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更是皇上做皇子时的玩伴。如今皇上的儿子都已经到了可以读书的年纪,他还尚未婚配,皇上自然该是得让他教着些。
同龄人都尚且成亲生子了,那他呢?还有他以后的孩子...
无缘无故地想这些做什么,画扇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人果然是闲出来的。如今她已经不接客了,每日在这房中待着也甚是无聊,难怪会想些有的没的。
不日,画扇终于盼到了容初寒过来。满心欢喜地开口:“你来了,我还以为......”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我已经交了赎金给迎春居了,从此,你便是自由身了。”
画扇有些开心,只听他继续说道:“但以后,我可能不会再去与你相见了。送给你的东西,自然允诺,你以后且安生度日便好了。”
“这是为何?发生什么事了?”画扇心里有些慌乱,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几日前他才信誓旦旦,如今怎得突然变了模样?
“没什么,你好生珍重。”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走了。留她一人,泣不成声。
跌跌颤颤去他门府里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却被侍卫拦在门外,也被门口挂起的大红绸缎扎了眼。
只听到他们说,我家公子已经与丞相府的千金诸葛婉儿定了婚约,五日后便要完婚。
只听到他们说,公子说了,不会再见你了,你不要来此纠缠了。
只听到他们说,你等污秽之人,切莫再来此。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5
十月初八,是容初寒大喜的日子,画扇在迎春居里的窗口,听着街头鼓声震天,心猛地又疼了。
常听迎春居的那些男人说起,丞相府的千金生的煞是好看,肌肤胜雪,容色绝丽,倾城倾国。想来穿起大红色的礼服,戴上凤冠霞帔,也是比我好看多了。
稳娘和我说,在这青楼之间,见不得一指柔情,更见不得一分真心。
而众生女子这一生,所求的不过就是和心爱的人,拜了天地,许一生的诺言。烟花地的女子,即便是永无出头之日,也还是会在闲暇时幻想。
没遇到的时候不知什么是真心,后来懂得后,便知道什么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企盼。
没有离开迎春居,没有去到那个徒增伤感的宅子,也是更怕触景伤情吧。
也不知是想多了还是为何,原本不怎么生病的画扇却在当晚生起了病,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不曾想此时,却突然闯了两个男人进来。
画扇无法起身,有些害怕,问道:“是谁?”
两人竟是一副不怀好意的嘴脸,满脸奸笑地说:“我们是来伺候你上路的。”
“你是扬州太守花少安之女花若初,三年前,全家在赴京途中身亡,你辗转才流落青楼,是否?说,花少安可有东西留于你?”其中一名男子说到。
“你怎知这些?”画扇心里像是猜到了些什么,隐隐问出:“你是说,我爹我娘的死并不是意外?”
“跟她说这些干什么,直接搜不就完了。”另一名男子不满地对同行之人说到。说完便直接在屋内翻找起来,画扇想起身阻扰,奈何却没有力气。
半响,两人什么也没寻到。只得问她:“东西究竟放在哪了?”
“我不知你们在说什么。”
“不说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今夜到处欢歌胜舞,你还指望着谁能来救你?我们家少爷吗?今夜可是一夜春宵,我们少爷不会再来寻你了。”
“你难道还觉着他对你是真情?堂堂一个尚书公子,岂会屑与和你这种人在一起。估计也就是见色起意,如今已得到你,自然不会再将你放于心上了......”
“你们,竟然是容府的人?难道,我爹娘,也是被你们杀害的吗?”画扇眼泪,一行行落下。
爹爹为她取名若初,便是教她人性本善,无论何时都该如若初心善良为人,那时年芳十六,却尽尝温暖。后来突生变故,他也在马车翻起之时护住他的若儿,让她得以存活。
自此是后面进了青楼,也不忘初心,用自己的能力赢取稳娘的信任,才能在这花花世界保住贞洁,不负爹爹从小的教导。
后来,遇上了他,让她在这三年里饱尝人间之寒之后再度生起希望。
我总以为,我和其他那些已于奉承的人不一样,我也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姑娘,以为我是不一样的,便有寻得幸福的能力。没想到,终究是一样的。
琉璃是离,梨花是离,我还以为你是看中了它的独一无二,现在才觉得,竟是我会错了意。
原是你铺垫了那么长,只得告诉我,身为烟花之人,便只得落这一凄惨落魄的结局?
心如死灰。
6
第二日一早,容初寒刚出寝居院子,就听到几个婢女在花池边嘀咕。
听说那迎春居的头牌昨日遭人凌辱,今日割腕自尽了。
听说之前咱少爷和她有过一段呢,也不知如今看这般光景该作何感想。
听说她是摔断了琉璃梳作利器的,价值连城了,可惜了这等上好之物,咱们见都没见过呢。
之前少爷还专门派人寻琉璃梳,也不知是不是送她的那一柄,都是可怜人啊。
嘘,小声点。一个烟花之人,有什么好可怜的。
终究还是,没能护住她吗。
那日,听到爹谈及从前南巡时不小心被花太守拾到帮助丞相谋逆的证据,便在他赴京之时杀其全家,女儿流落在外。近日才找到竟然是流落到青楼,怕也知晓秘密,便派了杀手过来杀她。
本就不惯父亲的谋逆心思,只想着早日能助皇上扳倒丞相,好将功折罪,更不忍父亲涉及人命越来越多一错再错,便想着来看看。没想到见到她语不由心了起来。
妓院里面,向来是晚上莺歌燕舞夜夜笙歌,白天却是孤寂无人。
他只得佯装伤口疼,在这停留一天又一天,以防她被府里的人杀害。
皇上要他假意与丞相千金诸葛婉儿成亲,为了搜集到更多他们筹备谋反的证据。
他想这也是父亲所愿,何不将计就计,以此为筹码来换取她的性命。
他为她寻好出路,想着等风波过去,便风风光光地接她回家。
却没想到容府的人出尔反尔,她也最终没来得及等他的一句解释。
我的确活该,活该来救你。早知你必定要赴黄泉,何不让你在那天一了百了。
如今还需要带着这一身的情伤,遗憾而终。
我总想着以我的方式来救你,却不曾想只是害你更加辛苦而已。
【后记】
后来听说,容家那位公子,再也不曾娶妻生子,每年十月初八便要到城郊的竹林去坐坐。
外人总道,初寒公子是为了那个后来被赐死的婉儿,却从不知道,他是为了另一个她。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戴上凤冠霞帔,穿起大红礼服的样子,定是比任何人都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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