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日上午，李义正起床给自己做早餐，乐事薯片加上可口可乐，早餐要吃得清淡一点，所以薯片要吃原味的，可乐是零度的。在「秋名山修车铺子」群里发了一句：“启动！猛男打机！”，还有一张“这个群里的人都睡得跟小猪仔一样”的表情包，就把PS4的游戏手柄从充电线上取下来，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拉上窗帘，开始玩《女神异闻录5》，眼前支架上手机正在直播最近大热的电视节目《少女百分百》，他刚把目光转移到屏幕上，窗外一声雷鸣，他两眼一黑。楼下响起旁白的呐喊：“跳闸了！”
同一时间，《少女百分百》演播室化妆间。冉阳拒绝了蔓越莓味的燕麦小饼干和保加利亚原味酸奶，吃了两粒无籽葡萄擦擦手，举起瘦弱的胳膊说，我吃饱了，摆弄了几下面前的化妆工具，对镜子里的自己心中默念，今天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加油！如果在接下来的演出中，排名上升一位，就能有自己的化妆师了，刚拿起刷子，用手背试试刷毛的软硬。窗外一声雷鸣，她两眼一黑。楼下响起旁白的呐喊：“跳闸了！”
再次睁开眼睛，李义正坐在化妆间，茫然无措的脸对着镜子，手里握着身不由己的毛刷，坐在七度空间代言的玫瑰色高背椅上发呆。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抚摸镜子里美少女的脸颊，好像不忍戳破一个粉红的幻梦。这——这是我吗。
经纪人蒋道理从演播室走进来，走过李义正的椅背，看也没看神情恍惚的她，凑到旁边另一个女孩旁边，拨开化妆师的肩膀说：“顾诗绘要加油，如果这次演出你还是垫底的一百名，虽然我也不愿意，但是按照公司规则，就得换后面的替补上了。”
他顿了一顿，大声道：“还有十五分钟上台，大家做好准备！”
看着桌上大大小小、瓶瓶罐罐的水、粉、乳、霜。这是李义正人生中最漫长的十五分钟。
冉阳坐在满是烟头的出租房，牙缝间还有薯片的残渣，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的哲学三问在他脑中一闪而逝。“太不精致了！”他哼了一声，拉开窗帘，把被子抖了几下，让散发出来的迷人味道向窗外漫溢而去，几根闪亮而蜷曲的黑色不明毛发在晨光中飘然坠落，空气呈浓郁的灰绿色，他把指节粗壮的手伸出去，触碰了整个房间里看起来最干净的东西，一盒抽纸，摸到一手烟灰，这位肥宅竟然抽动着满脸横肉，哭了起来：“嘤，我不过低配的人生，嘤嘤嘤。”他扭动着庞大的身躯，把桌上PS4游戏手柄，NS喜乐棒PRO，高达手办和初音手办掀了一地。把目光聚焦在支架上的手机，他抽噎着，尝试给自己的手机号拨了几个电话，无人接听。微信群里消息一条条更新，最新一则消息：“二十四岁，处男，看《少女百分百》。”
他急忙切回视频软件。看完这十五分钟的加长卫生巾广告，直播马上就要开始了。
那个我，在什么地方，她会出场吗。这是冉阳人生中最漫长的十五分钟。
“美少女，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变成美少女的啊！”
李义正心生绝望，眼见身边的妹子一个一个把自己打扮的白白净净，穿上了漂亮的泡泡裙，他端详手里那瓶肉色的液体，硬是没研究出来到底是涂脸的还是擦手的，瓶身上的语言，如果没认错的话，应该是捷克斯洛伐克语——她们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所有女生只要一拿到化妆品就知道它的正确用法，难道是种族天赋不成？
他在化妆台上摸到手机，想用谷歌翻译拍照识别，弄清这东西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用指纹解锁，首屏全是右上角标记了未读消息小红点的记账软件，通知栏塞得满满当当，两个月之前的信用卡账单提醒也赫然在目，还有几个未接来电。李义正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针对我们处女座！他虽然不怎么收拾房间，但无论电脑还是手机的软件，都分类的整整齐齐，第一次看到这种阵仗简直头晕目眩，他大发雷霆，把APP们吓得浑身发抖，拖曳到不同的新建文件夹中，并且按照首字母一一排列。不过，等等，我原本是想干啥来着。
“还有三分钟，入场就绪！”
蒋道理在门口提醒大家，一百位少女偶像已经准备完毕，手拉手排好队了。李义正还坐在桌前沉思，最终取了一瓶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矿泉水状液体，胡乱抹在脸上，从衣柜里挑出一件感觉穿起来比较放松的白色短袖和深蓝色牛仔裤，因为短袖下摆莫名有些宽大了，他还自作聪明地在腰间打了个结，旁边的顾诗绘诧异地盯着他。
“你当真要走这种风格吗？”
“什么风格？”
“京剧。”
他对镜子照了照，一张脸跟花猫似的，红的黄的绿的蓝的什么颜色都有，刚才用的那瓶水，上面的日文凭自己多年肥宅经历倒是认得一清二楚，赫然写的是，卸妆水。
主持人：“欢迎——偶像天团《少女百分百》全员登场！”
“一会记得带上胸牌，牵着我。上场之后，就跟昨天排练的时候一样，朝着台下挥手。”
“啊？牵手？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冉阳一看到直播亮相环节，两只五彩斑斓的大花手在镜头前晃动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演艺生涯和提前两个月刷信用卡在微商那里代购的捷克斯洛伐克原装进口咬唇妆口红一起，被毁得很彻底。银妹上台的时候，主持人称赞她曼妙的身姿；小柯上台的时候，主持人称赞她灵动的舞步。而当镜头里的那个冉阳随着手拉手的圆圈转动到摄像机正前方，主持人满脸的笑容凝滞了一下，十年地方电视台工作经验的专业素养，使他的头脑飞速转动，灵光一现，想到一句圆场的话：“这是哪个工作人员把后台化妆师放出来了？”
到了自我介绍环节。主持人还对刚才的梗念念不忘、抓住不放。
“这位化妆师，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义正下意识回头像顾诗绘求助：“呃。那个。我叫什么来着？”
台下爆发出一阵大笑。
“是叫托尼老师吧？”主持人指着他的胸牌乐不可支。
竟然错拿了隔壁化妆师的工作证！
台下笑声更加响亮，摄影师笑得摇头晃脑，镜头忽左忽右。
“说说你平时的兴趣爱好吧？”
“我吗？平时喜欢打游戏——”
“有什么话要对台下和电视机前的观众们说的吗？”
“塞尔达天下第一！”
冉阳一抬手把支架上的手机摔了出去，没想到国产的华米手机质量这么好，砸到地板上弹了几下，还在兀自震动，他一边掩面哭泣，这玩意一边在旁边配音。
只好再把手机捡起来，打算塞到枕头底下，但是目光已经被「秋名山修车铺子」群吸引。
消息一条接一条，群里已经炸开了锅。
“看了直播没，这个任豚小姐姐流弊得很。”
“我杨天行就是要找一个像这样素颜花臂，直击心灵的女人。”
“四月一日，天气晴，杨天行跟我爱上了同一个化妆师，这个仇我先记下了。”
“索尼门下走狗呢？把老子意大利炮搬出来，跟她干。”
“话不多说，我只有四个字，可爱，想修。”
虽然不知道想修是什么意思，但是，效果意外地不错啊。
冉阳用手背擦干眼泪，在群里发了一句：“我知道这个小姐姐叫冉阳，在少女百分百组合中，编号第一百零一，我们给她投票吧。”
「秋名山修车铺子」群自创建以来，也有五千多分钟的历史了，可能还从没听过这样一句正经的人话，大家除了笑骂李义正是不是被盗号了之外，几分钟之内竟刷起了队形。
“冉阳不光需要我一票，也需要你一票。你一票，我一票，每天十一票，冉阳就出道。给冉阳投票，救救孩子吧。”
这样一则消息迅速在快乐肥宅们各个五百人大群里刷了起来。
并附上一位名为李义正的网友把手上的游戏机和卡带在群里全数低价出售，充值视频网站会员，给偶像冉阳投票的小视频。
于是，冉阳的票子也跟着刷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不仅没有凉凉，还晋级了？”
李义正睁大了眼睛，美瞳差点掉出来。蒋道理告诉她，首次亮相之后，她的排名顺次上升了十几位，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道理我都懂，可是，凭什么呀！”
最近刚刚通过知识付费学完《娱乐至死》和《乌合之众》两本书的蒋道理打算把这个问题分成三个重点，具体谈一谈他对新兴媒介、事件发酵和病毒营销的理解。
但李义正用心不在焉阻止了他的长篇大论，她只是低头看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短信：
“你的身体在我手上，限你明天晚上八点准时出现在花园广场，不许通知任何人，否则我立即撕票。”
“撕吧，如果你撕得动的话。”李义正指尖轻击键盘，回复道。
“我撕的是你E3任天堂直面会的票！”
冉阳：“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现的。”
李义正：“为什么？因为任天堂吗？”
冉阳：“因为我翻了你的手机，你其实是一个念旧的人。”
李义正：“此话怎讲？”
冉阳：“尽管你占有了它，但你心里并不想要我这具身体。”
李义正：“是吗？你都不知道我每天洗澡的时候有多快乐，我有什么理由回去继续做肥宅呢？”
冉阳指着自己的裆部说：“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小只是你的保护色。”
他继续道：“你来了，是因为不想亏待自己。你以为我约你在小花园见面，就有机会让自己这具身体爽一把。可是，一旦你动了这个念头，就意味着——”
李义正：“就意味着，我还是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
冉阳：“就意味着，我今天他妈还就是来让你来爽一把的。”
冉阳一把拉起李义正的手，好软，钻过花园稀疏的灌木林，来到空旷之处，两人的身体动起来了。冉阳扭曲着脸，加快速度问道，爽吗，李义正闭上眼睛，身子起伏回答，好爽。
很快，他们便满身大汗，酷炫的舞姿吸引了整个广场的大爷大妈，前辈们捻须微笑，挥着手中的大宝剑和红绸扇感慨道，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啊！
二十年后花园广场这块地盘就传给你们了。
两人信步走进花园的一处凉亭。
李义正双颊绯红：“你的舞，跳得很不错嘛。”
冉阳捏着肚子上几层肉说：“那还得感谢你的身体，这些有惯性的赘肉，很动感。”
“以前经常玩《舞力全开》来着，我可是银星级选手。”李义正喃喃道，随后提高音量，“特意让我跑一趟，不会只是为了跳支舞吧。”
“不。我是来和她告别的。”冉阳捏了捏李义正的手心，“以前，我只想做偶像，做梦都想着，打进一百名，被经纪人重视，被观众喜欢，也能拥有自己的化妆师。但现在——”
“但现在，你自己就是化妆师了。”李义正插嘴。
冉阳白了他一眼：“少来。目标什么的我已经实现了。虽然不是亲自实现，也没差太多吧。现在我是想通了，成名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我挺享受现在的。”
“正好，我也很享受和少女偶像一起泡温泉的感觉。”
一声雷鸣，他们四眼两黑，远方响起旁白的呐喊：“写不下去了，拉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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