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 by大若木木
图文|大若木木
又东二百里，曰姑瑶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枯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立，服之魅于人。
1
姑瑶山旁，红花璀璨。群花里，两个孩子捉迷藏。
“阿姐阿姐，你在哪？”阿瑶仰着小脸，从花枝里钻出来的时候，只见茫茫的花海，并不见姐姐绮儿。“姐姐，姐姐”阿瑶有些慌了，没了姐姐回去怕是要挨骂。 “姐姐姐姐，阿瑶不玩了，阿瑶要回家”阿瑶看着远处陌生的草地，又忽悠悠吹来一阵凉风吹得背心发颤。“姐姐，姐姐”阿瑶“哇”地哭起来，惊恐地朝山脚跑去。
因为害怕，汗水早已打湿了阿瑶的头发。又因为大哭，眼泪鼻涕满脸都是。
“小孩，你来我姑瑶山作甚?”一红衣女子站在半山腰，居高临下看着阿瑶。“我、我只是来找姐姐”“找姐姐？谁是你姐姐？”“阿绮，她是我姐姐”“什么阿绮，我没见过。你这个毛孩子，竟敢擅闯我姑瑶山”红衣女子说着，秀手一伸，变出一根粗绳，绳子能听懂女子的话似的绑住了阿瑶。
阿瑶被绑住了，自是心慌，挣脱不出，又急又气，想着和这个人无冤无仇凭何绑我。还有姐姐、爹爹，他们在哪？
阿瑶急得大哭，挣脱不了反把手腕勒出了血。
“和他一样倔强”诗诗看着阿瑶不断挣脱的双手和带着些怒色和稚气的面庞，阿瑶的眼角眉间，多像他啊，这么多年了过去了，那些回忆还是会一点一滴回放在脑子里。“罢了罢了，有何可想”诗诗饮下一口酒，一挥手把阿瑶关进了山洞里。
2
夜色沉重。齐羽生在卧房休息。
好像是在梦里。他又看见了那个红衣女子，她在月色下翩然起舞。她的眉，是柔和的淡色但又不似一般女子那样弯弯的内敛柔和，她的眉是那样张狂的朝两侧扬起来的美。她的眼也是那样美，温柔的褐色，碧波荡漾似的满满的柔情。
她的眉眼，十年过去，依旧那样美丽。
盈盈月光下， 那女子就在盈盈月光下开始跳舞，左旋、右转，衣袂飘飘，时而轻快如燕，时而缓慢轻柔，如深夜昙花。这朵赤色的昙花只开夜里，这十年来，只开在羽生的梦里。“诗诗”羽生见她回眸了，她笑了，用衣袖遮住脸，一转身又迅速转回来，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严厉。她一甩衣袖，扔出绳子来绑住了阿瑶。阿瑶挣扎着，书架上的书散落一地。
“阿瑶”羽生不禁失声。一阵大汗，羽生从床上翻身而起，顾不得穿鞋急匆匆下床，“红娘，红娘，阿瑶呢？”“她们去万花谷了，怕是寻蝴蝶去了。但也有些迟了，怎还不归？”“我刚刚梦见诗诗了。快，我们寻他们去”红娘一听，放下手中浣洗的衣物。
“你先走，我去拿些火把”红娘转身绕过白纱帐，准备去厨房里拿火把。经过羽生房间的时候，红娘看到地上散乱着书，想来是羽生太过慌乱打翻了书堆。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她终究是回来了”红娘早就觉察到了，她的香味在万花谷飘散了很久，近日来愈发清香了。“不过是一株小草，难得了她一番痴情”红娘来不及多想，拿上火把驾马追赶羽生。
万花谷上，万籁俱静。羽生什么都听不见，连虫叫的声音也被淹没在“哒哒”的马蹄声中。羽生也不是完全听不见，只是因着心里太着急，他什么也不想听见。阿瑶、绮儿，这些年一只带在身边，即使吃花饮露，即使以天为地、以地为席。好不容易及第、退隐，到了这万花谷，景色宜人、吃喝不愁，只难想……说过要带他们寻娘亲，近日来越来越觉得诗诗回来了，她似乎由来我窗前跳舞，那，劫走阿瑶和绮儿的是她吗？
羽生的心里乱得像一团麻，毫无心情欣赏万花谷的闪烁萤火。
红娘骑马跟着身后。她听见的声音有很多。她听见花草又气又怕的小声私语，还听见萤火虫在唱歌。万花谷的夜晚很热闹，一点也不亚于人间繁华夜市。只是啊，羽生只想寻诗诗的声音，他对她的情感那样强烈，如同风吹过花海，泛起久久的波浪。这波浪，十年如一日，温度依旧、温柔依旧。
3
“阿瑶”，“姐姐姐姐”，阿瑶被关进一个又黑又深的酒窖。四周漆黑，只听得见水滴滴在石头上的声音。“姐姐，我怕。阿瑶怕”这个地方伸手不见五指，阿瑶并看不见姐姐，他只是能觉察到，姐姐就在他身边。
“阿瑶别怕。阿瑶闻见了吗？这里有很多酒”
阿瑶使劲地嗅了嗅，确实闻到了浓烈的酒香。这香味也不是固定的，前一秒还是浓烈的，吸到胸腔里又变成了甘甜。阿瑶又吸了一大口，“好好闻啊”，他这下能感觉到姐姐绮儿的具体位置了。她就在阿瑶的对面，阿瑶不怕了。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姐姐的手也被绑着吗？”“嗯”“那姐姐疼吗？”“不疼。不怕，爹爹回来救我们的”“姐姐你说我偷点酒喝怎样？”
阿瑶还没说完，诗诗携着莲花灯旋风而来。“你这小鬼，馋得很。我这酒，可是给你喝的”
“娘亲不要生气。阿瑶只是淘气，未曾偷酒”绮儿有些着急，对诗诗说道，“谁是你娘亲？”诗诗因喝了些酒，面庞红润，眼眸一低，像真的生气了一般。
“我看过爹爹画的画，不会错的”“住嘴”“娘亲不要生气，娘亲要手串绮儿给娘亲就了。只求娘亲回去和我们一同生活”。
阿瑶只愣愣地坐在冰凉的石头上，怪不得觉得她那样眼熟，原来、原来是娘亲。
“谁要这手串”诗诗饮一口酒，欲转身就走。但，但眼前出现了羽生为她带上这手串的情景。
“据说这红珠红线可保我们姻缘长久。诗诗手生得巧，带上它更是美。日后，我要为你作画”诗诗纤手一弹，一粒红光闪现，手串便到了她手上。
“喏，倘若要我回去，且让你爹吃下这颗药”诗诗扔下一个褐色丹药扬长而去。只留阿瑶姐弟在黑暗里低声私语。
又是这样的月夜，又是这样的清冷月光。诗诗一人坐在山腰上的石头上。
“诗诗，你身穿红袍比那秦相爷家的千金还美。天下真有你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那时诗诗刚刚带上那红手串，红手串还亮晶晶发出耀眼打的色泽。手串上还散发着香味，诗诗以为那香味是羽生的。但她不知道，那是他们二人在一起才会散发出来的香味，连那手串也是，只有他们在一起才会发出耀眼的光。
罢了罢了，为何要想，倘若真是有请，哪里会负相思意？诗诗坐在半山腰上饮酒，正昏昏欲睡闭上眼，耳边却响起了马蹄声。
4
“藏酒阁。想不到这万花丛中还有这样的雅兴人士。你说，瑶儿贪酒，和……和诗诗一样，他会来这儿吗？”
“也许在吧”红娘低下眼帘，她嗅见了，不只是酒香，还有那株小草的香味。
红娘只忍着，这些年来的陪伴，在这一刻显得无力。他的紧张他的揣测他的期待，统统是无声的否定。
羽生不顾红娘略带泪水的双眼，或许是红娘的黑纱遮了脸，或许是羽生看不见，说到底，他心里是只有诗诗一个人的。纵使，纵使她悉心照料瑶儿和绮儿，纵使她安心陪伴……还是，无果无果……
“算了吧。欠了你一滴露水，这十年，就算报恩了”十年前，红娘初被贬万花谷，浑身伤痕，一颗青草化身人形照顾她良久。几经相处，二人情同姐妹。方才知，这株草并非凡草，她乃是帝女诗诗。只为私下凡界与凡人相识相爱才被贬至此。
同是天涯沦落人，诗诗对红娘有恩，红娘自是要图报，加之同是为情而困，红娘自然要帮。
她多次引见，羽生、诗诗二人私会，手一挥，把山腰的“藏酒阁”改为了“绮瑶山”。一绮一瑶，全是好字眼，红娘就在山顶山看他们欢游在花丛中，又取百花精粹，寻来红绳，做一手链赠与诗诗，二人相伴则散异香，都想长长久久安稳一生，却未曾想，日后的分离那样苦痛……
5
“你觉得，你做得了我们齐家的媳妇？”齐老夫人微微抿一口茶，正色道。
两尺之外，诗诗下跪。“只要同羽生一起，付出什么都愿意”
“一起？逼死了我齐家媳妇还妄想带走我儿子？”“母亲，诗诗与我是真情。那秦相爷家千金去世不能全怪诗诗，我……”
“闭嘴。”老太太一摔杯子，羽生“咚”的一声跪下，他并不敢声张，堂上的终究是母亲。就算，就算诗诗已为他诞下了女儿。
茶杯落地，碎。茶水溅起，浸湿了诗诗的白裙。黄色的茶水散开来，钻入诗诗的骨头和胸腔。恍恍惚惚中，她起身，携女儿踏出齐家大门。
门关。二人相隔。羽生不敢留，不敢追，不敢看。他只看着，只望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就像丢了魂把自己锁在后花园，整日和花鸟言语。
终于，等到了老夫人逝世。白幡挂上屋顶，羽生冷笑。旁人恸哭，唯他，时而哭、时而笑。疯疯癫癫，众人都道“可怜啊，妻死母亡，孤苦伶仃”。众人中，只有羽生清醒着，他知道自己终于自由了，所以他笑；但他也知，他还是不能与她共老了。
因为门口，站着阿瑶和绮儿。绮儿手上，带着那串红珠，只是不再如从前那样散发异香不再光泽闪耀。羽生带着儿子女儿远走，走的那天，霞光映满江河。三人走向霞光，有人说，他们都去成仙了。有人说，他们在渡劫。
谁知道呢，这人生，是劫抑或是缘。
6
羽生为阿瑶和绮儿解开绳子。但他的手颤抖着，终于，她肯见他了。
“娘亲要你吃下这个丹药，我们方可一家团聚”绮儿满眼期盼的望着父亲。羽生愣了愣，这样的药丸，他曾在旧药铺里配过一颗，那一颗是给秦相爷的千金的。他曾以为，他们能因着一颗药却不想从此两不相见。
吃、为何不吃。羽生一仰头，吞下药。红娘阻拦不及，进来时羽生已倒地，正要伸手拥他诗诗却飞进来落在羽生身旁。
“你为何这样？”“我只想，和你一起”
“那当初为何嫁罪与我？又为何不留我？”诗诗一拂红袖，正色道。但还装什么呢？十年的委屈，在这一刻间，都成了这带着嗔怒的但毫无锐气的气话。
“我还以为，她走了，我们能永远一起了。想来是太天真了。我……没想过误害了你”羽生断断续续说道，眼角积满了泪。
诗诗只低声哭泣，继而大气，紧握秀手，忍不住撕心裂肺喊叫。藏酒阁里瓶坛破碎，接二连三。红娘携孩子们出洞。脚还未沾花草，只见藏酒阁燃起大火，继而满天霞光，异香飘散。
次日，万花谷又是鲜花盛开。阿瑶和绮儿依旧在花丛中玩耍，全然忘却了昨日的事。他们只发现，万花谷里多了一株小草，这颗草很奇特，嫩叶不断重生，开着黄色的花。这颗草旁，还有一只鸟守着她，鸟在时，她的花就芬芳无比。
“娘亲，这里有一只鸟和一颗很漂亮的草”阿瑶对红娘说。“要好好保护他们哦”红娘一展笑容，一边摘花一边说道。
远处，百虫鸣叫，谱成新曲。近处，又开红花，似旧日相识诗诗那件红裙。红娘牵牵白色裙角，微风吹来，她就在百花丛中，沉沉地睡了个安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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