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笸箩 旧棉絮

和母亲约好了重做个床垫，周日早早收拾完家里就出发了，半小时的路程一晃就到了，市场买了一些蔬菜和水果，到家母亲在拆棉被……

棉被是母亲的宝贝，不是柜子里挤不下了，她老人家绝对不会随意拆了改成床垫的。只听八十多岁母亲嘴里念叨，造孽哦！好好的被子没人盖，这家丢过来一床，那家丢过来三床的，我家成了你们的仓库，再花钱买那些轻飘飘的被子就好？好像你们都发财了？老母亲这指责的话语里透着一股股不满意。我也不想辩驳，寻思莫非让家里子子孙孙都盖那些旧棉被就好。随后嘿嘿笑笑，听听就行了。

我们小时候家里就父亲一个人工作养家，母亲在家拉扯我们兄妹几个，母亲遗传了姥姥奶水不足得基因，我们个个都是米糊，羊奶，牛奶喂大的，日子自然是过得紧巴。不过母亲很会过日子，也是苦日子磨砺出来的，记忆里一碗稀粥都不曾倒掉过，买回来的供应粮，粗粮做的玉米面窝窝，拿糕及糊糊我们吃，细粮做的白面馒头和面条留给父亲吃，因为父亲天天要下井工作。很多人不知道下井是什么，就是煤矿工人工作的地方，六七十年代工作面还防护不彻底，经常出事，煤矿人常说，井下工人就是六块石头夹着一块肉，有一块石头倾斜也许就没命了。所以母亲很是心疼父亲。为了省钱棉花票不会年年都用，隔年买一次新棉花，就把父亲的棉裤和棉袄棉絮换了，然后依次用父亲棉衣换下来的棉絮为哥哥填充棉衣。哥哥的穿过的棉絮为我换上…替下来的最旧的棉花就等着缝被褥了。

那时的旧棉花真的是旧，穿的年久不说，单单是旧棉花颜色都成了乌青麻黑的。原因是那时，矿上只抓生产，不抓绿化，记忆里我们住的工人村排房的西头有长的歪七扭八的几颗树。由于绿植覆盖面积少之又少，每年春秋天都会刮大风，有时候风沙煤灰刮到睁不开眼睛，不经意间嘴巴里都刮进了沙子，马路边的煤面可以没过鞋帮。后来才懂那叫沙尘暴，可想而知环境如此恶劣，穿过几年的棉衣，棉絮不青黑才怪了。

那时候天气冷，一床棉被咋说也得六斤棉絮，需要集攒很久旧棉花。夏天的时候母亲收拾完家里的活计，和邻里的婶子大娘们在树荫下拉家常，女人们手里都拿着针线活，有的做鞋，有的缝补旧衣服，有的纳鞋底，母亲是端一笸箩旧棉絮。母亲最擅长做那些细活，她把旧棉絮一片一片的拍打平整，用指甲把每一片棉絮的边缘撕的毛茸茸的，巴掌大一片一片的摞起来放在膝盖上，等到一笸箩棉絮撕好后，轻轻的托起那一摞棉花片再放回笸箩里，送回家再取一笸箩撕扯。笸箩在农村是旋播粮食或晾晒豆粒米粒及辣椒等用的，在矿区笸箩好像是专门为母亲盛旧棉絮而服务的。六斤旧棉絮撕扯好了严严实实的压了一笸箩。六九年母亲生了小弟月子里，有天父亲发了工资，没有回家就去了市里，用了几张布票买回来一丈一紫色底子淡粉色和淡蓝色芍药花的核桃妮花布，核桃妮抹上去布面不光滑，有一层小颗粒。是当时做被面最好的布料，父亲顺便买了白洋布做里布。回来后母亲很是生气，说买了被面被里，这个月的生活费又不够了，和谁家借呢？愁死了。父亲笑笑说，你不用愁，我会安排的，咱和后排房的嫂子借。你想想一家六口人还不得有三床被子吗？天气这么冷孩子们盖不住怎么行，母亲不言语了，只是坐在炕上吸着鼻子哭。那时我们小，心里嘀咕着，紫色底子淡粉色淡蓝色的被面多亮眼啊，爸爸在笑，妈妈为什么哭呢？小弟满月后，母亲拖着虚弱的身体把旧棉絮一片片的絮成套子缝了一床旧棉花的新被子，才把笸箩从沉甸甸的旧棉絮里解放出来。

我和妹妹从小就盖这张紫花被，曾因为你压住一角，我揪不开，在被窝里没少踢踏打架。因为居住条件的限制，我们俩一直盖到出嫁。紫花被给母亲和我们留下了满满的回忆。

如今母亲正是拆那床紫色被面的被子，里边的棉花已经换过了，棉絮不是特别白但也只是微微泛些黄。我们劝说了很久，母亲才同意把那个沉甸甸的旧床垫抛弃，利用两床有纪念意义的被子重新缝制床垫。

我进屋换了家居服，开始和母亲拆棉被，询问母亲用紫色的被面包床垫的棉花吗？母亲翻开看了看，那核桃妮紫色花布五十年过去了，依然是持持实实没有一点化开的纹路，我知道母亲留恋旧物的心思，才提议还用的，母亲欣然同意了，脸上才有了些许的笑意。

两床棉被拆开后，我把地面的瓷砖擦干净准备在地上缝制。又把棉花层层揭开，按照一米八的长宽度，层层铺好，该撕下来的撕下来，该填补的填补棉絮，用手一遍遍的压棉絮，试薄厚。直到整理平整，母亲验收后又建议四周边缘加厚一层。怕压扁了没有棱角。我知道母亲难伺候，每一步都按老人家的要求行事，棉絮整理好后，已到了吃中饭时间，此时搞后勤工作的妹妹，已经做好了可口的饭菜。

饭后休息片刻继续缝床垫，棉絮上踏上里布压了一遍，把棉花整体翻了一个个儿，把紫色花被面铺另一面，我和妹妹一人一头沿着边缘细密的缝。边缘收好后，床垫的中间又走了三道线，床垫子终于缝好了，摸着松软的床垫母亲也笑了。

傍晚我和妹妹把旧床垫拉下来，把做好的新床垫铺床上，沉甸甸的旧床垫成了问题，母亲说，这干干净净的旧床垫扔到哪里合适呢？老人家想了想说，还是等到大街上人定了再扔吧，不然让人看到笑话。我和妹妹不言语，孝顺也许就是顺从。

晚饭后陪父母看电视聊天，十点多我和妹妹抬着旧床垫从三楼下去扔到路边，母亲一直爬在窗前观望，仿佛那旧床垫是她老人家出嫁的又一个女儿，恋恋不舍的一直凑着看，直到我们吆喝休息吧，母亲才郁郁寡欢的离开窗口洗漱睡了。

早上窗帘缝隙透进亮光，父亲就起床出街锻炼身体去了，估计也是不放心旧床垫才早早出去的，约莫七点多父亲才悠闲的回来吃早饭，进门后就对着母亲喊，老太太告诉你个好消息，旧床垫被人捡回家了，五点出去就不见了，母亲听后满脸的笑意，开心的说，那就好，那就好，总是有不会做针线活的人家稀罕呢。仿佛是自己的女儿嫁了一个好人家似的，看着母亲絮絮叨叨可爱的样子，我和妹妹偷偷的笑了……

那个旧床垫子确实是五十多年的旧棉絮了，母亲的心里还是觉得旧物精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