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能有今天,得感谢死人,宣王一定好奇,我风林安无根无基,无父无母,当年是如何活命的吧,我讲个故事给您听听,权当一乐,不知殿下可有兴趣。”
李怀洲看着眼前的风林安,这个男人愈发让他琢磨不透,没有等李怀洲回答,风林安接着讲了下去。“时间过去长了,我可能有点记得不是很清楚,大概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我一直在这百里城里讨饭吃,那年冬天很冷,下着大雪,马车从地上走过,地上的印子得有半尺多深,我记得大概早上的时候,我找到点吃的,后来一直很冷,就像今天一样。”风林安紧了紧衣领,又给风林安添了茶。“那时候百里城城外有个老窑,很早以前就塌了,但好在周遭没坏,能挡风,天冷的时候大家都到那去。我看着没法再找吃的,就开始往回走。这路不好走啊,雪深的地方快一尺多了。到了半道没看清路,倒在路边,滑到底下沟里,头上还被石头磕了个小口。我拿起石头的时候才发觉那根本不是石头,而是一颗骷髅。”
李怀洲并没有多惊讶,毕竟乱世之中,死人是正常的。
“殿下知道穷人碰到这种事情第一本能是什么吗?”
“自然是惊恐害怕。”
风林安看了眼李怀洲,笑了笑,“殿下碰到的还不算是真穷人,穷人看到死人第一反应是欣喜。”
“欣喜?”李怀洲有点错愕。
“没错,第一,死人不会反抗,第二嘛,人跟畜生不一样,但凡是个人,总会有布匹,杂物遮挡,所以穷人看到死人第一反应就是要搜刮一番,哪怕什么也没有,最后扒身衣物下来洗一洗也是好的。所以我一看到有骷髅,马上就扔到一边,开始扒开浮雪,往底下扒拉,骨头越来越多,到后来我自己都害怕,不过怕归怕,好东西还是有的。”
“有金银?”李怀洲问道。
风林安又笑了一声,“大概在殿下您这种身份的人眼里,只有金银才算得上是钱财吧。可惜了,我不是第一个发现这堆白骨的人,衣物都没了,何谈首饰钱财。”
“那你的好东西指什么?”
“箭头。”风林安的眼神忽然亮起来,与那日漫天大雪中坐在枯骨堆上的男孩一样的兴奋,如狼闻见血,如火遇到风。
“箭头?”李怀洲刚问出口就明白了,只有箭头是带不走的。
“没错,是箭头,埋在肉里的箭头是很难挖出来的,那天我在枯骨之上翻检了一天,找到了三百多个箭头。”风林安喝了一口热茶。
“那箭头你应该都拿去当了换吃了的吧。”李怀洲问道
“殿下,要都拿去,怕是我活不到今日了。”风林安说道。
“这是为何?”
“一夜暴富易惹杀身之祸,这个道理不论穷富。为何你能吃饱,破窑里挤着的满满当当的饿鬼可还是有脑子的,更何况道上的弟兄们消息灵通,穷小子早上换了三百箭头当了几个钱,怕是钱还没焐热,就被截杀在半道了。”没等李怀洲再问,风林安接着说道,“我在靠着树根的地方刨了个洞,只拿了三只箭头,其他的都埋了,上头放了些枯骨,做了个记号。”风林安盯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水,眼神又有些暗淡下去“我带着三枚箭头赶回城里,天已经快黑了,忽忙到当铺换了两个铜板,趁着天黑快收摊的时候才去买了个饼子,里面还掺了糠麸,买了就吃了下去。不怕宣王您继笑话,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以为饼里面应该是带糠麸的。再后来等到我回到窑洞的时候,大家伙已经点起火,火上架着些破碗,我也用碗化了雪,那估计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算是吃饱吧。”
“那剩下的箭头?”
“殿下行伍出身,应该听过什么是镔铁吧?”风林安并没有直接回答李怀洲的问题。
“镔铁?自然听过,在下有两柄短剑,当年安军寨会盟时,八部送给父皇,父皇后来给我的。难道?”
“那箭头,全是镔铁的。”风林安淡淡的说道。
李怀洲大惊,“怎么可能,镔铁自古少有,一般都做做短剑匕首,三尺以上长剑绝世罕见,父皇不过只有一把而已,也是锁在库内。镔铁削铁如泥,锋利异常,做成箭矢消耗太过于奢侈了。”李怀洲回过神来,“你是怎么知道是镔铁,你那时不过十余岁。”
“我不是那时候知道的,故事也只讲了一半,”风林安欠了欠身子,坐的时间有点长了。“我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破窑外头来了一拨人,我自觉苗头不对,想着从后头跑,可您也知道,下了大雪,跑是跑不远的,况且那些人还带了狗。很快我就被挂在马上带到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当铺。”
“当铺?可即便是当铺的伙计,也未必认得镔铁。”
“是啊,好巧不巧,老天就是这么造化弄人”风林安叹了一口气,“方老爷那天正好在那。”
李怀洲终于明白,风林安跟他讲这件的事情的目的是什么。“风林安,你是想说方氏一案,根本就不是什么通敌叛国?当年方氏一案父皇是处理的有些仓促,可也是有铁证的。”
“哼,铁证。”风林安冷笑一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铁证。宣王殿下,故事还没讲完。”
“你是想告诉我箭头的来历。” 李怀洲看了风林安一眼。
“不错,箭头来自八部,死的人也是八部的人。”
“你是如何知道?”李怀洲问道
“这个宣王陛下不必知道,我今天只是要告诉陛下,这些死人带着一个秘密。”
“你到底想讲什么?”
“八部有这样的一种说法,死于镔铁的人,永世身处炼狱,无法轮回,用这样的兵器杀死的人,守护的秘密只有可能有一种,那就是哲卡布仑寺的秘密。”
“八部哲卡布仑寺的传闻我也曾听过,不过关于宝库一说,但这只是世人流言罢了,难道风老板你也信?”李怀洲原因为风林安要讲些什么事情,原来也只是民间传闻而已。
“呵呵,”风林安喝了一口茶水,“并非不可信,不论宣王殿下相信与否,我是信了,而且并不是我一个人相信,还有一个人,也非常肯定。”
“是谁?”李怀洲问道。
“严相!”风林安放下水杯,又给自己添了茶水。
“严相?”李怀洲大惊,不过他立刻明白了所有问题,但很多事情又好像毫无头绪。
“殿下不必惊奇,严相所图并非宝库中的财物,那些身外之物对严相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哲卡布仑寺宝库中有一样东西,可以了却严相的心头之痛。”风林安直勾勾的盯着刘怀洲,一字一字的吐出,“严,世,铎。”
李怀洲没有明白,严世铎已故去多年,难道这秘密是起死回生之术?
“没错,”风林安似乎听见了李怀洲心中所想,“传言中哲卡布仑寺中有一圣物,可以令人起死回生。”
李怀洲笑着摇了摇头,他原想着风林安也是一等一的人物,没曾想也被这些虚无缥缈的留言缠绕。风林安看着李怀洲,“宣王殿下所想我清楚的很,其实我信与不信也不那么重要,关键是严相他信。”
“所以一切就讲的通了,严相派你前往八部,为的就是….”
“没错,我是带了三十万担粮草去了延定,也按照我们之前所约带着海棠跟去了延定,双手奉送给阿穆尔,所求就是这个秘密。”没等李怀洲说完,风林安接着说了下去。
李怀洲得知一切,低头不语,严嵩这是拿大成朝的子民在与八部做交易,就算传言是真,那这么多人的性命换一个人,值得吗?
“今天我请殿下过来,只是告诉殿下一声,阿穆尔没有要粮食,这三十万担粮草还在延定城中放着,但我并不清楚阿穆尔是出于什么动机,他已经同意将哲卡布仑寺的位置告知与我,我呢,会将这个消息告知严相。”风林安直勾勾的看着李怀洲。
“阿穆尔没有要粮食?那他有别的要求吗?”李怀洲问道。
“没有”风林安叹了一口气,“真的没有,也有可能他笃定我们打不开哲卡布仑寺的宝库,所以才将位置告知与我。”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风林安站起身来,咳嗽了两声,门外头候着的周仁赶紧进来,又提着个小手炉,“东家,给您换个手炉”周仁说道。
“不必了,我跟宣王殿下也聊得差不多了,我送送宣王殿下。”风林安说道,周仁一听,叫了丫鬟送来了大氅。
李怀洲见状也起身告辞,外头徐子健坐在廊下就着个炉子烘着手,风林安见了忙责怪周仁,“怎么不请到屋里。”
周仁正准备解释,徐子健自己跑了过来,“不怪他,我见这雪下得挺大,在外面玩会开心的很呢,就是手冷,所以叫周管家给我找了个炉子烘一烘。”
李怀洲没有多想别的事情,四天前出了南淮城,一路换了几次马,先是往南走,而后在一处客站住下,那里风林安已经安排了人手,制造了一场小的混乱,趁着混乱的时机,他跟徐子健两人折转往东,直奔百里城。其实百里城离着南淮也并不算远,骑马的话两三天也能到,但宣王骑不得马匹,因此废了些时间,风林安提前沿途安顿好人手马匹,赶着点到了百里城。
这百里城算是风林安的根基所在,当年方氏一案,方家家业被充公,除了田产之外,方家仍涉及诸门生意,当时在严相的主张下,这些生意由当时方家百里分号主事风林安代为主理,朝廷占利九成,风林安得一成,随后风林安接手后将方家字号逐一替换,但都没用风字旗号,虽部分分号掌柜有意见,但摄于朝廷支撑,也不敢多言。当时武烈王初得天下,多年战乱,民不聊生,风林安接手不足三年,在严相的支撑下,东南钱粮米市得以初稳,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本来这算是风林安大功一件,风林安却将方家产业拖出,交由朝廷户部掌管。而后自己另立字号,当然,明白人都知道风林安还是那个风林安,只要严相在,风林安的字号不管在哪,叫什么名,都还是严相的脸面。只是风林安很早就立下规矩,严禁各号与官府有不正常往来,别谈送礼,就是平常的吃请,那也得逐级上报。
其实严松也不是不明白,身居庙堂,有些事情其实是不方便去做的,必须有人在外头去打理,才能够做一些事情,这点严松很清楚,他跟风林安之间,有一种默契,互为寄生的默契,万一中间一个人出了什么事,另一个也是跑不了的。东南各州历来富庶,商贾乡绅众多,严松从前朝的失败里明白一件事情,劫富济贫是迂腐之见,必须要刺激工商,形成交流通络,大鱼多了,吃剩下的也多了,小鱼也才有的吃,当年用风林安,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只是现在,情形发生了些变化,毕竟,严世铎死了。李怀洲突然回到南淮城后,幽王下旨要修筑北方高墙,以抵御八部滋扰,永绝后患,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些事情,只是严松还不清楚罢了。时局一时间风云变幻,但这一切都不能动摇严松的目的——哲卡布仑寺,数年来费尽心力的布局,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为了这件事情,严松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强行逼着风林安带着三十万担粮草前往延定与阿穆尔交易,但没有想到阿穆尔居然拒绝了这三十万担粮草,但也没有想到的是阿穆尔说出了哲卡布仑寺的位置。
严松已经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田横派他的侄儿一路加急,将情况报给了严相,另一边的,风林安在田横走后随即启程,走另外一条路直接回了百里城,约了李怀洲,把这个消息也告诉了李怀洲。
“东家,起风了,回屋吧。”周仁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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