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守恒定律

“你知道能量守恒定律吗？”

“知道啊，总能量保持不变嘛。”

对面的人微微颔首。

虽然我是文科生，但这类理科的基础知识我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对。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其它物体，而能量的总量保持不变。”

我并不是来上课的！我只得冒昧地问道：“这跟我咨询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那你听说过爱情守恒定律吗？”

怀着忐忑又带有一丝兴奋的语气，我试探着回答道：“69？”

他没有直接否定我的答案，不过他的眼皮那下明显的抖动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他轻咳一声迅速让自己回到好整以暇的姿态。

“爱情守恒定律跟能量守恒定律其实是一个道理。能量守恒定律是孤立系统的总能量保持不变，爱情守恒定律则是孤立系统的总爱情保持不变。定律能够成立的大前提就是‘孤立系统’的情况下，正如你向我咨询的问题：何如在七夕那天摆脱单身。就完全符合‘孤立系统’这个前提，如果你的人生春风得意胜友如云，我想也不会至今单身。”

对方说的句句在理，我急不可耐地追问着：“那有什么具体方法可以解决我的问题？”

只见他缓缓摇了摇头：“第一步这样，第二步那样，最后再怎样怎样，你就可以追到你喜欢的那个人。并不存在这样万金油式的方法，不然全世界的追求者都按着同样的模板去寻爱了。”

在我的失望之情即将表露之时，他马上用一个“不过”重新燃起了我的希望之火。

“不过……确实存在能让人100%摆脱单身的方法，而且有两个。”

“什么，是什么，快点告诉我！”

抓耳挠腮的猴子，赶急上树的兔子，苦等骨头的狗子，热锅上的蚂蚁，大概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说来也简单，就两个字：颜、钱。”

“滚！”硬生生把这个字咽了回去。“你拿我开玩笑寻开心呢！如果有这两样我还找你咨询个屁啊！”后半句我却只是在心里默默嘀咕。

“虽然并没有什么一定能成功的具体方法给你，但指导性的建议一开始我可是就告知你了。能量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其它物体，爱情同理。”

上述的对话发生在三天前我与一位算命先生之间，虽然他觉得自己同那些号称知晓天命的骗子有着本质的区别，他是用唯物主义论的科学精神为大众解疑答惑，但并不妨碍我向他询求脱离单身贵族的封建桎梏，如何走向高尚爱情的大同社会之路。

那天走在街上，昔日熟悉的场景处处细节都体现出不同。路边树木的树杈间缠上了一匝匝小彩灯，临立的店铺换上了新的广告语，颜色基调也以粉色为主，刚才光顾的便利店也把显目的位置摆上了巧克力。

“难道是……”抱着不详的感觉打开了手机上的日历，果不其然，三天后，七夕情人节！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后，再一想象那天的情景，明亮的霓虹灯下，人山人海的街道上全是涌动着手挽手的男男女女，在当天暧昧甜美的粉红色氛围里显得异常幸福。而我必定因为不敢上街，独自躲在房间里寂寞惆怅。焦虑感在此时达到鼎盛，脑海中激荡着一个强烈的想法：我一定要在这个七夕摆脱单身！

以前看过一部名为《塔希里亚故事集》的漫画，里面有段话放在此时此刻无比合适。

“人类就是这么奇怪，如果没有人同情，你就不会在乎伤口有多痛；如果没有人嘲笑，你就不会在乎伤疤有多难看；如果没有人比较，谁会知道什么是前途……”

于是在焦虑感的驱使下，我找到了那位算命先生。

他给了我非常大的帮助。他告知我的爱情守恒定律是我摆脱单身的重要理论基础。既然爱情总量不变，只会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其它物体，那我去拆散一对情侣，那爱情总会有转移到我身上的机会吧！第一个发现这个定律的人真他娘的是个天才！这绝对是和相对论同级别的旷世理论，他的名字应该同爱因斯坦一样流传千古。如今早已不可考到底谁才是爱情守恒定律的提出者，虽失踪于历史长河中，但其沉淀下来的知识，仍闪耀着夺目的光华。

今天为了摆脱单身这个目标，同时为了力证爱情守恒定律的伟大，我走进了这家黍离咖啡馆。

之所以选择咖啡馆这么个场所，也是经过了细致的考量和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七夕的大街上无疑拥挤着嘈杂的人群，想在那种情形下拆散情侣，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砍死他们的另一半了，但这显然是行不通的。而能让言语这项武器发挥最大作用的地方自然是半隐私空间的咖啡馆了，就像我在一本书看到的，里面写咖啡馆是最适合偷听的地方，作者把这项行为称之为格物致知，因为会在咖啡馆谈事的人无非是逻辑崩坏类、表演欲无处排遣类，以及二者的组合。所以我只要找到咖啡馆里的情侣，事儿就成功了一半。

而选中这家咖啡馆，也不是钟意店里的哪款咖啡，仅仅是因为店名——黍离。

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就要去拆散其他的情侣，这事听起来就无比的疯狂，在旁人眼中肯定也是不可理喻。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物竞天择，我可以找上一百个理由证明自己行为的合理性，但我也不避讳坦诚自己的自私，只是谁也不能绞杀我捍卫自己追求爱情的权利。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

这句出自《黍离》的诗，是我心境最好的注脚。

店里角落坐着一对男女，看情形应该是情侣，而且邻桌无人，我在心里暗叹幸运。走近坐下，点好咖啡，温习知识。自习得爱情守恒定律这三天来，我还一直在看一本《FBI教你10秒钟掌握超强攻心术》的宝典。虽不至于倒背如流，却也是滚瓜烂熟。

“像辣手神探一样瞬间洞悉人心，像谈判专家一样潜移默化影响他人。一本一看就会、一学就懂、一用就灵的美国警察攻心秘籍。”

这句印在封面上的话成功吸引我购买了此书。如果说爱情守恒定律是指导性的总领大纲，那此书就是具体的操作指南。

书第一章“知己更要知彼，从微反应洞悉人心”。

邻桌的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顶着寒霜的怒容，而坐她对面的男人，则是一副无所谓的嘴脸，却又是不会退让的态度。

“你到底想怎么样！”

女人皱着她好看的柳叶眉，身体因为克制而微微颤抖。

“我不想怎么样啊。”

男人瘪着嘴，不和女人对视，拿着手机反复解锁。

两人仍在进行无意义的扯皮，显而易见的是他们的感情确实出现了矛盾，而我要做的，就是把他们之间的矛盾放大到足以毁灭这段感情。

第二章“狮子扑兔，先声夺人”。

我计划着走过去先假装是女人的男朋友，然后质问那男人是谁，最后男人会辱骂着难听的贱女人、臭婊子此类词汇，在愤怒中离开这家让自己受到屈辱的咖啡馆。

接着我会实施第三章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和第四章的“以退为进，迂回建功”。乘虚而入，追到这个感情才遭受重创的女人，完成我摆脱单身的目标。

“我是她的男朋友。”当我站在他们面前说完这句话，一股不安的预感袭上心头，当我看见那男人眼前一亮时，这股不安尤为强烈。

男人换上一副出轨被捉奸的表情说出了一番让我目瞪口呆的话：“嗯。他是我男朋友，既然被你遇见了，索性今天就摊开说清楚。”

“Ithought every man I'd want

我想每个我曾经想爱的人

Falls out of a dating magazine

都将从我心底消失”

咖啡馆里正放着王若琳的《lost in paradise》。

“你们知道这首歌还有个中文版吗，歌名《有你的快乐》，挺衬景的，是吧。”女人语气平静，却是火山爆发的征兆。一声平地惊雷，女人的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咖啡从打翻的杯子流湿她的手掌。

“说你妈个逼！分手！”

在我还因为这一连串始料未及的事件发展而愣神时，女人已经提着包，辱骂着臭男人、死基佬，在愤怒中离开了这家让她感到嫌恶的咖啡馆。

我望着剩下的男人，一时竟不知所措，这故事发展的方向已经与我计划的剧本偏离十万八千里。

“你谁啊？”我和他同时说道。

“神经病，谁是你男朋友啊，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抢先发难。

“你说的啊，你是我男朋友。”

“我是指刚才那女的，懒得跟你浪费时间。”说罢，我便要转身离去。岂料被他抓住不让离开，我赶紧打掉他的手，后退半步摆出警戒的姿态。

“那你说是她男朋友是怎么回事？”充满火药味的问题。

“我当然是……乱说的啦。”满脸敌意的他让我犯了怂。

“为什么要这样做，很好玩吗？”他的脸色稍有缓和，但我知道这个问题要谨慎回答，不然他的拳头就会毫不犹豫往我脸上招呼。

我肯定不能透露爱情守恒定律的存在，只好说道：“你知道FFF团吗？一个以烧死异性恋为己任的团伙。自打娘胎出来，我就没谈过恋爱，以致不再相信爱情，甚至他人的爱情在我眼里也只是虚无罢了。但烧死情侣是犯法的，而拆散他们是无罪的。更何况今天这么个日子，正是我行动的时候。你姑且可以把我看作FFF团的一员。”

“你脑子才是有问题吧。”男人低声嘀咕着。

即使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我却不便发作。因为刚才的骚动，这会儿总觉得我们成了店里的焦点，虽然没有人直视我们，但视线免不了关注过来，再加上能够想象的他们窃窃私语的内容，现在我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

“虽然跟你设想的不一样，但目的还是完成了。只是，你看起来并没有多么心满意足嘛。”

这人真难缠啊，唯一的疑点也没有放过。

我只能接着前面的谎话继续瞎扯：“怎么会感到心满意足，今天世界就像被情侣占领了一样，而我耽误了半天才拆散了一对情侣，效率太低了！”说完这话，我觉得自己应该就可以安全撤离了，没想到还是被拦了下来。

“你还有什么事吗？”我语气已显出不耐烦。

“等会儿再出去吧，我怕她在门口哭。”这应该是今天我和他的谈话间，他首次一本正经的样子。

她？哦，我恍然大悟。

他接着进一步解释：“假设她在门口，你一出去，如果她对你一个人出去感到奇怪，一盘问，我想你不会承认是我男朋友吧，那不就露馅啦。都走到这一步了，以防万一，还是保险点好。”

“难道你不是gay？”

“难道你是我男朋友？”他以一个犀利的回答化解了我的问题。

“没义务帮你！”

眼见我作势要走，男人赶紧说道：“你还是想谈恋爱的吧。我可以给你介绍女朋友！”

要说我折腾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嘛，

看到我犹豫的神情，他马上补道：“是我妹妹，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撮合你们两个。”

“好看吗？”

男人被我直接的发问方式惊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声说着好看的同时把手机上妹妹的照片翻出来给我看了。

嗯。确实挺好看的。

随后也爽快地给了我她的联系方式，我顺手就把备注打成“女朋友”存进了通讯录。

我拉开座椅，安然坐了上去，一副协议达成的样子。

“既然这样，趁此机会，我们好好认识一下，我叫王罕。”

“我是潘然。”

相互自我介绍完之后，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片刻之后，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直男装gay，只有一个目的——泡妞。你倒好，装gay是为了分手，老哥你是玩的哪出啊？”

这个能毫不犹豫出卖自己妹妹的男人，此时却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你得绝症啦？还是艾滋？”

“都没有。”

“那到底是为什么？你看，如果我和你妹妹结婚了，你就是我的大舅子，现在正是增进我们互相了解的好时机。”恬不知耻，我想王罕心里肯定在这么想，不过我自己更愿意用另一个好听的词来形容——锲而不舍。

王罕在我的追问下，终于要说点内情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吧，对！七夕，中国的情人节，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牛郎织女相会为什么是这么珍贵的日子，因为织女她妈也就是王母，用簪子划出一道银河，阻断了他们，只有在每年农历七月初七才可以见上一面。大家都很讨厌王母吧，不讲道理，棒打鸳鸯，典型的封建家长。但我很理解王母，甚至很赞同她的做法。你想啊，你将来成家有了女儿，把她当掌上明珠疼爱。结果有一天失去了她的音信，等找到时，才发现女儿早被扣着给别人生儿育女了，而且对方还是个斗大字不识，一贫如洗的男人，你不砍死那男的都算好了的吧。而王母贵为众神之母，既没有让天兵天将直接打死牛郎，也没有在他身上施加灾祸，仅仅是带自己女儿回家。王母的行为无疑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世界上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女儿生活幸福美满的，所以我理解也支持这种做法。唉。”

说完这段话后，王罕怎样也不愿继续深聊下去。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相继离开了咖啡馆，我也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接近了最初的目标，虽然并没有摆脱单身，但也正一步步走上了正轨。我满身轻松地走向回家的路途。

“叮”，手机收到信息的音效。

来件人：女朋友

“听说你是我哥男朋友。”

被戏弄的愤怒让我放弃回家，直接冲到告知我爱情守恒定律的算命先生之处，之所以不找王罕，是因为找不到他人，当时没要他联系方式真是失误。而要发泄我的怒火，让我相信这狗屁骗人定律的算命先生就是此时最合适的人选。

“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就把你这破摊子给砸了！”

“这不是前几天的先生吗，就算你要我说，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啊。”

见他说得在理，我只好把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重点强调他的爱情守恒定律狗屁用没有。

只听他哈哈朗声一笑：“你理解错了。爱情守恒定律并不是要你去拆散其他情侣来成全自己，我说过的吧，它和能量守恒定律一个道理。你知道能量这个词英文怎么表达吗，ENERGY。这是个源自希腊文的单词，在希腊文中意思是在活动中，指的是一种内在能力的运动。爱情不也是这样吗，你若循规蹈矩的生活，爱情是不会降临于你的，你只有不停的去追求，一直在活动中，才会有机会收获爱情。”

在七夕这天即将结束之前，我选择用戏谑回复戏弄。

“听说你是我的女朋友。”